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梦》执仓

1、尘埃里

　　刚入冬的郑城格外的冷，许是因为这个，原本即使深夜也喧闹依旧的步行街显得异常寂静，坐落于步行街不远处的郑城考古研究所却格外忙碌，起重机和运棺车停在大门口等待着进入。
　　“谁啊大半夜的运棺？还让不让人睡了！也不提前说声！”被起重机发出的巨响吵醒的保安老张，骂骂咧咧的起身披上外套，撇了眼墙上的钟出了门。
　　看了眼门口站着的人，清爽的短马尾，干净整洁的研究服，老张叹了口气“李教授又是个大夜啊”
　　李家翾浅笑道“老张，又搅你清净了，放我们进去吧”
　　老张转身进总控室拉了开关设备，大门缓缓地打开，李家翾回头示意了司机一眼司机发动了车，缓缓开进了研究所。
　　李家翾看着最后一辆车开过眼前，这才慢慢的向实验室走去。
　　刚从总控室出来的老张叫住了了往实验室走的李家翾“李教授，每次值夜都能遇到你值大夜，你就没想过和上头说说？”老张向来是值夜的，而李家翾每次不是被安排整理古籍就是清理文物，负责运棺这也是常事。
　　李家翾停下脚步轻声笑道“这么多年习惯了，我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而他们家里有人在等他们回家，我又没事儿还不如替他们呢，您说呢？”
　　老张笑了笑“也是，那您忙您的，我就不在这儿拖着了”
　　“那我先走了，您继续休息吧”李家翾转身向实验室走去，老张看着这姑娘的背影无奈的摇了摇头，李家翾虽然进所时间不算最长，可这大名早就全所皆知了，以前也常常有人劝她，可这姑娘就不听，这没日没夜的，是为了什么呀……老张是没法想明白了。
　　李家翾在原本的研究服外套了件经过消毒的白大褂，带好口罩，拿上手套，用右手食指按开指纹锁进了实验室，进门后中央的漆棺在灯光的照射下显得格外引人注目，几千年过去光彩依旧。
　　听到门开的声音，在固定木板的徐桦抬头猛的看了眼门口的人后，撒手就冲李家翾奔去，这架势恨不得把实验室当百米赛跑场来用。
　　“佳翾姐！你终于来了！”这声还带点哭腔。
　　“怎么了？这么急？”李家翾低头带上手套，视线却一直停留在棺椁上。
　　“佳翾姐，那个……我想请个假，可以吗？”徐桦有点尴尬的为低着头。
　　“为什么想请假？”李家翾抬头看了眼徐桦。
　　“我……”
　　其实李家翾能猜到八九不离十，并不是家里有事或者什么的，一般的新人都排斥深夜运棺开棺这种事，一般能推则推。
　　“那你走吧，一个人回家不安全你带林琪一起吧。”李家翾也是不想逗她了，虽说新人总得要过这关，可现在嘛她能想到的就是图个清闲，新人在很多事麻烦了可不止一点点。
　　“真的吗！”徐桦猛的抬头，高兴的差点起来“太好了！谢谢佳翾姐，我明天来一定好好工作！”说着徐桦脱下手套按开了指纹锁。
　　“出门的时候声音轻点，别吵到别人了，从后面走，让人老张睡个好觉吧。”李家翾刚想向实验台走去，忽然想起自己的文件夹忘在了更衣室的坐凳上，于是转身叫住了刚要走出门的徐桦“哦！对了，记得下去的时候帮我把文件夹带上来。”
　　“好好好！现在您说什么都行！”徐桦转身出了实验室，这声音还是响的在空旷的实验室里余音绕梁了几圈。
　　刚走到更衣室里徐桦就抓起文件夹一把拍到林琪怀里“走，给她送去”
　　林琪一脸不情愿“为什么又是大半夜的啊？我们跟着她什么好处都没捞到，反而是每天陪着她熬夜，有才也不是这么卖弄的吧？”
　　徐桦似真似假的瞪了她一眼“她自己是孤儿还看不得别人好了？跟了她也是背，大半夜看棺材，什么事不能留到明天！就会折腾我们，快给她送去，送完快走！”
　　林琪被瞪了一眼讪讪的抱着文件夹嘟囔着“好好好，我去，那你等我啊，别先走”边说还边回头不放心的多看了两眼徐桦。
　　徐桦不耐烦的点了点头“快去快回。”
　　深夜的实验室安静的可怕，这千年古棺就在身后，经过三个月在墓底对于棺木的发掘，光清理掉上层的漆器玉器就已经超出了时间预算，棺里应该没什么遗骸残存了，最多也就能再看到些不易腐败的牙齿什么的，可光是和这几千年前的棺材独处一室就够骇人了。
　　李家翾坐在实验台前凑着灯光用小刷一点点的清理竹简上的泥污，竹简在地下已千年，加上郑城气候潮湿，更加加剧了竹简的腐败，当年古人在这竹简上刻的字早已是不可辨认，只是隐约能看出后部我思二字，李家翾把用刷子刷干净的部分用微小的水洒冲洗干净，忽然瞥见竹简尾片上有小半个扁瘦的字。
　　“这是？羽字？”李家翾拿起手侧的放大镜凑近看了看，像是羽字，可这刻的字也太偏了，这么扁瘦“不对，这应该只是个偏旁！”
　　可羽字旁的字多了，一个个找不知要到何年何月李家翾把竹简轻轻放入水箱，刚想起身，就听见身后传来的声音“佳翾姐，您的文件夹给您拿来了”
　　李家翾起身装有竹简的小水箱放入储存柜中“你放在那边的台子上吧”
　　林琪完成了任务般的喜悦，把文件夹放在了台子上。
　　“那我放这儿了，佳翾姐，我先走了？”林琪试探性的问了句。
　　李家翾往台子上看了眼。
　　“好，我知道了。”
　　看到林琪走了之后，李家翾才走到台子前翻开了蓝色的文件夹，里面的医疗报告上清清楚楚的写着—确诊脑癌中晚期，李家翾无奈的笑了，其实这结果对于她而言不是很意外，也不没那么难过，身为考古学家的父母因出发掘现场而出车祸去世时她才九岁，因为无人收养而被带到了福利院生活，她不是不爱和小朋友玩闹，记得小时候她总一个人在花坛里用玩具铲铲土，出口就是唐宋元明清，小朋友们多少有点儿怕她，不爱和她玩，不过她自己倒是玩的欢，也不在乎这些小事，后来长大后她以全省专科第一的成绩考入了北京大学考古文博学院，却放弃了北京考古研究所的邀请回到了郑城，回到那个生她养她的城市，父亲没有看到这墓主最后的样子，这一切就由她来完成，她回头看了看实验室中央的那具古棺，在千年前墓主人还是多么华贵，可今时今日却都已做了土，漆棺上隐约残存的荒帏印记，殷红已退，这是由李家翾父亲李牧带队发掘的最后一座墓葬，于是完成父亲的遗愿是她唯一的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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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深，皓月当空，寂静如画，夜雾茫茫，雾气缭绕
　　在浓浓的雾色中大地的绿色与冲天的火光相映，大火似渐渐的向北烧来，妇孺的哭喊声，兵器相交的沉重响声越来越近。
　　“翾儿！快跑！别留在这儿！”声音愈来愈近，哭喊着，像是从天边而来。“翾儿！”
　　最后一声哭吼之后，便再听不见了。
　　一长发女子的背影被嵌入其中，惨白的月色与其被微风吹起的发丝交织着，像是跪坐在地上，怀里还抱着什么……

　　“佳翾。”林所长轻轻摇了摇趴在实验台上熟睡的李家翾“佳翾醒醒。”
　　李家翾睡眠不好，这么一摇就醒的够彻底，睁开眼就看到领导，这事儿可比和一个躺在棺材里几千年的“人”同室而眠晦气多了，想归想，说总是不能说出口的。
　　“林所长。”李家翾用手撑起身子，强打起精神来，瞥了眼手机，发现刚刚八点，看来已经是放了她些时间了。
　　“佳翾啊，熬大夜够累的了吧，还能继续工作吗？不行的话回去休息吧。”
　　这话听了无数遍了，什么时候真让她回去过？“不用了，我能继续开工。”
　　忽然上头的一阵疼，让她有点难招架，用手按了按太阳穴，似乎能缓解些，梦已经延续了三个月了跟电视剧似的，可永远都只有这么一个画面，也是无奈，或许是因为最近正在发掘墓葬，所以联想到了古代的画面？
　　“好好好，那去看看？”可能是因为忙的不可开交，林所长也没注意到她的别有所思。
　　李家翾跟在林所长身后，漆棺已被移至无氧实验室，在无氧环境下进行棺木内部清理。
　　“家翾啊，上头很重识这次工作，所以我们得小心再小心，漆器玉器多，剥离提取时注意了。”林所长边走边说，虽然年纪还不算大，可常年累月的累心累身让他看上去疲惫不堪，声音居然有点微微的颤抖，李家翾微侧头听着，忽然想到要是她父亲没在那次车祸中丧生，也许今天在这里教导她该如何处理，就像小时候那样…
　　“好，记着了。”穿过狭长的走道，到了无氧实验室门口，李家翾收回了思绪。
　　换了无菌服，用指纹开了锁，看来里面早已忙的不可开交了，昨天晚上看来又是因为这病，不然她可从来是准时开工的。
　　“怎么样了？”林所长刚进门就向正在清理棺内漆器的副所发问了。
　　“老林啊，别的都好说，就这儿漆器难离，得花时间了！”副所看到了林所长身后跟的李家翾，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其实通过这三个月的墓底清理后，已经清理的差不多了，现在的主要问题在于这个墓主人身份，漆棺、荒帏，一定不是一般人。”
　　“最主要是我们没发现棺里有骨骼什么的，也没办法判定男女，玉器漆器里没什么有价值的线索……”林所长接话道，他也为难，上头催，民众们等着大墓最终的结果。
　　“荒帏刺绣图案为凤鸟，所以会不会是是一位位高权重的女子？或是王姬也说不定，我们的土层与墓葬形制结构判断为西周中晚期。”李家翾接话道，她在墓葬发掘时就仔细观察过，荒帏上的图案，虽然已经因为墓顶坍塌而被印亚在了在石块上，可这隐隐的玄红的凤鸟图案还是很明显可以辨认的。
　　“可凤凰、凤凰，凤为雄，凰为雌，如果说男子要用凤鸟也是在正常不过了。”林所长思虑了一会儿说道。
　　“对，凤凰为尊贵女性象征是在秦汉以后。”副所也认为这个说法太过于简单。
　　“这个我们可以慢慢讨论，先看看去。”林所长大概也是觉得干讨论也讨论不出个所以然来，还不如赶紧清理，用事实说话。

　　晚上八点的研究生所不算太安静，大伙儿加班加点的，李家翾在清理记录玉器。
　　就在三小时前她接到医生通知去复诊。
　　“医生，您就告诉我我还能活多久就行。”
　　“这得看个人情况，按你现在说的，越来越嗜睡，经常头晕头痛，这都是最正常不过的表现了。”
　　李家翾不语，叹了口气……
　　“有些人还会有幻觉或者失忆等症状出现，你应该感到幸运了，否则啊，你都不能离人。”
　　思绪被拉回现实，李家翾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玉珪。
　　李家翾知道自己并不是没有这些症状，梦里那个女人的喊叫，战火，一片绿色，还有一个长发女子的背影，这个梦魇已经折磨她很久了，说不清究竟是什么，画面也和断了线一样穿连不上，她想破了头也想不出这些画面的联系在哪里。
　　又是一阵头痛，她还能看到墓葬发掘完成的那天吗？
　　发着呆，带着塑胶手套的手指忽然触到了点细微的差别，字？
　　李家翾立马拿过手边的放大镜移到可疑的地方，在放大镜的放大作用下一个小小的文字出现在了眼前，一个大篆书的“苏”字。放下玉珪，脑子里把文献里出现过的符合这个年代的和苏字有关的人名都回放了一遍。
　　可这会是墓主名字吗？或者是一个国家？
　　李家翾转身到身后的书籍柜上找文献，头却越来越发晕，她努力睁大眼睛，想认真寻找一个个书名，可身体却已经不受控制的开始摇晃了……
　　好像有一大堆人拥了过来，他们的嘴巴在动，可怎么没声音呢？
　　“佳翾！”
　　“李教授！”
　　“快送医院啊！叫120！快！”
　　什么都听不清了，有人在叫她吗，像是累了很久，眼皮重重的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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