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light in your eyes》XZ同学

2、后半部分

　　（4）
　　慕容白夜，复姓慕容，名白夜。
　　这个时代这样取名字的人已经很少了，人类群体的高度统一使得很多人放弃了自己原来的姓氏，如同放弃一个禁锢了十几个世纪，古老而沉重的枷锁，像信子，只剩下名字。
　　这个时代，背负姓氏的人往往有无法摆脱的过去。比如元老、豪门世家的末裔、复仇者或契约仆从……
　　信子在慕容白夜的店里工作已经两个星期了，她发现他的话实在太少。少到几乎每一句都是最简单的主谓宾结构，没有虚词或助词。甚至有的时候他示意她做什么也只用一个动作、一个眼神。信子自己都惊讶为什么那个时候从来没有会错意——明明那样的表达应该有很多漏洞很多歧义，她却从没领会错。如果一定要解释这种现象的话，她只是觉得，自己很……懂得他。
　　P-225卫星偶尔会下雨，这让信子非常惊讶。因为在整个星系的中枢恒星——地球——信子的母星，天气是完全受控制的。那里没有雨或雪，风整年整年柔和如绸缎，连阳光都是温吞的。但更让信子惊讶的是，那种滂沱大雨的街道边，慕容白夜竟然拣回两只流浪猫。
　　“喂……”信子翻箱倒柜地帮老板找纸箱子，给猫做窝，“这么闹的酒吧不嫌乱，居然还弄动物回来，小心传染病。”
　　“打过疫苗了。”老板从吧台后面露个头，“放这里。”
　　信子于是抱起铺了猫沙的纸箱子往那边走，“喂，我说……”箱子太大，有点摇晃着，“你居然会喜欢小动物……明明是很冷的人嘛！”
　　箱子放下，老板抓起两只小猫放进去，没说话，动作却是看得出来的小心翼翼。
　　“老板……”信子在箱子旁蹲下，看着两只蜷缩在一起的小动物呆呆地问，“你确定这猫断奶了吗……”
　　老板额上隐约冒出一滴汗，站起来在食品架上拿下一盒牛奶：“不确定。”
　　动作走在话前面的人……信子想，他当真感情瘫痪！？
　　“容器。”老板说。
　　信子就跑去厨房找装调料的小碟子，凉鞋在木地板上敲出很清脆的响声。
　　慕容白夜听着那个声音越来越远，然后越来越进，手里始终拿着那一小盒牛奶。
　　“来了！”
　　信子和老板一起在猫窝旁蹲下，老板把牛奶倒满碟子，放进去。
　　“母猫死掉了。”老板说，“被路过的车撞到，它们是孤儿。”
　　信子有些惊讶地抬起头。慕容白夜的眼睛直视她，瞳孔是很漂亮的黑色。
　　“我发现的时候它们始终围在尸体旁边不肯走。我想要是一直呆在那边，它们也会变得和母亲一样，只好带它们回来。”
　　真难得，老板会一口气说什么多话。
　　“哎，老板……”
　　“恩？”
　　“我也是孤儿……”信子看着猫，有点出神地说。
　　“……”
　　“如果当年遇见的是我，你会像这样养着我吗？”
　　慕容白夜漂亮的黑眼睛微微睁大，露出惊诧的神情，但也只是一瞬间。下一个瞬间他的右手瞬势抚上信子的短发：“不是每个孤儿都需要豢养，才能活下去。”声线平服，没有语气。信子却从那冰一般的声音中听出一丝温柔，仿佛幻觉。
　　“老板……”信子用头蹭他放在她头上的手，像蜷在纸箱子里的小猫，“没有人养，要怎么活下去？”
　　出乎意料的是慕容白夜并没有把手从她的头上放下来，反而转过脸很认真地看着她，“你不是有腿吗？……路要靠自己走才会有意义。”
　　信子不说话了，眼睛直盯盯地望着两只挤在一起的小猫。天气不是很暖和，两只小动物依偎在一起取暖的样子很可爱。
　　“再长大一点，我就会放它们走。”窗外雨点打在玻璃上的声音掷地有声，和老板的声音混在一起，略带一点不易察觉的伤感。

　　（5）
　　——现在我得到的消息说，如果不出意外的话2个月后空港会重新投入运营。
　　——这样呀……时间还挺长大嘛……不过其实我也是凑巧。那天我是开小型飞艇路过的，刚好碰上点故障，只能先降在这里修理。可是刚修了一半飞艇就爆掉了，现在我也回不去，只好等空港重开的时候坐航班回去啦。
　　——回哪里去？
　　——地球。
　　——哦。
　　——请问在空港重开之前我可不可以在这里一直借宿呢？那个，我一定会按时交宿费的，没事做的时候帮你们干活，所以……
　　——好吧。
　　——啊，那真是太好了！万分感谢！

　　（6）
　　信子在16年的生命里第一这么希望时间可以停下来。
　　当绝早的清晨里第一束阳光从窗缝之间照射进来的时候，她还是抬手按下战斗模式的启动键，从那个住了两个月的房间里走了出去。
　　老板果然早已起来了，正蹲在纸盒子旁边喂猫。那两只猫从拣来到现在也已经过去1个半月，看上去大了一圈，叫声也变得有底气多了。
　　走到吧台旁边的时候信子故意用木屐磕磕地板。老板闻声转过头来，看见穿着纯黑和服的信子却没有露出半点惊讶的表情。
　　“嘿，老板大人，小的要讨杯酒！”信子趴在吧台上有些调侃地嘟囔。
　　老板不语，径自走到吧台旁拿起调酒器。倒酒调酒，一气呵成。尽管这个过程其实经常在酒吧中重复，但不知为什么，信子觉得这一次看起来格外让人目不转睛。
　　酒倒出来是清澈的绿色，酒精浓度很低，有淡淡的水果香，和第一次喝的那种完全一样。
　　信子端起高脚杯一饮而尽，有点回味的咂咂嘴。
　　慕容白夜转身把调酒器放回酒架的时候听到身后一声很清脆的机簧清响，有坚硬如钢管一样的东西从身后抵住心脏的位置。
　　是枪口……
　　“慕容白夜……不对，其实应该叫小皇子殿下吧。”身后信子的声音听起来冰冷而陌生，“今天是最后期限，我必须取你性命。”
　　背对着信子，慕容白夜慢慢把双手慢慢举过头顶：“果然……那些老家伙还是不肯放过我。”
　　“对不起，老板，对不起……”握着枪的杀手声音听起来有些难过，像不小心做了错事的孩子，“信子就是黑狐，信子不想开枪的，可是黑狐必须这样做。黑狐是元老院属下最好的杀手，黑狐没有自由也没有选择……所以，对不起……”
　　“没关系。”老板的语气依旧波澜不兴，仿佛女孩为之道歉的只是那种走在街上不小心踩了别人的脚一类的小事。
　　枪口在目标后心上顶了一下。黑狐•信子在作为杀手的6年3个月零7天里第一次感觉扳机如此沉重。
　　“可以问几个问题吗？”老板忽然问。稍微顿了顿，又补上句，“在你开枪之前。”
　　“……恩……”
　　“空袭的时候半小时内击落27架迎击战斗机却无一炮打进驾驶室，是你做的吗？”
　　“……对。”
　　“为什么？”明明是个杀手……
　　“黑狐只杀死目标，从不伤及无辜。”
　　“两个月一直留在这里，是为了找到我的弱点还是为了等待时机？”
　　犹豫了片刻，回答的人说：“都有。”
　　“现在找到了吗？”
　　“都找到了。”
　　——都找到了，时机，还有弱点。只是这一次任务能否完成，真的没有把握。
　　信子扣动扳机，钢制子弹带着血的光弧穿透那个人的身体，但在下个瞬间，原本应该因心脏击穿而瞬间死去的身体却只是晃了晃，然后光天化日地消失了。
　　不是消失，只是瞬间移动了！
　　信子猛然转身，枪身堪堪抵住身后刺来的长剑。抬头，剑果真握在慕容白夜手中，而他胸口刚刚被打穿的地方正以惊人的速度愈合，血都没有流出几滴。
　　“啧，竟然连vampire-03都装入了。”在弹开利器的瞬间信子跳起后跃，空翻半周在吧台上站稳，有些厌恶地打量对手，“没想到你也在依赖那种纳米医疗机器……那么怕死吗！？”
　　杀手的力气大得出奇，慕容白夜踉跄着后退了几步在站稳，握刀的手紧了紧，刀刃垂地，“不是怕死，我还有要完成的事，不能……”
　　“必须死。”信子沉声打断他。随手抛掉枪，握枪的右手瞬间僵化，延伸出去，变成刀刃的形状。
　　“Vampire-03！？”慕容白夜瞳孔微微放大，以一种类难以置信的语气感叹，“居然还有这样的用法……”
　　“从中世纪吸血鬼身上得到灵感而制造的最新式战争兵器……你以为吸血鬼只会自愈吗？”信子和服的束带忽然植物般向后迅速蔓延，如同巨大的黑色翅膀，震动的时候连空气都颤抖起来。“那种拥有性感牙齿和美丽翅膀的生物……是在捕食猎物的时候才是最具威胁性的啊！”
　　美丽的幻象吸血鬼忽然高高跃起，翅膀鼓动的飓风掀翻四周所有的桌椅，气流急速旋转，摩擦的尖锐声音如同某种震魂曲的前奏。
　　慕容白夜忽然明白她是怎样击落27架飞了上千小时的空战精英了。
　　那种几乎不属于人类的华丽舞斗，简直是神迹。
　　信子扑下来的动作紧跟着刀刃和刀刃的碰撞声紧密如战场的枪声。慕容白夜觉得以看清动作再反击这样的方法打倒这个杀手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对方攻过来的每一个动作都仿佛假动作，那种莫名的华丽却又使过程逼真得要命，无从分辨。他以常人难以想象的应变能力躲掉一串进攻，抬手挡住刀刃的时候终于望进她的眼——属于杀手万年冰覆的绿眸之下却是水一样的悲伤。
　　那种几乎隐匿到无觉的悲伤。
　　为什么！？从未这样震惊过——一个会在杀戮过程中露出悲伤眼神的杀手，也会是元老院属下最好的杀手吗！？或者……那其实是信子本人吗！？
　　接下来的攻击依旧紧密而致命——这样打下去赢不了。慕容白夜决定下他这一生最大的赌注。
　　当信子再次扬起刀刃俯冲向自己的猎物，她发现年轻的酒吧老板从容的收剑入剑鞘，垂手而立，并且，第一次，笑了。
　　她从未见他笑过，即使是成心捉弄他或是成心被他捉弄，营业额超长或远远没有完成任务的时候，她都未见他笑过，甚至是无奈地笑或怒极反笑都没有。信子曾一度以为，他的猎物兼老板患有面部神经瘫痪症。
　　她也曾经幻想过他任何一种微笑——快乐的、幸福的、恼怒的、甚至温柔的……她一直以为那会是世间最漂亮的表情，然而当他真的微笑了，眼中漫溢的却是包容和原谅。
　　信子脑中忽然一片空白，世界无声坍塌了……
　　……他的意思是说——即使是她欺骗过他、背叛过他、甚至要他为她的任务奉上性命，这样的事也可以包容和原谅吗！？
　　俯冲的刀刃夹杂着死亡的呼啸穿过慕容白夜的胸膛，巨大的惯性推着两个人划过几米之长的距离深深撞进墙里，布满花纹壁纸的墙殷红一片。
　　“……不够啊，”本该因重创昏迷的老板却依旧清醒，他慢慢抬起双手，攀上女孩右臂化成的巨刃。信子呆滞的双眼中溢满泪水，一滴一滴失控地落下来。
　　慕容白夜咬紧牙，忽然猛地拔出巨刃。有些颤抖地把那尖锐的利器对准自己的额头，刀刃落下的血线连到地上汇成小畦。
　　“想杀死我……要弄坏这里……”不连贯的声音，微弱的语气……他是真的觉得，死了也是值得的吗！？
　　混蛋啊！！你以为，杀死你是我的本意吗！？
　　“……你的弱点，就是你不忍对信子下杀手，”黑衣黑翅的杀手低下头，喃喃地说，“其实我何尝不是一样呢……”
　　后来慕容白夜在活下来的很多夜晚经常重复地做一个梦，漆黑的夜色，和夜色混合在一起的血色和黑衣的妖精杀手，转过悲哀的脸庞，闭起满是泪水的双眼，扬起手中利刃刺进自己的胸膛。
　　而那个不会被历史记录的早晨，黑狐•信子就是那样从他的手中抽回巨刃，干脆利落地刺进自己的心脏的位置。
　　“死老头们都是人精，他们在这里装了炸弹。一旦我放弃任务，30秒内自行引爆，半径50米内没有任何生物能承受。”信子伸出左手指了指右手刀下的伤口，那里正以惊人的速度溶化，烧尽着。信子笑了笑，断断续续地说，“虽然刚刚已经开始读秒，不过用不了30秒，不用担心了，Vampire形态的时候，阳光对伤口的破坏作用不可逆。你不会用，所以没关系……”
　　慕容白夜惊恐地向窗口望去，远处群山之间，朝阳正慢慢升起来。
　　“老板，别难过……黑狐自成为杀手的那一天起就没有选择。” 信子的声音随着日出在耳边越来越微弱，“但是信子的人生，只有这一步，想要自己走……已经……很奢侈了……”

　　（7）
　　圣经里，上帝的第13个徒弟犹大协助恶魔得到天使的力量，创造了吸血鬼，但在新的种族刚刚诞生的瞬间，他发现被欺骗了。于是在与恶魔的契约最后，犹大用自己的血补上了四句话：
　　你有强过人类无数倍的力量，但必须日日吸食鲜血才能过活。
　　你有美丽绝伦的容颜，但只要你吸了血就会变回原来丑陋的样子。
　　你有不老不死的生命，但只要用染有我的血的树桩钉入你的心脏，你就会死亡。
　　你的力量，生命，美丽来自黑暗，当你出现在光明中，就是一切化为乌有之时。

　　（8）尾
　　你的力量，生命，美丽来自黑暗，当你出现在光明中，就是一切化为乌有之时。

　　数年后，慕容白夜重新夺回王位，P-225卫星收入慕容家族版图，更名，信之星。

　　——所有的吸血鬼都会在清晨的光明中消散，但只有你不会。
　　——你将化为星星，伴随时间一直运行下去，直到世界终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