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世纪》狂心顿歇

2、代号十九的卢梭

　　齐格回来的时候两手空空，什么也没拿，只在手腕上套了一根麻绳。绳子另一端拴着一个黑布蒙着头脸的人，看上去纤瘦矮小，身上宽大的条纹睡衣贴着肋骨晃来晃去，似乎是个尚未发育完全的少年。
　　齐格走得很慢，尽管如此，少年还是跟不上。他虚弱地东倒西歪着，好像随时都会摔倒。
　　老人的眼睛忽然亮了，好像看到什么宝贝，而且是只有她自己发现的宝贝。她笑得明媚又狡猾。卢梭觉得，她眼里那簇极致欢快的火苗都要蹦出来，浑身都兴奋得在微微发抖。

　　少年被齐格推了一下，身体微微一晃就摔在老人脚边。齐格扯下他头上的黑布，手腕一抬，少年发出痛苦的呻吟，被迫撑起上半身，抬头失神地看着前方。
　　他脖子上血迹斑斑，是被项圈里面暗藏的荆棘刺破的。绳子就系在项圈上，齐格只要一拉绳子，荆棘就刺痛他，迫使他做出反应。
　　这个孱弱纤瘦的金发少年眼神迷蒙，好像一时不能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一直到他看清老人含笑的脸庞，忽然一惊，紧接着，湛蓝的眼珠里登时爆发出强烈的恐惧和愤怒。
　　“噢……你这个老巫婆……”他喃喃地低语，神情阴郁恐惧。
　　话还没说完，齐格的脚就踹了上来，少年狠狠摔在地上，然而脖子上被荆棘刺着，痛极了，又被迫支起上半身。鲜血沿着他苍白的嘴角流下来，脖子上的旧伤口也被刺破，重新冒出血珠子。
　　他张口一吐，两颗断牙和着血水落在地上，半边脸肿了老高，很是凄惨。
　　这次他也学乖了，不说话，只是恶狠狠地看着她。

　　老人笑吟吟地欣赏着他流血的模样，她的声音出奇的温柔：“我的孩子，女巫是聪敏的。我们只做最划算的交易，比如让变心的爱人回心转意，代价只要几棵腐烂的植物与葡萄酒。”
　　少年没有说话，项圈死死卡住他的脖子，令他气喘如牛，而荆棘刺进皮肉的痛感，也让他濒临崩溃边缘。他现在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盯着她，把这张布满皱纹的可怖的巫婆脸记在灵魂深处，变成鬼也要过来报仇。
　　“再比如……”她继续说着，“用一个没有生存价值的生命去换取另一个很有价值的生命。你看，世界总是这么不公正，你们的神，总是吝啬给你们完美，只因它妒忌你们将要拥有的无上智慧。它让蝇营苟且道德沦丧的人拥有健康与长寿，却把痛楚和疾病赠给聪敏善良的人。”
　　“而我，可以把公平还给你们。”老人笑了，“罗恩•诺拉，女巫认为，你是没有价值的生命。”
　　少年如同被雷击中一般暴跳起来，最后发展成剧烈的抖动。他死死看着她，低声说道：“你知道我是诺拉家族的继承人？你居然知道我的名字？”
　　年迈的女巫露出些微嘲讽的笑容：“我什么都知道，对女巫而言，贵胄世家与平民砖房，没有任何区别。你们的阶级观念，与我无关。在你们的神面前，我是罪恶，不过现在，我的孩子，我就是你的神。”
　　少年惊呆了，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你的女巫现在要说，诺拉家族就是一个充满罪恶的洞穴，你们中间的任何一个人都不配存在于世上。但我是仁慈的，而且吝啬，我只选中了你，罗恩•诺拉。你这个不学无术，贪婪任性又狭隘的小家伙，你的恶行，统统暴露在我的面前。噢，我说过，女巫什么都知道。在你用马鞭抽打奴隶的时候，在你用小刀割去婴儿手指的时候，在你为了贪新奇，让两百万伏的电流通过人体的时候……你的家族为了掩盖你的罪行，花了许多钱财。你认为世上没有东西是钱买不到的吗？你这个愚蠢的家伙！”
　　少年的神情如同见到了鬼，发出惊骇欲绝的叫声。他再也顾不得项圈里会刺痛自己的荆棘，挣扎着爬起来就想逃。
　　齐格把绳子用力一拉，这个瘦弱的身体就好像纸扎的一样摔倒。
　　少年绝望地咒骂了起来。
　　“你这个该死的巫婆！我父亲不会放过你的！诺拉家族的势力……很快就会让你尝到！你要是敢动我一根寒毛，我父亲会把你切成碎片喂狗吃！”
　　齐格抬脚打算教训这小子一顿，老人却阻止了。

　　“女巫是仁慈的，我的孩子。”老人从怀里取出一把黑黝黝的铁刀，上面脏兮兮的，似乎还生锈了。她把玩着这把小刀，又道：“现在，有一个与你同样大的孩子患了绝症。与你相比，他才是有价值生存下去的人，至少，他从不会用火去烧小婴儿的下身。把你珍贵的健康和寿命让给他吧，像你这样的罪人，没有资格活在世上。”
　　她招了招手，“齐格，把他带过来吧，我已经有些累了。”
　　齐格轻而易举地把挣扎不休的瘦弱孩子提起来，另一只手抓住他的头发，迫使他的脸正对着老人苍老的面容。他们的鼻尖几乎要贴在一起。
　　少年发出惊恐的吼叫，因为可怕的女巫用那把黑黝黝的小刀在自己额头上磨了两下，他丝毫不怀疑自己的脑子会被她抓出来——用这种野蛮又血腥的方法。
　　“噢噢，我的神！”他语无伦次地尖叫，眼泪流了下来，“我会教你不得好死……我的父亲……我的祖父……诺拉家族的英雄，杀死过成千上万像你这样卑鄙的女巫！你会被碎尸万段！被烧成灰烬……！”
　　他的声音忽然断开，因为一双干枯冰冷的手捧住了他的脸。
　　年迈的女巫静静地看着他，布满皱纹的鼻尖几乎贴着他的，她直直望着他的眼睛，看的目不转睛。被吓坏的少年再也发不出一点声音，流着眼泪惊恐地瞪着她干涸的嘴唇，不知接下来那里面会吐出怎样教人绝望的话。

　　“鲍威尔……”女巫的声音是那样甜蜜，她看着他，，眼神是空洞的、甜美的、绝望又忧伤的。她叫的是另一个人。
　　“你这个杀人凶手。”她的声音陡然变得沙哑粗糙，充满了恨意，“我们是那样爱你！把你当作神明一样的敬重！我们那时候多么天真啊，居然以为就算全世界都抛弃我们，你也会接纳我们。我们可以把拥有的一切都给你，你呢？你呢？”
　　“你总说我们是有罪的，可你却不说那是什么……是我储存的葡萄酒吗？还是琦琦喜欢的那只老猫头鹰？它们是有罪的吗？是啊，与你沾满女巫鲜血的双手比起来，我们的存在就是一种罪过，是不是？你说你的神引导你走上正路，那我们呢？我们的神在哪里？！我们的神是你！我们的神要杀死我们！”
　　“你说诺拉的家族以你为荣，诺拉家族是多明克大陆的光明存在。所谓的光明是什么？染满鲜血的女巫尸体？还是被你们挂在屋檐上风干的无辜的孩子们的头颅？你杀了那么多女巫，你在你的神面前是成功的！用我们的骨头和血肉拼出来的成功！那样，你的神与恶魔有什么区别？”
　　由于激动，她的整个身体都在剧烈地颤抖着，长长的指甲陷进少年的皮肤里。她用力摇晃他，推搡他，把他脸上抓得血痕道道。少年吓得脸色惨白，发出短促的哀鸣。
　　“你这个恶魔！”老人声嘶力竭地尖叫，似乎陷入了某种错乱情绪里，“你杀死了琦琦！你杀死了琦琦！你杀了我的妹妹！她是女巫吗？！她会是你的神嘴里的魔鬼吗？！她死的时候只有10岁！当你把她的尸体挂在树顶的时候，她只有10岁！”
　　她举起手里的刀，用尽全身的力气刺了下去！

　　异变发生在一瞬间。
　　当血光冲天而起的时候，齐格还没有反应过来。他只觉得手里一轻，然后仿佛有一阵冰冷刺骨的风吹过自己的手腕，冻麻了手上所有的神经血管。
　　他的右手忽然失去了知觉。
　　一直到鲜血仿佛喷泉一样飙射出来，他才迟钝地低头——他的右手，被利器在手腕处齐根切断，喷出来的血把草地和对面的老太太都染红了。
　　更可怕的是，他的主人，年迈的女巫，木然地坐在轮椅上，她的两只手都在同一瞬间被齐腕斩断，伤口像两个血洞，殷红的液体迅速浸透了她的裙子。
　　这幅景象令他感到毛骨悚然，还没想明白究竟发生什么事情，他本能地张口想喊叫，一是由于惊恐，一是由于伤口的剧痛。
　　叫声忽然卡在喉咙里，因为他发现，原本恭恭敬敬站在女巫身后的卢梭，不知什么时候换了个位置。他胳膊上搭着已经吓昏的少年，两只手分别握着一把约有十五厘米长短的匕首，上面鲜血淋淋。

　　到了这个地步，卢梭也已经没有任何顾忌了，他把少年随手抛在地上，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手帕，慢慢擦拭着匕首上的血迹。
　　大约是被他不合时宜的悠闲激怒了，齐格发出怒吼声，直直地朝卢梭扑了过来，口中含糊不清地叫道：“泥介过胖土！”（你这个叛徒）
　　吼声到后来就变成了凄厉的哀鸣，失血过多让齐格维持不了清醒状态，他颓然摔倒在地，打了个滚，身上的衣服件件剥落，忽然变成一只断了前腿的黑猫，双目如金，炯炯有神地盯着卢梭。他挣扎着从地上蹦起来，再次扑向他。
　　这道闪电般的黑影，甚至还没有来得及跳到最高点，便被寒光生生截断——卢梭抛出了刚擦干净的匕首。
　　“扑”地一声闷响，齐格的身体被匕首狠狠钉在了樟树上，他甚至没能发出声音，四肢颤了两下，便死去了。
　　“我不是胖土，”卢梭平板地说着，转身望向神情木然的老人，“我叫卢梭，代号十九。这次的任务是夺回诺拉家族的继承人，以及铲除梦丽庄园的暗黑女巫势力。”

作者有话说

　　本文写的非常慢，是个大坑，谨慎谨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