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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济世之医 ...

  •   高轩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城门的,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想生与死,想活着的人,想朝暮,还是什么都没有想。

      长安又在想什么呢?

      高轩侧头看着这个身躯单薄的少年,他有一张未历过风霜的脸,没有畏惧也没有怯懦。自己明显年龄更大,还记得不久前父亲拖拽着自己来这里,火焰滔天,自己恐惧到涕泪满面。

      也许这火焰里没有长安的亲人,他才能这样步步平稳坦荡。

      离城门还有五米左右的距离,那些沉沉的目光就几乎要压得高轩迈不动步子,怨毒,痛恨,沉寂,或者是已经失去了焦点的目光,压着所有巡城郎中的脚步。

      高轩停下了,又一个郎中停下了,再一个,一个接一个停下了脚步,而长安仍旧步步平稳地跟随着老张走到离城门不远处。

      老张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高声唤,“有谁已经起热过五日了?自己出来吧。”

      没有人有反映,孩子往大人的怀里更深处钻,大人们挤挤挨挨地坐在一起,每个人的眼神都像是淬了血的刀子。

      老张不厌其烦,再唤一遍“有谁已经起热过五日了,出来吧。不过迟早的事情,你们也是,我们也是,躲不过的。”

      沉默地等待了许久,有个老人摇摇晃晃地走出来,她的孩子在身后握紧了拳,又有个妇人走了出来,面容凄惶,一个两个,共走出来了五人。

      老张没有动弹,“已经躺着动不了的,也都抬出来吧。”这次没有再等,守在城门附近的几个小兵上前,扒拉开挤挤挨挨坐在一起的人,抬出了里面躺着的人,两个孩子,蜷在一起,很久没清洗过面庞了,污灰被眼泪冲出泪痕。

      那个先前走出来的妇人看到被搬出来的孩子,一下就跪伏在地上,趴倒在孩子的前面。“让我去吧,啊?大人,让我去,你把我家孩子抬回去好吗?他还这么小,我答应他今年带他去学堂的?我去,我去,你让我干什么我都去,你把他抬回去好不好?”

      她应该是哭过很多次,嗓音带着哑,像是在苍石上磨刀。

      老张背在身后的手发颤,他捂住口鼻上前探了探妇人的额头又退回来,说出口的话也藏着颤“把她拖开,她今天没有发热。”

      妇人躲开官兵,手脚并用着爬到老张的脚前“大人你让我去,你让我去吧,我家孩子还没有去过学堂,他是要考秀才的,他是要考秀才的大人。”老张闭了眼不理她,她又爬向老张身边的长安,她攥住长安的袍角“小郎君,小郎君你替我说,你让大人把我家孩子抬回去,抬回去好吗?我去,我去,我替我家孩子去。”

      “放过团团吧,放过我家团团,放过他。求求你们了,求求你们了。”

      她哑着声音一下下地唤,眼泪早就流干了流尽了,她只能攥住手里的这袍角,总要攥住点什么,好让自己还能有气力开口。又像突然想到什么一样,赶紧放开长安的袍角,扯出怀里的帕子粗粗擦拭几下,砰砰砰往地上磕头,“求求你们,求求你们,放过他,放过他吧。”

      那把粗粝的嗓音并不动听,但在场的每个人都觉得这声音在往心里钻,“他这么小,他受不住被火烧的,我年纪大,我皮厚,让我去,我不怕烫,我求求你们,求求你们了。”

      老张受不了了,要小兵尽快把妇人拖开,长安伸手挡住了,掀袍蹲下身扶起妇人,长安看着她的眼睛,直直地望进里面的绝望“婶子,你愿意把孩子给我治吗?”

      妇人在长安蹲下来的时候就急切地攥住了他的手,她听完长安的话只顾点头,早以为没有眼泪的眼眶只觉得像是有血流出来,烫的,热的。“给你治,给你治,不要烧他,不要烧他,我求求你,我求求你。”

      高轩几步走到长安身边拽起他来,“你疯了?!这孩子已经没救了!你何必在这里惺惺作态!既然你说了能活一个是一个,现在何苦要把自己搭进去?!”

      长安转头看向高轩,高轩的眼眶赤红,长安开口问他“你们都试了吗?你们都试过治这瘟疫了吗?”

      “废话!我们哪一个不是使尽了浑身解数!哪里轮得到你在这里置喙?!你从哪儿来回哪儿去吧,赶紧回家,不要在这里添乱!”

      长安还是那副表情,没有笑容也没有哀伤,他看着高轩一字一句扬声,是说给高轩听也是说给所有的郎中听“我自小习医,师从之一,云国摄政王陈成,你们都试过了,我还没有试,这就是我留在这里的原因。”

      “也许我治不了他,但我要试试,我治不了总有人治得了,只要还有大夫,就没有任他们这样去死的道理。”

      “世上万人万行,一行有一行的道理,做大夫的,总得把能做的都做了,最后救不了,也好说问心无愧。”

      长安的眸子清澈,高轩不知道这一刻,长安是把自己浸在了苦痛里面所以清澈,还是因为他完全不理解苦痛所以坦荡。老张他们从长安说出陈成的名字开始就凑了过来,哆嗦着手不知道如何是好,怕希望压得太重最后反被希望所伤,又忍不住地生出期冀。

      他们愿意把长安当大夫看,陈成的徒弟,总该是能称得上一声大夫的,那长安能满足这一声大夫吗?能吗?

      高轩恨不得把他们的脑子都掰开,陈成的医术高明是举国皆知没错,但陈成从不藏私,凡所知都著成医书,每家医馆都有他一本医集,里面可有一个方子能治得了这场瘟疫吗?

      长安到底要做什么?即使是自己的父亲还在世的时候,也只尝试过救治瘟疫初期的病人,这些躺着的毫无知觉的病人,感染旁人的几率大得可怕。

      医者是以济世为责,只是何必为一场毫无希望的天灾送命。济世济世,留着这条命才能在将来救更多的人,他既是陈成的弟子,更该好好钻研医术,日后为这天下救更多人,而不是,死在这个小小的曳欢城。

      命无贵贱是高轩父亲带他入医道时同他说的,可是父亲,能救百人千人,何必死在这里呢?

      然而长安的决断从来不会为谁更改,他只是在同老张他们讲完话后缓了一直都没什么变化的神色,给了高轩一个温和的笑容,九成疲惫,一成安抚。高轩再待说些什么现下也全都说不出口了,再转眼长安已经和老张他们去商议诊治安排的事项了。

      长安要了离城门最近的一间空屋舍,让兵将们戴着洒了烈酒的面罩帮着把两个已经不能动弹的孩子,以及现存医馆里的药材搬过去之后,就关门谢绝了所有人。只是拜托老张和荼蘼带句话说他最近休憩在城主府和城主商议解决瘟疫的办法,便不回去了,要他自己照顾好自己。

      送他们走前长安还没忘写了一纸丹方,要他们熬了给城里所有的人喝,虽救不了命也能缓一日是一日,等他一个结果。老张自然是事事应允,生怕耽误了长安治病。

      老张他们也同意了长安暂时不把病重者抬入火里,若有撑不住的就给长安送来。

      关上门的一瞬间长安就顺着大门滑坐在地上,压不住口中的腥涩侧身暗色洇湿了青苔地,长安苦笑着仰头,师父,原谅我抬出您的名姓吧,长安自小就是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性子,您该是知道的。

      长安给孩子们脱衣服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手在颤,解不开一颗孩童衣服上的扣子,那些怨恨辱骂和希冀都太重,长安两生辗转,仍承不住这些浓郁到仿若实质的情感,但他也只颤抖了那么几秒。

      这两个孩子其实已经不小了,大概有七八岁光景,长安凝神看着他们身上发出的疹子,之前就有注意到那个母亲攀附着自己的手的那双胳臂上有疹子,与现下孩子们身上的疹子如出一辙。

      古来治病便求一个一个究其因明起始,方可写方注笔,长安等仔细看过了孩子们身上,又捏开嘴看了舌苔颜色,才捻走了两个孩子身上的银针,看着他们迷迷蒙蒙地睁眼。

      团团睁开眼一瞬间就是想挣扎着坐起来“哥哥你是神仙吗?我娘亲呢?我娘亲和我一起登极乐了吗?我娘亲说我们死了会在极乐世界重做母子的,我娘亲呢?”四处寻看找不到娘亲眼睛里面已经隐隐泛起了泪光。

      长安伸出手一下下拍着孩子的后背,“团团不哭,娘亲没有死,你也没有死,哥哥给你治病,治好了再送你去看娘亲好不好?团团的娘亲不想看团团哭的,对不对?”

      团团胡乱地抹了抹自己的眼泪,压着哭腔和长安保证“团团不哭,娘亲说团团将来要做个男子汉,团团不哭。”

      两个孩子都不怎么能活动,另一个孩子基本上连句囫囵话都说不完整,团团过了刚起来的那股劲儿散了气也只能躺在床上断断续续地回答问题。

      “团团疼吗?”

      团团捧着一张瘦小的脸朝长安笑“团团只有一点点疼,团团能忍住。”

      长安抚开孩子脸上被汗湿的头发,温声回应“团团不用怕,忍不住也没事,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哥哥你能治好我吗?我娘亲是不是已经好了?”
      “我会治好你的。”

      我会治好你的,我是个大夫。

  • 作者有话要说:  好久不见哈...
    没关系慢慢写...
    长安的路还很长,我们也要好好过好自己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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