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琅佩》林柒末

2、飞梦坊

　　飞梦坊
　　“哟，苏先生今天怎么来了。”角门守着的龟公目光猥琐的看着来人，明明唤的是“先生”，却生生让人听出了一种不尊重的调笑。
　　“恩。”轻轻应了一声，并不多说，直直的往内厢房去了。
　　“呸，进了这飞梦坊，还以为自己是多干净的人呢！”那龟公啐了一口唾沫，油污污的手从怀兜里掏出一把瓜子，斜靠在门框上一边悠闲地磕着，一边眯着眼看斜对面倚翠楼的花娘和恩客来往追逐嬉笑。
　　飞梦坊原本并不叫这个，而是唤作揽月楼，因着这条花巷的青楼越开越多，竞争也是越来越激烈，在几家新开的妓馆的打压下，揽月楼终于入不敷出，就在大家都以为这揽月楼怕是要人走楼空的时候，却被如今这个老鸨胡丽娘盘下，改名飞梦坊。几个月后，飞梦坊开门接客，也不知这胡妈妈是如何调教，坊里的姑娘个个水灵灵的，那小眼神这么一飞，直勾的这些恩客脚都走不动，毫无例外的被迎进了坊内。自此，这原本的揽月楼，现今的飞梦坊，生意越发的红火，而这老鸨胡妈妈也是远近闻名。
　　“胡妈妈。”因为尚是白天，坊里除了一些留宿未走的客人，倒也清净，苏衎走到拐角处最里面的厢房，轻声唤了一唤。
　　“是苏先生来了？快些进来。”
　　看着铺着锦缎的圆桌上放着的一张张图纸，再抬头看着对面坐着正一口一口啜着茶水的苏衎，丽娘总是忍不住惋惜，眼前这个半年前突然出现在飞梦坊的女人也不知是什么来历，要才有才要貌有貌，性子虽有些直来直往不会讲话，但也可以调教不是？只是唯一的可惜就是这年岁实在是大了些，费尽心思调教好了大概也只能红这么一两年，这笔买卖实在不划算，好在这位姑娘脑子里好些新奇的想法，经她手画出来的衣服样子，做出来穿在坊里的姑娘身上，也是一等一的好，那些个什么大开叉什么大Ｖ领设计，竟是说不出的撩人。
　　苏衎半垂眼眸耐心的喝完一盅茶，估摸着胡妈妈也看的差不多了，才放下茶杯：“胡妈妈这次觉得如何？”话一出口，自己都觉得有些诧异，来这边半年，竟然连口音语调都学了一大半。
　　“苏先生做的花样子样子自然是极好的，那咱们还按照之前？”她试探性的伸出两个手指。
　　苏衎眼神闪了闪，装作心不在焉的玩着杯盖，杯盖碰杯身，发出瓷器特有的声响，伴着这声响，懒懒开口：“妈妈莫不是在欺我？且不说这次款式如何，单是这批新式样的数目，就不止您给的这个数！”装作有些惋惜的起身，“罢了罢了，既然胡妈妈如此没有诚意，那我也只好找找识货的了。”一边说着一边开始收拢图纸。
　　果然，胡丽娘拦住了她。
　　“哎，苏先生，不是我丽娘自夸，满天下，敢用你画的这些花样子做衣服的，除了我，在没有其他人了！”
　　“妈妈这话错了。”她抬起头，属于２１世纪豪门千金以及著名设计师的自豪和傲气霎时显露，“我既可以为您的飞梦坊画出这种花样子，自然能为别人画出别种样子，样子是死的，但是人，却是活的，我敢说，这里，不会再有人画出比我更好的花样。”这是她的自信，也是她的骄傲！

　　关上房门，苏衎嘴角不由自主的弯起一个小小的弧度，半年前，她不知为何突然到了这个地方，纵使她在不关注外界，却也猜不出比穿越更加合理的解释。半年来，她没有放弃过找回去的办法，但是都没有头绪，她引以为傲的设计天分原以为在这里没办法实现，却不曾想遇上胡丽娘这个识货的，使得一无所有的她在这个陌生的时代总算是站住了脚。半年里，她没有助理，没有保镖，什么都没有，脑袋里回忆了好多遍Ｅｖａ之前絮絮叨叨在她耳边的忠告，她终于不得不承认，自己之前实在是太任性了。“回去我一定给Ｅｖａ涨工资。”她心里默默地想，半晌又加了一句，“如果我还能回去的话。”
　　“苏先生今日可又带什么新鲜花样子过来了？快拿过来给姐妹们开开眼！”
　　穿过回廊的时候，正好碰见几个花娘在前厅喝茶聊天。苏衎本想直接走掉，但是终于还是脚步一转，往她们的方向走了过去。
　　“哎，你们听说了么，下个月宫里面要招一些个有才华的给宫里各位主子做衣服呢！”鸣柳用熏了熏香的绢帕半掩了嘴角，长时间风月场所的生活，使她不由自主在说话的时候飞了一个媚眼儿。
　　玉林涂了豆蔻红的指甲尖儿拈了颗饱满的瓜子，朱唇微启，灵活的舌尖扫了里面的瓜子肉，抿着嘴嚼了两下：“这事儿啊，跟咱们可没什么关系。”
　　“跟咱们是没什么关系，但是跟苏先生可就不同了！”鸣柳转头看着在一旁安静坐着的苏衎，“苏先生画的衣服样子是极好的，或许可以试一试。”
　　苏衎其实在她们提起这个话题的时候，就有些心动，但是她不想轻易将与现代的东西留在这个地方，飞梦坊虽然是有名的青楼，却不至于对这个朝代的服饰有什么太大的影响，但是一旦出入宫廷，可能就是一朝一代的标志，这个风险太大。
　　“是啊，苏先生，你既然有着才华，何必又困在这飞梦坊里，再者，就是去试上一试，不妨事的。”
　　从飞梦坊角门里面出来的时候，苏衎还有些心不在焉，这个事情对她的诱惑太大了，缩在衣袖里面的手掌渐渐握紧，里面的纸条的触感越发清晰，路上的行人来来往往，异世生存实在是太过耗费心神，她有些累了。

　　“尚书大人今日怎的有时间过来了？”候在门外的小宦官弯着腰赶紧迎上前来。
　　“本官顺道过来看看。考卷可曾收归整理好？”
　　“刚刚收拾好，李掌司正在里面批阅。”都说这位年轻的尚书大人后台极硬，为人又性格肆意，是个得罪不起的人。
　　“嗯。”
　　“尚书大人。”李掌司看见门外进来的人，赶紧起身行礼，眼睫轻颤，光是这么单独的呆在一个屋子里，心里就已然如此不听使唤。
　　“这就是此次考生们的答卷？”钟离陌走到案旁，修长的手指随意翻了翻桌案上的纸张，直到最后一张，一双潋滟的桃花眼里闪过一丝兴味，“这是？”
　　候在书案下面的李掌司看了一眼被他单独取出来的答卷，回答时，半垂了眼眸：“这张下官也看了，花样倒是别致，就是样式实在不成体统了些。”
　　“是有些不成体统！”指尖扫过右下角的两个字，“苏衎？”
　　“大人可是有什么指教？”
　　“并无，本官只是顺道经过，故进来看看，掌衣司隶属我工部，你办事素来稳重，是个信得过的，交给你，甚是放心。”随手折了这张答卷收了起来，施施然出了门。
　　“恭送大人。”李掌司因着他一句夸奖，红晕染了面颊，越发的认真挑选此次的优胜者。
　　放榜那日，苏衎到底还是去看了，大红纸张上写了两排的姓名，可是却独独没有“苏衎”，说不上来心里是什么感觉，从小她展露出来的设计天分，就被家族好好培养，她想要什么，都是最好的，而她，也并没有让大家失望，她的作品从一出道就收到了业界一致的好评，虽不是时时第一，却也从未榜上无名过，这样的失败体验，她倒真是第一次感受，涩涩的，有些难受。
　　“中了中了，我中了！”耳旁传来她人的欢呼，苏衎垂了眼睑，慢慢退出了前排拥挤的人潮。
　　“苏先生。”胡丽娘站在人群外招了招手里的绢帕。
　　苏衎走过去，“胡妈妈。”
　　胡丽娘是何等人物，光看她的神情，就已然明白了事情的结果，心里有些庆幸也有些惋惜：“苏先生也知道，再过一两个月就要换季，我们坊里的姑娘也需要一些新鲜样子。”
　　不管是一开始她愿意相信自己，愿意用自己的设计，还是现在她变着花样的安慰自己，苏衎心里都领了：“胡妈妈放心，我晓得，换季那会儿我会把新画的花样送到坊里。”
　　“那就有劳苏先生了。”胡丽娘知道，苏衎此人，绝不会一直窝在飞梦坊里，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赔本买卖，她从不会做！
　　钟离陌本想着今日来碰碰运气，或许还能碰上，那天的答卷，他反复看了许久，竟是越看越有感觉，虽是有些奔放，却也不是不能接受，用色大胆，却异常的协调。今日放榜，料想那人也是过来看看结果，只是不知长何模样，却不想听到这样一番对话。“苏先生，苏衎？”那女子身材高挑，不似寻常姑娘头发戴着假髻，只是松松的揪了个绺，并未带任何发饰，对于身上的穿着，一看便知异常用心，从衣料到花样，都是一等一的，样式也是新奇的，说来奇怪，明明是为青楼画样子的姑娘，通身的气度却是不似寻常百姓，蓦地，桃花眼一闪，他终是迈开脚，向着那人走去。
　　“苏姑娘？”
　　苏衎停下脚步，转身看着身旁的人，寻常公子打扮，但是这一身的贵气怎么也挡不住，一看便知，不是寻常人家，“你叫我？”
　　“是的，你便是做了一幅不成体统答卷的苏衎？”
　　这一句话，就让苏衎黑了脸，“你可以侮辱我，但却不可以侮辱我的作品。”这是她的设计，是她的用心，她不能允许，也不能接受有人如此否定它。
　　钟离陌轻笑了一声：“苏姑娘，你的答卷的确很有特色，用色大胆，整体效果也很好，但是，你是否忘记了，本次是为了宫里面各位娘娘主子挑选人才，你的式样实在是有些大胆，那些个娘娘若是穿上你画的样子，这块儿露一片，那块儿见着光，难道不是不成体统。”
　　苏衎愣了愣，她已经很小心的注意了古代女子服饰极为保守，却不曾想，保守成如此模样，皱了皱眉：“可你们这是在掩盖美丽，服饰存在的意义，不仅仅是为了遮羞保暖，更是为了更加体现人体的美丽，而且，我设计的作品，并没有过分暴露，恰当的衣料空白更加有助于服饰和人体的整体效果。”
　　她一本正经的皱着眉，同他辩解着自己的答卷，钟离陌有些想笑，却有些疑虑：“苏姑娘哪里人士？”
　　话题的一下子跳转，让苏衎有些反应不过来，模模糊糊的回答：“我不是本地的。”
　　钟离陌看出她眼神的闪烁，却也不再多问，却是指了指她腰间挂着的玉佩：“这是？”
　　“我也不知道，这是别人送的。”苏衎摸了摸腰间挂下的玉佩，她并不擅长和别人聊天，说了这么多，已经是她的极限，“我还有事，先走了。”也不等身旁那人做出反应，脚步急急的往前走了。
　　“墨玉环琅竟然在她手里。”钟离陌叹了口气，不知该说她幸运还是不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