《环琅佩》林柒末

5、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否？

　　凤璃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脖子，上下转动了几下，长舒了一口气。瞥了眼外面依旧淅淅沥沥下着的小雨，不知怎的，突然起了兴致。
　　虽然她已经来了这里许久，但是要真说起来，倒还和这院子的人不怎么熟，她创作的时候，向来不喜人打扰，故，这些日子总是房门紧闭，除了那日那位“九爷”晚膳前稍坐了片刻，此外，并不曾见过他人。
　　“凤姑娘这是要出门？”园子里有个正在吊嗓子的小生正对着凤璃的房间，看见她提着伞出来，笑着打招呼。
　　凤璃撑了伞，冲他笑着点头：“整日里窝在房间，骨头有些惫懒，趁着天气还有些亮，赶紧出去走走。”
　　那小生看了一把天气，想了想还是建议到：“这天色看着不大好，怕是要下大雨，凤姑娘还是改天再出门吧。”
　　“不妨事，我就在附近走走，很快便回。”小生的好意她心领了，只是她向来想一出是一出惯了，要是想到不做，反倒心里憋的难受，走到梨香苑角门的时候，她又转身对着那个小生说道，“劳烦您回头帮我讲一声，就说不必准备我的晚膳了。”
　　“好的。”
　　“多谢！”
　　雨下的不大，当真有朱熹诗中所描写的 “春雨润如油”的几分意境，归云庄建在小山上，离山下的集市还有一些距离，山路有些泥泞，偏偏住进这个归云庄之后，庄里给她准备的都是绣鞋裙衫，纵使她走得再小心，绣鞋和裙摆上还是沾了泥，凤璃提起裙摆瞅了瞅污了泥的绣鞋，心里有些不大爽快。
　　“玖爷，前面好像是凤姑娘。”外面赶马车的小厮远远看见路边撑着伞停着的人，悄声向车厢内的人报告。
　　车厢内假寐的傅玖轻轻应了一声，半掀车帘，一眼就看到了路边撑着黄油纸伞的人，果真是她，吩咐道：“去那边停下。”
　　“是。”
　　“裙子真是麻烦，拖拖拉拉。”这一刻，她总算有些后悔挑个下雨天出门了。正在纠结呢，就听耳边有人唤她，抬头一看，可不是那日刚见过的“九爷”么。
　　“上车。”
　　“可是我要是要下山。。。。”
　　“傅林，掉头。”
　　收了伞，弯腰进了马车里，凤璃看着一路跟随着自己进来的脚印，有些不好意思：“那啥，九爷，我不是故意的。”
　　傅玖无所谓的笑笑：“凤姑娘是要去哪里？”
　　“并没有什么特别想去的地方，只是想下山走走。”她动了动自己有些湿的脚，无奈的耸耸肩，“但是看来，我做了一个不怎么正确的决定。”
　　傅玖见过很多女人，因为他常年在秦楼楚馆茶馆戏院逗留，见过的姑娘几乎数不胜数，不管是大家闺秀，小家碧玉，亦或是青楼头牌，茶馆清倌，不管是那种风情万种，还是娇俏可人，知书达理，亦或是妩媚惑人，他傅玖敢说，没有一个是他不曾遇见的。他也曾经自负的想过，这世上，怕是没有他不曾见过的女人了。但是，现在，他却觉得自己看不懂了。可是人往往就是这样，越是看不懂，越是想要不停的追逐下去，他半撑着头隐在暗处看她，却发现她似乎不大会挽髻，即使现如今换了这种襦裙，也不过是编了一条大辫子，用同色发带束着侧垂到身前。
　　“傅林，先去成衣铺走一趟。”傅玖发现她脸上的表情实在是生动，她的每一次皱眉每一次撇嘴，都有着不一样的含义，譬如现下，她皱着眉看着自己弄脏了的裙角和绣鞋，满满的透着嫌弃。
　　凤璃有些意外的抬头，正对上那人满含笑意的凤眸。猛然间想起好像古时候女子的脚不能叫男子随意看了去，慌乱中赶紧放下自己的裙摆，却更加惹得那人变本加厉的笑出声来。
　　“不许笑了！”凤璃只觉得脸有些热，恨不得捂了那人带笑的眼睛，不许他再乱看。
　　傅玖看着凤璃憋红着脸鼓着腮帮子瞪着自己，心里突的一下，有了瞬间的晃神，定了定心神在看的时候，却又一切如常。
　　傅玖看她真的急了，再逼下去，估计都能跳车跑掉，赶紧正了正神色，准备开口说些别的话题来缓和缓和气氛，却不想被骤停的马车打断了。
　　凤璃那边正有些羞恼的看着那人呢，根本没注意到，再加上本身这个马车就没有安全带，这么一停一冲，直直的往前倾撞到了马车的柜壁上，瞬间就起了一个包，疼得眼泪都出来了。
　　傅玖看着那姑娘委屈的摸着自己撞出包的额角，眼里包了一包泪，想笑但是还是忍住了，干咳了两声：“傅林，怎么回事？”
　　“爷，有个女人突然间冲了出来，是小的失察了，您和凤姑娘没事儿吧？”傅林自己说这话的时候都在犯嘀咕，刚刚紧急驱停的时候好似听到了一声响，不知是谁撞了。
　　傅玖憋着笑看着凤璃，回道：“凤姑娘撞了头。”最后，还是忍不住弯了嘴角。
　　凤璃鼻子一酸，“吧嗒吧嗒”的掉了两颗眼泪，这一下，终于是让傅玖慌了神。
　　其实凤璃不是真的想哭的，只是那下子实在是太疼了，几乎是条件反射的落下泪来。这眼泪一落，再加上身边人越发慌乱的安慰，反倒是越来越心酸，想想自己这半年来的种种，这眼泪总算是变成了不可遏止。
　　傅玖手足无措的看着凤璃垂着头小声的抽泣，头一次觉得自己好像真的是做得过分了。可是安慰的话越说越说不出口，只能一个劲儿的不停的道歉：“凤姑娘，是在下的不是，你别哭了。”
　　可凤璃只顾着沉浸在自己的委屈和悲伤里，哪里听得见旁人的声音，只顾着一个人蜷成一团缩在角落里面哭。
　　傅玖只好硬着头皮在车厢里面陪着。一直到凤璃哭够了，不再哭了，才小心翼翼的递上一方绢帕：“不哭了？”
　　凤璃自己也有些丢脸，接过绢帕擦了擦糊的满脸眼泪，含含糊糊的回答：“恩。外面怎么了？”
　　“说是一女子突然间冲了出来，让马受了惊。”马车自停下来之后就不曾在动，车厢外早就喧喧闹闹起来，只是碍于凤璃刚刚情绪的失控，所以傅玖也一直不曾出去，如若他料想的不错，现在恐怕自己这辆车早就被里三层外三层的包围起来了。
　　凤璃掀开车帘的一角，透着缝往外看，这一看，可不得了，立刻转身，顶着红红的两只眼睛对着傅玖：“我们好像被包围了。”
　　傅玖看着她一脸郑重其事的模样，突然觉得她很像自己小时候养的兔子。他感觉自己好像又想笑了，但是这次他忍住了，只是轻轻应了一声，作为对她刚刚那句话的回应。
　　凤璃看他那一副冷淡到不行的模样，也放下心来，也是，人家那可是什么山庄，不说有权，最起码有钱吧，这点事情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这么一想，自己也镇定下来，可这么一镇定，体内的八卦因子却开始蠢蠢欲动，本身么，作家就是应该以生活为素材，这样才可以保证素材的永不枯竭。她回头瞥了眼端坐着的那人：“九爷，我能下去看看么？”其实围观的人并不是再看他们这辆马车，只不过因为地理位置的原因，使得马车被围在中间，不过，从另一方面来说，也变相的提供了一个更大的平台。
　　傅玖想了想，回道：“看是可以的，但是不准下车。”在车厢里，不管发生什么情况，傅玖都有自信可以保证凤璃的安全，但是一旦下了下了车，什么都说不准。
　　凤璃点点头，甚是乖巧的模样。将垂着的门帘勾上去挂好，凤璃小挪了一步，坐在更靠近门边的地方。傅玖也顺势换了一个坐姿，舒舒服服的靠在软靠上，同凤璃一起看看外面发生的事情。
　　“哎哎哎，怎么回事？”凤璃就近拍了拍傅林的被，轻声问道。
　　傅林瞥了一眼自家主子，看对方似乎没有什么反对的意思，也轻声回道：“我也不知什么情况，大致好像是那女子偷拿了夫家的东西，正被抓着呢！”
　　“你说，他们是夫妻？”凤璃睁大了眼睛看着车厢正前方正在拉扯的两人，有些不能相信。不都说这家丑不可外扬么，这样真的好么？
　　“你放过我吧，这真的是我自己陪嫁过来的首饰，我爹爹生病了，还躺在床上等着我呢。”那女子声音带着哭腔，光是听着，就让人觉得心里难受。她发髻散乱，有半张脸还印有发红的五指印迹，一看就是刚刚被人打过的模样。
　　“你说是你陪嫁的首饰就是了？这明明是我娘常年带着的玉镯，你这个贱人，偷夫家的银子去接济你那老不死的爹。”那个男人不由分说的就去拉她的手，不管那女子如何的挣扎哭喊。
　　凤璃扒着门框的手，紧了松，松了紧，她眼神转了一圈，看着围观的人脸上的淡漠和习以为常，从脚心直窜而上一股寒意，直直的冷到了她的心里。这个时代，女子的地位如此卑微，卑微到她除了感觉到悲凉之外，竟也只能生出浓浓的无力感。
　　傅玖看着她倏地僵直的身体，直觉就感到了不对劲，刚伸出手想要拉住她，那人却提了裙摆跳了下去，只余下一抹微风拂过指尖。
　　“你够了！”凤璃拉住那男人的手肘，将那女子的手从禁锢中释放出来，又以保护者的模样将那女子护在身后，“我说大哥，你也知道嘴里说说做不得数的，那我们怎么知道这个镯子到底是你娘一直带着的，还是她的陪嫁？”
　　“老子教训自个儿媳妇儿，你管得着么？”
　　凤璃拉着那女子退后了一步，避免沾染到那男人的唾液：“大哥，看您那五大三粗的模样，就知道您没读过几年书，有一句话叫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您还知道啊？”她并不给那大汉继续开口的机会，接着说道，“您别说这是您的家事，您这家事都渲染的满城皆知了，您就别跟我提什么多管闲事的话了。且不说这镯子到底是谁的，就算是您母亲的，您媳妇儿拿了又怎么了？都进了你家门这么多年了，天天的为了您，还有您娘亲，对了，大姐，您有孩子不？”她转身问了问那女子，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又接着说道，“看，还给您生了孩子，为您这个家，也算是没少费心思吧，现在人家父亲病了，都卧床不起了，我就问问您了，难道不该回去看看？您嘴里那个老不死的，可是人家亲爹！”凤璃越说越来气，将自己身后那女子拉了出来，对着围观许久的众人说道，“我不知道各位看着是什么感觉，我反正挺难受的。谁不是娘生父母养的，即使是个闺女又怎么样，那也是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您各位也在看着，谁家有女儿的都看看，如果这是自己的闺女，心里怎么想，假如自己就是躺在床上生着病的那个爹又是怎么想？”其实凤璃更想建议他们离婚，但是这个时代不能和２１世纪比，所以，她只能转了焦点。
　　人群有些骚动，有些人自动自的就退开了，但是愿意上前帮忙的，却还是没有。凤璃有些失望。
　　傅玖看着她站在那对夫妻之间，以一人之力对着那个几乎比她大一半的汉子，心里酥酥麻麻的，想挠又挠不到的难受，她实在不像是一个出身名门的大家闺秀，也不像是一个家道中落的落难千金，要说是小家碧玉吧，却没有那股子娇骄气，凤眸中精光一闪，他长腿一迈，跃下了马车。
　　“哎，这位大哥，您也别急着动气啊，这个人命关天，毕竟不是小事，别为了这些小事伤了和气，这样，这锭银子您先收着，就当是我对您老丈人的一番心意，这毕竟是亲爹，做得太绝也不好，您说是不？”傅玖摸出一锭银子硬塞到那大汉怀里，又挥着折扇慢悠悠摇着，公子哥样子倒是十足。
　　那大汉掂量了一把怀里的银子：“我今儿是看这位爷的面子，给你半天回去看看，晚上必须赶回来做晚饭，不然看我怎么收拾你！”说完，转身就走进了街旁边一个赌坊。
　　“哎，我这暴脾气！”气得凤璃差点就要撸袖子去揍他了。
　　傅玖看着她卷起袖口露出的半截白手腕子，只觉得有些晃眼，不自在的微偏了目光，却又下意识的将她挡住，避免被人看了去。
　　“大姐，我银子也不多，这些您先拿着，”将身上所有的钱掏出来也只有几个碎银子，凤璃想了想，还是转身拉了拉傅玖，“九爷，您先借我点钱，从我工钱里面扣！”
　　傅玖在银钱一事上从不含糊，立刻就掏了一张银票给了那位女子：“这钱你好好收着，莫要在被人忽悠了去。”
　　“谢谢，今天真是谢谢二位了。”
　　做了好事自然是被人千恩万谢，凤璃看着那女子藏着银票急急忙忙走远，才觉得自己好像做错了一件事情。
　　“你说，我这救了她这一时，是不是会害了她？”
　　傅玖有些讶异，多数江湖儿女总喜欢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但是他们往往忽略了一点，那就是，救得了一时，救不了一世，更何况，救完之后呢？除了当时免受伤害，但是过后会不会被变本加厉的伤害呢？是以，傅玖从不喜多管闲事，但是这件事情已经牵扯到凤璃，那自然就不算闲事，更何况，那大汉想揍人的想法已经太过明显，他若在不出手，怕是凤璃承受不住。凤璃一开始插手时，他只是单纯的以为她和那些自以为是的英雄一样，但是她刚刚那句话，却是打破了他的看法，“日子总是要过的，她即使躲不过今天，也不见得会好到哪里。”
　　“是啊，生活这件事，只能靠自己。”事情变成这样，她突然间没有了散心的心情，天空阴沉沉的一片，乌压压的让人闷得慌，“九爷，我们回去吧！”
　　傅玖并未多说，只是随着她上了马车，一路上都不曾再说过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