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琅佩》林柒末

3、流音阁

　　流音阁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镇上的人都知道，倘若要找那些个有钱人家的纨绔，白天去流音阁，晚上去飞梦坊，一找一个准。
　　如果有人问，那飞梦坊是青楼，晚上醉倒温柔乡倒也不奇怪，但是这流音阁却又是为何？
　　那么，此人多半是外镇的了。
　　为何？说起这个流音阁，虽没有飞梦坊那般传奇，但也是有说头的。流音阁是一家茶楼，平时会有先生说说书，戏子唱唱戏，是供人消遣娱乐的地方，生意么，以前也有，却远比不上现在这么红火。但凡是有钱人家，谁不是自己家养这么一个戏班子，兴趣上来了，就请这么几个志趣相投的，来逗逗乐，谁愿意这么和一群人挤在一起，在闹哄哄的茶楼里面听书？可说来也奇怪，这流音阁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说的画本子，唱的戏本子，都是些之前不曾听过的新鲜段子，而且都是一天接一天的说，一天不听第二天再去，就总感觉落了什么，抓心挠肺的难受，总要这么日日接着去，听完一整个，才算圆满。这么一传十，十传百，一来二去，竟让这流音阁在镇子上火了起来，有钱的人去包厢，没钱的人在大堂，这每天都是人满为患，座无虚席，也有不少有钱人向掌柜的打听过这戏本子的来历，但是都不了了之，石沉大海，久而久之，也就都死了挖墙脚的心，安安心心的坐在流音阁听戏。
　　“哟，玖爷来了，您快里面请。”门口候着的小厮看见来人，立刻迎了上来，满眼堆笑。
　　从腰封里取出一锭银块往他手里一扔：“爷赏的！”
　　那小厮顿时笑弯了眼，敞亮着声音可劲儿吆喝：“玖爷到。”
　　傅玖按着之前的习惯，去了特定的包厢，歪靠在软榻上看着丫头们鱼贯而入，摆上时令的水果鲜蔬，干果蜜饯，最后上了一壶茶，又煨了一壶酒，才轻手轻脚的掩上门，退了出去。
　　扬手扔了颗花生米，又用嘴去叼着接，在等说书先生开始说书之前，他向来这么打发时间，十足十的纨绔子弟模样。
　　“哗”，是折扇打开的声音，方才还闹哄哄的大堂瞬间就安静了下来，傅玖瞥了一眼楼下，果然是开场了。
　　“话说上回，这杨生半夜偷偷潜进了那林家小姐的闺房，刚走到床边，看着层叠绣帐外垂着的半截白手腕子，那叫一个心猿意马啊，火急火燎地恬着脸凑上前去，摩挲着自己的两只手，想拉却又怕唐突了佳人。。。。。。。”台上的说书先生抑扬顿挫的说着画本子，台下的听客们也是聚精会神，深怕错漏了一字一句，唯独一人，趁着大家的心思都被台上的人吸引着的时候，贴着墙角，躲着阴暗处，悄悄的退出了茶楼。
　　即使已经过去半年，还是不由自主地会在第一时间来看看自己的成果，凤璃叹了口气，隔了这么许久，还是生不出一星半点的归属感。
　　“小公子，请留步。”身后传来的声音并没有引起她的注意，直到被人拉住，她才恍然，原来那声“小公子”是在唤她。
　　“你在唤我？”
　　其实也不能怪傅玖将她认错，眼前这人穿着时下少年男子常穿的月白色对襟长衫，一头秀发也不似时下女子挽成各式各样的发髻，只用一条同色系发带全部束起，从背后看，确是一个清瘦的少年模样，直到他拉住她的手腕，才惊觉这次自己好似料想错了。
　　“姑娘，对不住，是在下唐突了。”
　　凤璃不在意的笑笑：“没关系，你有什么事么？”
　　“李铁嘴近些日子的话本子都是出自姑娘之手吧。”他语气笃定，嘴角带着笑，凤眸弯弯。
　　凤璃点点头：“是。”她从未想过否认，一个写话本的，还能被人惦记不成？
　　傅玖退后一步，做了一个揖：“下个月我母亲便要过寿，不知能否请姑娘写一个戏本子，供我家园子里的戏班子练习？”
　　有些为难，凤璃皱了皱眉：“不是我不帮你，但是我和流音阁的掌柜签了协议，这个是违反协议条款的。”２１世纪的时候，她就是一个小有名气的小说家，也知道签约了一个网站，就不能够随意去别的网站发文，这是对别人的不负责任。
　　傅玖拍拍胸脯：“姑娘尽管放心，这个我可以和流音阁的掌柜协商，要是掌柜那边没问题，是不是。。。。。。”
　　“这个是自然，若是掌柜那边没有问题，那么我也是没有问题的。”毕竟有银子谁还不赚是不？
　　和那人分开后，凤璃就将此事扔到了脑后，毕竟之前也有很多这样那样的人想要找她出话本，但是很快就没有了下文，那人也着实看不出与其他纨绔的区别，估计也会无疾而终。
　　直到那一天，有人敲开了她的门。

　　傅玖实在不认为自己是一个让人见过就忘的存在，虽说这陵州城内青年才俊颇多，但是论相貌自己应当还是排的上号的，当然除却名声有些不大好听之外。可是很显然，这个长久以来的自信，在敲开她门的那一天，那个姑娘皱着眉想了许久，仍是没有记起自己是谁的时候，碎了一地。
　　直到简单的收拾了几件衣裳，坐着一顶马车跟着那人从蜿蜿蜒蜒的小路上山的时候，凤璃才后知后觉的想，自己是不是不应该这么草率的随便跟人家走。她有轻微的脸盲，不熟悉的人，或者不会长时间接触的人，她几乎过目就忘，不会记住长相，是以就算那人说的多诚恳，她最多只能记起那日是有一人同她说过要请她去排出戏，却不能记起那人是何模样。不过她这人心大惯了，只是微微那么替自己担忧了一把，转眼就专心构思起自己戏本子来了。
　　“姑娘，到了，下车吧。”马车外传来的声音，让凤璃从恍惚中回过神来。掀开车帘，一跃下车，看着面前这个小拱门，转头看他。
　　傅玖习惯性的笑了笑：“姑娘委屈些，这是梨香苑的后门，穿过这道门，直接就是戏班子们的梨香苑，也省的姑娘走多了累脚。”
　　瞧他嘴上说的冠冕堂皇，凤璃心中却是透亮门儿清，以前她不但爱写小说，也爱看小说，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她还是知道的，即使知道这个大时代背景下阶级层次鲜明，她还是不由得生出一份不被尊重的感觉，忍不住小声抱怨：“一个破古代，有什么好的，老娘还看不上呢！”
　　傅玖看她又不由自主的皱了眉头，不知怎的，也忍不住皱了眉，虽没听清楚她嘟囔些什么，却也估摸着不是什么好话：“姑娘有何疑问？”
　　凤璃松了眉头，挥挥手：“并无，你且带路吧。”
　　傅玖见她不愿意多说，也不勉强，走在她左前方，为她引路。
　　早在清晨出门的时候，就已经让梨香苑里面的戏子们做好迎接的准备，是以当傅玖带着凤璃走进梨香苑的时候，已经女子一边，男子一排的候着了。等到傅玖准备介绍凤璃的时候，才发现，见了这么几面，竟然连对方姓甚叫啥都不知道。
　　“我叫凤璃，是负责你们这次戏本的编剧，请多多指教。”微弯了一下腰，直起身子时面上已带了笑容。
　　这是凤璃长久以来的习惯，但是在梨香苑中，却显得有些突兀，她的用词明显让他们愣了一愣。
　　傅玖半垂了眼眸看她，敛去眼中一闪而过的精光，嘴角习惯性挑起：“凤姓？凤凰的凤？”
　　凤璃愣了一下，转头看他，眼神似是迷茫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点点头：“是，凤凰的凤，琉璃的璃。”
　　傅玖被她眼中的迷茫逗笑了，本身挂在嘴角凉凉的笑意瞬间沾染了几分真是的温度：“嗯，凤璃，是个好名字。”再看向那两排戏子的时候，嘴角的温度还尚未来得及消散，“这位凤璃姑娘就是专门请来写戏本的，你们切记，不可怠慢！”
　　“是，公子。”
　　傅玖并没有多待，只是交代了几句，就离开了。等他抽出时间，想到了那个被自己带到梨香苑的姑娘时，已经是四天后了。
　　“你说，她已经四天不曾踏出这间屋子了？”傅玖站在梨香苑一间紧闭的房门口，问身后的一个女戏子。
　　“是的，那位凤姑娘除了每日用膳的时候露个脸，将放在门口的食盒拎走，其余时间均是在房间里不曾出过屋子一步。”这女戏子名唤金凤，是戏班子里面嗓子最好，身段最佳的旦角儿，在凤璃来之前，谁不是一句一个“凤姑娘”的唤她，但是，自从凤璃来了之后，她就变成了“金姑娘”，这“金”字虽好，哪里比得上“凤”字出彩，更何况，她瞟着身前男子挺拔的身形，微微红了面颊，说话声音越发的娇媚。
　　傅玖点点头，挥手示意她退下，自己倒是轻轻推开门进去了。
　　屋子里面凌乱地扔了一地的纸，光线昏暗，烛台被烛泪几乎全部沾满，只剩下光光的烛芯还冒着袅袅青烟，凤璃伏案趴在一堆纸中间，似是睡得很沉，傅玖反手关了门，轻手轻脚的走过去，随便拿了一张放在案角的纸，上面零零散散写了个把个字，还偶有几处被大团大团的墨汁点覆住，又看另一张，倒是没再有大团大团的墨汁，只是横七竖八的画着写斜杠横条，傅玖忍不住弯了嘴角，几乎可以想象她心情烦躁时乱涂乱写的模样。他似乎突然间起了兴致，轻轻拉过旁边一张椅子，将这些铺在桌案上的纸一个一个拿起来看了一遍，又整整齐齐的摞在一处，这才右手托着下巴转眼看她，“凤璃？”他轻轻地叫着她的名字，目光逡巡着在她的脸上流连，时下女子流行装扮的多为清新桃花妆，高傲梅花妆，眼角眉梢处总是少不了点缀着花钿，但是她却不同，她从来不注重装扮，算算自己见她的三面，她都是素面朝天，穿着一身清瘦少年的对襟长衫，或月白，或靛蓝，配以同色发带束发，“你到底是何处来的呢？”
　　凤璃悠悠转醒的时候，天已经擦黑，这一睡，竟然是睡了一整天。
　　“醒了？”
　　刚醒过来的凤璃，还有些意识迷糊，只能本能的顺着声音的来源转头，就看到那人托着下巴，嘴角带笑的看着自己，飞散的意识瞬间回笼，她眨巴眨巴眼睛，再看他的时候，早就没了初醒的迷茫，“九爷。”之前都听掌柜的这么叫他，她正好讨了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