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梁道番外(上)：贵公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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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候陆鸿煊还不是宁王，他在宁王府里面眼珠子般被母亲疼爱着长大，孩子成长成了少年，少年做金戈铁马的梦。
宁王府的王位传承了几代，之所以称宁，代代为云国安宁在疆场上抛头颅洒热血，宁王府的汉子们没有一个不恋慕刀光的。大漠边疆，战马兵甲，鲜血共烈酒都可入喉，长风共明月都是胸怀。
陆鸿煊坐在石头上和梁道激情澎湃地说这些的时候，梁道吐出嘴里面嚼着的狗尾巴草。胸怀？烈酒？他到底把这战场当什么地方？富贵人家的公子哥们都是这样赏风弄月的性子吗？呵。一身细皮嫩肉连血都不知道见过没有，他可知道这累累黄沙下面有多少人的血？他可知道战争的意义？是游戏吗？还是不过一首长诗的字句，凑两句正好感动得自己落泪？
但他终究什么都没说，他只是沉默地离开了，身后响起急促追来的脚步声。
“梁道！梁道等等我！我和你一起去练剑！”
现任的宁王是个不多言语的爽利性子，知道自己家小崽子天天做着战场英雄的梦，这次出征就顺便提溜着陆鸿煊来了，最近战事比较和缓，正是耗敌方兵饷的月数。平日里宁王同主将们在大帐里讨论战事，嫌陆鸿煊烦，他站在边上总是想提出自己的意见，发表一点看法。
索性宁王便拨了梁道给陆鸿煊，让他带着陆鸿煊学学武艺，练练身手。陆鸿煊在长安城里有专门的武术师傅，只是那套观赏大于实用价值的武术拳脚放到战场上实在是不够看。
梁道的武术是宁王带领的军队中拔尖的，更重要的是宁王觉得这个孩子身上带着股狠劲，年龄虽小但在战场上却从来没有哭过叹惋过，长矛刺出带起的鲜血打在脸上也不会手抖半分。
陆鸿煊，陆鸿煊是个杀鸡都害怕的人。宁王摇摇头，实在不理解，一是不理解自己家代代武将，怎么出了个胆儿这么小的陆鸿煊，二是不理解胆儿这么小为什么还对战场有这么大的热情，该说确实是自己的孩子吗？
从第一眼看到陆鸿煊的时候梁道就不喜欢他，陆鸿煊的眼睛和这片战场一点都不搭，他的眼睛没有被风沙吹过，没有被鲜血浸过，乡歌不能让这双眼睛流泪，陆鸿煊也不懂为什么老兵们会日日凝望着远方。他只能给出廉价而苍白的安慰，一胸腔因为泛滥而失去意义的善良。
贵公子。
宁王并不过问梁道陆鸿煊的情况，混像不记得有这个儿子。梁道也不管陆鸿煊，每天只自顾自地做事，最近不用上前线，梁道每天在营地里练剑。长安城的剑术师父只害怕教的剑法过于凶残，割伤小公子，陆鸿煊哪里见到过像梁道这样的剑法。
轻似水，柔似风。偏偏剑剑都是杀机，每一寸都带着锋锐。
陆鸿煊的眼睛里只看得到那一道道的剑光，一道道剑光之后抿唇肃穆的青年，恍惚间所有茶楼里说书人口中的江湖都有了模样，一样的锐不可当，一样的令人见之不忘，一样的，杀意滔天。
梁道再没能甩掉陆鸿煊，陆鸿煊是个贵公子不假，可陆鸿煊是宁王府的贵公子，从小睡在兵书武术之中的贵公子。虽然所学确有掺水，可这一腔的热爱不掺水，眼光也不掺水。既然为梁道的剑法心折，陆鸿煊就算把脑袋拧下来送给梁道，也一定要他把这套剑法交给自己。
梁道被缠得实在不耐烦了，心里也发了狠，自己这套剑法怎么学出来的自己最知道，既然陆鸿煊想学，就别怪自己不松快对他。
凌晨四点的时候梁道就把陆鸿煊拎起来跑步，十圈十五圈，跑到趴下为止。陆鸿煊气喘吁吁地杵着膝盖问跑步和练剑有什么关系，梁道斜斜地撇他一眼，“弱地像只柴鸡似的，怎么挥上千次，上万次剑？”
陆鸿煊再也没问过这种问题，默默地加大了自己的跑圈数。
等到陆鸿煊能脸不红气不喘跑二十圈的时候，梁道扔给了陆鸿煊一把坑坑洼洼死沉死沉的铁剑，要他挥剑。
“不行，气势太弱。”
“不行，剑太低。”
“不行。”
“不行。”
梁道从来不骂陆鸿煊，他只是一次又一次再一次地否定，不带感情，语调也不变化，好像对陆鸿煊全然没有期望。可陆鸿煊再被梁道第一万次否定之后，仍然愿意在第一万零一次拼尽全力把早就疼痛到麻木的胳膊举起来，他有自己的骄傲，有代代宁王府传承下来的铮铮铁骨，哪怕举起的剑尖已经在不自觉地颤抖。
陆鸿煊是个天才。往后的许多年，梁道都记得自己看到陆鸿煊挥剑起势之时的心底的震惊，那个起势，乍一看已经学到自己的三成。而这只不过是因为之前看过几次自己的剑法，当真可怕的领悟力。
陆鸿煊也从来不喊苦，挥剑万次不喊苦，明明所学还浅，但与梁道对招也从不喊苦，梁道与他对招时，陆鸿煊用的是无刃的铁剑，梁道也不褪剑鞘，但陆鸿煊每次夜间回房，全身上下都布满淤青。
梁道的剑法攻击意味极浓极重，每一剑都刺在人体肌肉保护最薄弱最能一剑致命的地方，陆鸿煊没有嚷过一次。军医夜夜往陆鸿煊的营帐跑，一撮白胡子都快愁得掉没了，现在的年轻人哦，真是能折腾自己。
等陆鸿煊能把一套剑法完整地使下来的时候，梁道评价他学到七成，等再过年岁磨练，或能到九。陆鸿煊追问那剩下的一成呢？那一成是什么？是自己哪里没有学到吗？还是自己对剑法的理解有误？梁道没有回答。而很快，陆鸿煊也就知道了。
适时云国兵力强盛，守而不攻拖着耗兵饷不过是想求一个不战而胜，没一个主将会嫌自己的军队伤亡少的，大家都在等敌军投降。但是日子却一直在拖，拖到陆鸿煊剑法都学得差不多了，拖得云国自己也快耗不起了。
云国派出了部分军队，人数不多但都是精锐，一战，大半伤亡，据探子报敌军没有军饷已有月余，骁勇善战的却完全不像饿着肚子。陆鸿煊站在大帐里听父亲他们锁着眉头分析战况，越听越不对劲，总觉得哪一块被忽略了，心下不安感渐重。
夜间陆鸿煊便去找父亲了，劝说父亲趁现在赶紧强攻，虽说敌军骁勇，但我军毕竟人数上占绝对优势，一战既败，敌方现在肯定认为云国会重新评估战争，分析敌情，休养本军，此时强攻，出其不意，定能大胜而归。
宁王只觉得陆鸿煊年纪不大，竟也敢对战场妄置一词，虽然平常他也总想站在旁边掺和一脚，但现在我军失去不少精锐，宁王心头烦躁的很，所以他伸手一拎陆鸿煊的后颈就把他扔出了自己的营帐。
陆鸿煊急得团团转，他找不到旁人倾诉，军里面对他虽然都恭敬有加但都不把他的话当回事。陆鸿煊去找了梁道，他想着自己的话父亲不信，梁道最受父亲重视，他说的话父亲总该信了吧。
梁道缓缓开口“你可知你在说些什么？”
“军中这么多性命，若是敌军真有所变数，我军强攻所要承受的风险你想过吗？若是因你一人之言，死伤者众，如何是好？”
陆鸿煊没有被这些话吓到，相反，他高兴地不得了，不怕问就怕不问，问自己还有解释的机会，梁道若是不问转身就走自己就真要哭了。
“敌军能运送军饷的几条路线我们都排兵把守着，精兵强将，连只鸟都飞不进来。之前探子报过他们剩余的军饷数，我算过，上个月就该吃完了。此次我方派精锐打探，一战败，回报敌军骁勇。军饷既无，如何骁勇？”
他嗓音沉下去“只怕是，他们也撑不下去了。一月不食，你可见过敌军的尸体吗？那些战马呢？此时若不强攻，我只怕他们走投无路，反会强攻我们。哀兵之力，我们不会想知道的。”
梁道大骇，盯着陆鸿煊说不出话来。又觉得有些讽刺，他说得倒是头头是道，可他到底知不知道，他说的这些话，意味着什么。梁道答应了陆鸿煊稍后便去进言。
就在他话音落下的一霎，帐外已经传来惊慌失措的大喊“敌袭了！敌袭了！”
陆鸿煊没有见过人绝望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可他看着迎面而来的敌军，瘦骨嶙峋，偏偏一双眼睛烧得像流火，不甘，愤怒，破釜沉舟的疯狂还有快要溢出来的哀伤。他被这双眼睛震住了，只能怔怔地站着，不知道怎样举起手中的剑，不知道怎样举剑对着一个被逼到绝境的人。这就是，战争吗？
是长矛刺入肉里的声音，陆鸿煊呆愣愣的转头，梁道在他身后，长矛从他身体里刺出，离着陆鸿煊的背心只有一寸的距离。
他瞳孔散大，哆嗦着伸出手要扶梁道，梁道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凉薄，好像感觉不到那支矛“去找你的父亲。”陆鸿煊听不到他在说什么，只看到血，从梁道身体里流出来的血。
“你父亲现在很危险。”还是那声音，没有起伏，没有感情。
陆鸿煊转头拼了命往主帐跑，嘴唇被咬得渗血，眼睛红得吓人。放下身后流血的梁道，放下为了保护自己死掉的军人，拼了命的跑。
他看到那个人，在主帐前单膝跪着，身上插满了箭，衣甲被血染得辨不出颜色，眼睛瞪着，比以前骂自己背不会三字经的时候瞪得还要大，空落落的，陆鸿煊看不清里面装的是什么。宁王身边散躺着死掉的敌军，一个人跪得像个英雄，是陆鸿煊的英雄。很多很多年前，他就是陆鸿煊的英雄了。
喘着一口气的护卫揪住陆鸿煊的衣角，“将军说，若是还能见到小公子。”“就告诉小公子，宁王对不起他，他不愧是宁王的儿子，他将来，将来会是个更好的宁王。”
陆鸿煊心神俱碎，他跪下来，颤抖着向帐前的那个男人拜了。“儿，必不负所望。”
再回到梁道身边的时候，梁道面色惨白已经要撑不住了，但仍不退半步，退一分，身后的将士们就多一分危险。敌军步步围困，梁道抿紧了唇。陆鸿煊，举起了剑，那双眼睛和敌军一样，一样的悲伤，一样的疯狂。
梁道昏迷前眼睛里都是血色，漫天的血花，像是家乡秋季的大雨，带着腥咸的味道。他看着陆鸿煊笑了。剑法，十成，最后一成，杀。以悲痛，以血，以万千颗迸碎的心，以浸满了泪水的眼睛，铸剑。
贵公子啊。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梁道番外(上)：贵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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