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河》谭曙

13、蜉蝣

　　第二天苏茵起了个早，七叔已经在院子里锻炼身体，蕾蕾喝完牛奶，在小帐篷玩球，看到苏茵，开心地扑过来。好久没把这个小肉团抱在怀里了，苏茵亲了又亲，才舍得把她放下去看苏茉。苏茉那样平和宁静，仿佛与喧嚣的世界隔绝，可苏茵知道，她一定很想要醒过来，回到喧嚣的世界里去。
　　前几天有个热议的话题“你身边的明星脸”，有人发了张某知名医院女医生的照片和苏茵对比，评论里一片惊呼——好像！！甚至还有人怀疑是不是剧照。当然像了，那温柔的眉目，亲切的笑容，就是苏茉啊，那个世界上跟她最相像和她最亲的苏茉，那个立志要做一名好医生的苏茉。
　　拍照片的人，是苏茉的仰慕者吧。上大学的时候，苏茉的追求者依然很多，但苏茉一直醉心学业，偶尔谈个恋爱，也相处不久就分手了。苏茉脾气好说话温柔，待人也体贴周到，往往给人一种错觉，以为她是那种温驯恭顺的小女人，事实上她并不会围着男朋友转，也不需要男朋友一直哄着陪着，求知欲又旺盛，其实没多少时间跟人卿卿我我，做她男朋友最后难免会觉得不受重视而灰心失望。
　　所以苏茵实在想不明白，那个满十八岁给她的生日礼物是一盒避孕套，告诫她要保护好自己的苏茉，是中了什么邪会未婚先孕，还瞒得这么严实。

　　她晃神的时候，唐果的电话打了过来，说下午要去试镜。
　　试镜的项目是海蜃投资的民国剧《蜉蝣》，当初《蜉蝣》选角的时候苏茵正在拍《妆镜台》，导演看过照片就直接定下她饰演女主角们的老师方思维，后来因为各种原因，《蜉蝣》开拍延后，再后来，可能是《妆镜台》大爆带来了好运气，项目重新启动，因为延期太久，原定的两位女主角一个在拍新戏，一个怀孕养胎，都需要重新选角。灏哥之前的主要精力都在其他项目上，结果期望很大的《白白胖胖的爱情》黄了，灏哥一得到消息转头就去联系《蜉蝣》的试镜，这效率——当然，这次是直接冲着女主角去的。
　　“这么突然啊，一点准备都没有。”苏茵紧张。
　　“灏哥让你放轻松，”唐果在电话那头宽慰，“吃完早饭去补个觉，敷个面膜，像你这种天赋型选手，紧张时刻更能发挥潜力。”
　　唐果你是二次元看多了吧？！
　　苏茵哪里还有心思睡回笼觉，匆匆吃完早饭，过一遍唐果发过来的剧本梗概，人物介绍……然后……没有然后了。当初定下她演方思维时，她主要精力都在温碧芜上面，而且离原定的开拍日期还早，就先放到了一边，杀青后又收到《蜉蝣》开拍延后的消息，总之，这部剧她完全没做过功课，试镜的时间这么急，她也集中不了精神去研究故事背景，做人物分析。
　　呜呼！
　　听天由命吧。
　　苏茵躺在二楼阳台的椅子上望天——
　　流动的云是遥远的剧情，拂面的风是抓不住的角色。
　　方思维、李呈缘、孟景兰……
　　每个人都是芸芸众生里不足道的小零件，被历史裹挟着，在烽火狼烟中颠沛流离，然而尽管微小，仍朝着向往的人生挣扎努力。
　　渺小似微尘，来去如蜉蝣。
　　苏茵纷乱的思绪绕啊绕，忽然记起手机里收藏的一段民国时期的黑白影像资料，赶紧找出来看看。那时候的人们言行举止和现在还是挺不一样的，苏茵清清嗓子，模仿了一段对话，越琢磨越来兴趣，又继续在网上搜了不少。
　　台词的处理是角色塑造中非常重要的部分，因为地域性格声音特质等等差异，每个人说话的语调习惯都是不一样的，比如温碧芜外表柔弱，行事小心谨慎，说话又轻柔又缓慢，叶溪则不然，杀起人来干净利落，说话也简洁明了，调戏韦归的时候又有一股狡猾的劲头，直率天真在外，谋算狡诈藏于内。
　　熟悉不了角色，就先熟悉一下语言吧。剩下的时间苏茵都在给自己洗脑，甚至在去试镜的路上，也一直戴着耳机在听。
　　每每看到苏茵钻研业务，唐果就庆幸自己虽然没能接近男神，但这个助理还是当得有价值。然后，她的事业心就开始熊熊燃烧。原本她当初应聘助理就是体验性质，主要目的是叶冬深，然而小菜鸟一路摸爬滚打，对这个行业的兴趣也越来越大，有时候对项目的紧张程度已经超过了苏茵本人。
　　试镜的时候导演先让苏茵表演了几段李呈媛和孟景兰，还试了其他几个配角，最后又让苏茵试方思维。
　　唐果的心一下子提起来了，很明显导演对苏茵演方思维念念不忘，可她们想要的是女主角啊，虽然苏茵和方思维有命中注定般的缘分，可她们想要的是女主角啊！
　　作为《蜉蝣》主要投资方的海蜃，一开始就已经和导演沈提谈好，合同里白纸黑字写明了，公司只推荐，不会强迫她接受她不认可的演员。如果沈导认定了苏茵只能演方思维，公司也没办法。
　　唐果从小沉迷二次元，但电影电视剧看得也不少，她家苏苏的演技放在现下的演艺圈，横扫一大片好不好？长得又这么好看，还这么努力上进，怎么就不值得一个女主角了……
　　在心里不停碎碎念的唐果当然不知道沈导看到苏茵的表演之后惊喜又纠结的心情，这语速的缓急，停顿的节奏，很明显参考了旧影像资料的，虽然还没到娴熟的地步，但时代特质拿捏得很准。
　　她电脑里早就存了一堆影像资料，打算演员确定之后每个人发一份，苏茵能提前想到这一点实在难得，演技过硬，长相气质也没问题，可是，她是命中注定的方思维啊——
　　沈导内心斟酌反复，脸上维持着波澜不惊，试镜结束，也没给个态度。
　　“灏哥，你看沈导那个样子，到底怎么个意思啊？”唐果出门就开始小声嘀咕。
　　“很快就知道了。”凌灏很看好唐果，不过她还是嫩了点，需要历练。
　　一旁沉默的苏茵突然疑惑着开口：“为什么我感觉沈导对我演方思维很执着？”
　　我知道是为什么，但是我不知道该不该说。唐果欲言又止，转头请示凌灏，得到允许之后，才把手机里保存的照片调出来给苏茵看。
　　那是一张很古旧的黑白相片，相片里女孩子们羞涩地笑着，大都穿着同样颜色款式的袄裙，只最右边的女子身着洋装，神情也更从容镇定……苏茵把局部放大了仔细地看了又看，虽然妆容不同，但还是一下子就辨认出来，这仿若复制粘贴的长相……
　　“这是P的吧？”
　　这个世界上，居然还有人和自己长这么像？啊不，这是上世纪民国时期的前辈，算算年纪，大概率应该不在世了。
　　“这是编剧家里长辈保存的老照片。”唐果解释，“我也是昨天才知道的。”
　　苏茵犹疑着问：“……方思维？”方思维居然是有原型的？这就能解释为什么沈导看个照片就把她定下来了，这么像，换成是她也会做同样的决定吧。
　　“对。就是方思维。”据说编剧最初的灵感来源就是长辈们讲述的往事和老照片，为了纪念太奶奶心目中最尊敬的老师，编剧连名字都没改。
　　“哈——”苏茵叹气，“这该死的缘分，令人失去了挣扎的动力。”
　　“你不再争取一下？”唐果看苏茵一副认命的表情，瞬间就怒其不争了，自家公司的项目都拿不到的话，别家就更悬了，现在但凡有个好点的项目，谁不是虎视眈眈地？
　　“争取，当然争取，”苏茵挺直腰杆，“我回去就写篇深刻的人物分析，向沈导表达我迫切的渴望和决心……”
　　唐果这么积极，显得她有点废啊。
　　苏茵默默地检讨了一下。

　　回到酌园，苏茵又把这奇妙的缘分向苏茉讲了一遍，讲完看着苏茉平静的面容，突然涌现出一个念头：如果真的有前世今生，苏茉更像相片里那个方思维呢，同样婉约宁静，而又不失坚毅。
　　傅璟良来看望苏茉的时候恰好看到苏茵手机上的相片，愣了愣，问：“《蜉蝣》要拍了？”
　　“对啊，”苏茵笑，“不愧是大老板，什么都知道。”傅大老板对项目动向很关注嘛，之前谁说他不管事的？
　　“你的角色定了？”
　　“……还没。”事在人为，能争取的时候还是要争取一下。
　　“你不想演方思维？”
　　“挺想的，”方思维有学识有理想，并且为了实现理想一步一步努力，在困难面前不轻言放弃，是让人心生敬佩的女性角色，“但是，如果能演女主角，不是更好么？”
　　女主角当然更好，他乐见她事业上更进一步，却也些微的，有那么一点点的失望。

　　傅璟良回房间，从最底层的抽屉里，取出一只木匣子，匣子内层，收藏了一张相片，那是当年他在湖边给方思维拍的一张相片，散落的几缕发丝在风中飞扬，嘴角含笑，眼睛里闪着沉着坚定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