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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所谓荼蘼 ...

  •   当天晚上长安收拾完碗筷之后便站在了荼蘼床边,春天快要过去了气温升高,长安的丸子头扎得高高的,掉在眉旁两缕碎发。小孩子抿着嘴严肃的表情看起来其实是有点可笑的,可是长安不是,他看起来非常地诚恳。可能是因为他有一双又干净又深沉的眼睛。
      荼蘼看着长安晃神。
      “荼蘼,你想好了吗?”
      荼蘼垂下头,“我这两条腿是出不去的。”
      终究还是个小孩子啊。
      还是个天真的小孩子。
      “后山的荼蘼花已经全开了,纯白色的,很漂亮。我以前听过一句话叫做‘谢了荼蘼春事休。’今年的春天就快要结束了,如果你愿意的话我想带你去看看春天的尾巴。”
      长安说得很慢,句与句之间停顿的时间不算短,似乎是在给荼蘼思考反应的时间。
      “至于你的腿,我已经拜托师兄他们帮忙做一个能暂时代步的工具,没问题的话这两天就可以完工了。”
      原来,他都已经准备好了吗?
      是自己把他当小孩子了,他做事远比自己想象的妥当。
      可是,可是。
      “为什么?”
      荼蘼没有抬头,声音讷讷,看着盖在身上的被子。
      这条被子下面的腿在来临水山之前扭曲畸形,现在却好好地伸展着,虽然陈先生说了会有漫长的恢复期但也是在慢慢好转。漫长吗?只不过是娇惯着罢了,以现在的伤势,从前不是早就什么都能干了吗?
      被子是安姨前几天得空送来的新棉被,温暖厚实,没有那些呕人的臭味和酸气,也不必担心有谁深夜翻开这层棉被用腐烂的语调说那些刺耳尖刻的话。
      就连胃,也不再有那种抽搐的疼痛了,每天的药膳,里面熬煮的东西虽然自己不认识,但是香味骗不了人,那些香气离从前的自己太遥远了。
      这些事情,从来没有谁为自己做过。
      现在,却要我自己去渴求更多吗?我何德何能。
      “为什么?”
      一直没有认真的想过这些事情,害怕想太多会带来更多的惶恐,欺骗自己心安理得地受着,可是凭什么?凭什么可以心安理得地受着。荼蘼组织不出别的句子,只好讷讷地问。
      是一场游戏吗?也曾经听说过那些富裕人家会喜欢玩这样的游戏,把人当宠物养着,养腻了就丢弃,任他们自生自灭。
      可是自己的皮相自己知道,如果说之前照那个人说还算有点坚韧的趣味,现在确是一无所有了,自己都不愿意看镜子里面这幅怨天尤人要死要活的样子。
      更何况,只是这么想着,都觉得是对陈先生他们的亵渎。
      还有,长安。
      扒开来看,我不过是一团腌臜罢了。
      长安看着荼蘼不自觉攥得越来越紧的拳头,歪着头轻轻笑了。
      “人活着只要快乐就好,何必纠结太多为什么呢?师父和安姨带你来这里可能是为了给你疗伤,但留下你一定是因为喜欢你。”
      “师父和安姨喜欢的人想必不会差劲,我和师兄对你好不过是遵从本心。你不必太介怀,想去看荼蘼花也是我自己的私心,你若是愿意当然最好,带着荼蘼看荼蘼也算是一件趣事了。”
      不一样。
      不一样,陈先生留下我只是看我无处可去;安姨救我是因为当时我形容凄惶;临云和临山师兄,我甚至不知道有没有这么称呼的资格,他们天性纯善,不懂得如何与人交恶;长安,你呢?
      你是为什么?你日日为我熬煮药膳是为什么?让我同你一起去看荼蘼花是为什么?为我这两条废腿耗费心思又是为什么?
      这些,就是你所谓的遵从本心吗?
      如果这些就是你所谓的本心,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长安没有得到荼蘼肯定的答复,他也不强求,如同往常一样朝着床的方向微微欠身便端着碗筷走出去了。
      第二日荼蘼的那份药膳上多摆了一枚带枝叶的荼蘼花,花瓣纯白纤柔,香气馥郁。
      荼蘼看到那朵花的一瞬间瞳孔像动物受惊时一样缩小。长安注意到了,平稳的脚步就顿了一下,在床边放下药膳的时候仿若不经意地伸手将荼蘼花取走了。
      “抱歉,贪玩忘记收走了。”
      荼蘼意识到自己刚才的惊慌,现在又听到长安这么说,几乎不知道要怎么回应。
      虽然面对陈先生的提问有时候也会保持沉默,但无端地,他不想让长安感觉自己是个不懂礼节的人。长安年纪小小,待人处事都足够风度有礼,再怎么说他比长安也大了许多,怎么能让长安担这些莫须有的委屈。
      “是我的错,是我我太大惊小怪了,荼蘼花很好看。”
      “真的很好看,也很香。”
      “你,你不必抱歉。”
      荼蘼努力地想表明自己的歉意,只好把自己能想到的话都说给长安听。他没有意识到,他已经和一开始整天躺在床上眼睛空空的那个人不太一样了,他说话越来越流利,已经没有那么害怕和别人交谈了。或者说,终于有了和别人交流的欲望。
      虽然气氛并不算温馨融洽,但长安还是莫名有点想笑的冲动,这个孩子到底是有多么惴惴不安啊,才会一次次地把错误揽到自己的身上,而且只有在这时候,才能暂时放开自己与周遭的隔阂。
      长安本来觉得只要给荼蘼时间,只要显示出足够的温和和耐心,荼蘼就会慢慢的融入临水山,可是他突然不想这样慢慢地等了。荼蘼是一个害怕光的孩子,他害怕自己会染灰光,慢慢地等待只会加重他的不安,不如直接坦诚相待吧。
      长安从自己的袖子里面取出荼蘼花,“我们聊聊吧。”
      荼蘼之前说完话后就一直在等待长安和往常一样离开,却看着长安一直站在床前甚至自己搬了凳子坐下和自己说话。好像是尘埃落定之前的坦然,荼蘼现在反而放松了下来,告诉他,把肮脏的不堪的都告诉他,从此桥归桥路归路,不必为此忐忑。
      手指攥着身上盖着的棉被,明天之后,就要离开这里了吧。
      “你想聊什么。”
      “荼蘼花,我想聊聊荼蘼花。荼蘼,你不喜欢荼蘼花吗?”
      荼蘼看着长安的眼睛。里面是干干净净的疑惑,是孩子的好奇。荼蘼总是觉得长安不像个孩子,说话不像个孩子,走路不像个孩子,眼神也不像,长安的眼睛里面没有孩子的好奇心,说起来有点可笑不过荼蘼总感觉那双眼睛好像什么都看过了。
      可是现在的长安看起来却是个实实在在的小孩子,荼蘼不喜欢小孩,那些不加掩饰的恶毒曾经是他生活中最苦痛的部分之一。不过那些小孩子都和长安不大一样,看着长安,荼蘼迷迷糊糊地就想把他问的都告诉他,而不是像从前一样抿起嘴任由那些小孩子说出各种侮辱的下作的话。
      荼蘼还不知道,这就是人类面对可爱的幼崽不设防的天性。
      荼蘼今年大概十五岁,其实这个数字并不准确,荼蘼不知道自己的生辰,也没有人为他操办这些。年复一年,一直在逃,逃离那个深深的宅院,逃离那个令人作呕的老男人,逃的自己也快要绝望了,还是要逃,忘记了时秒年月,逃。
      荼蘼这个名字从一开始就是个诅咒,从他懂事起他的母亲就躺在床上厌恶地看着他,和他说荼蘼是春天最后开的花,荼蘼开过了春天就结束了。荼蘼是最腐烂的花,它带走了一切希望和美好。荼蘼,荼蘼,青春将逝,感情消无。
      多么不讨人喜欢的花,多么不讨人喜欢的名字。
      年幼的荼蘼就懂了自己是一个不受欢迎的存在,从来不敢在母亲面前多走动,只敢离得远远地瞧瞧自己的母亲。那是个苍白美丽的女人,躺在床上,到春天走尽的时候,像一枝花一样枯萎了。那时候庭院里栽种的荼蘼开了,一片纯白,开得轰轰烈烈,白色的火焰。
      没有人管这个小宅院里的女人和幼小的孩子,尸体臭味越来越浓的时候荼蘼差不多要开尽了,小荼蘼把母亲搬到荼蘼花里面,点了一把大火。
      荼蘼几乎是怀着雀跃的心情把母亲的尸体拖到荼蘼花里面的,那是荼蘼有记忆以来第一次,母亲没有拒绝他的触碰,他恋恋地摸了好几次母亲的脸。苍白,疲惫,泛起可怖的尸斑。
      荼蘼花带走了母亲的一切,最后,让它把母亲也带走吧。
      那场火惊动了那个宅院的主人,一个老迈的散发着臭味的□□和一个臭味更加浓烈的灵魂,他意识到原来这个宅院里面还有一个这样幼小的孩子,这个孩子还长了一张算得上可人的脸。
      孩子的母亲曾经给他带来了一些不愉快的回忆,到最后无趣得像条死鱼,没想到这孩子到算得上有点烈性,好玩得很。
      母亲,你说错了呢。
      荼蘼能带走春天,你却没有告诉过我春天之后是什么,你没有告诉我春天之后就没有四季了,只有黑夜,无尽的黑夜。
      这就是荼蘼。
      长安,这就是我的名字。

  • 作者有话要说:  从写这篇文有这个故事的想法开始,就想写一个荼蘼这样的孩子,想写一个长安。
    可能我写的还不够好,但我确实在努力把这两个名字努力的填充起来,让他们动人。
    希望你们喜欢他们,喜欢这个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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