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河》谭曙

12、酌园

　　虽然苏茵声称在控制饮食，但七叔还是隔三差五做了好吃的送过来，于是顺理成章全部进了唐果的肚子。这样一来二去，仗着自己只是小助理不怕胖的唐果也感受到了危机，再吃下去，买衣服都要加码了。
　　“下次我们一起吧，”刚从健身房回来的女明星在她Q弹的肚子上戳啊戳，“之前网友们评比高颜值助理，你高居前三呢，再不运动就跌出榜单了。”
　　“别打扰我看红小豆，”唐果果断扒开她的手，“你再戳就算骚扰了啊。”
　　苏茵举手投降，进房间换上为晚上活动准备的那件黑底博古纹无袖小裙子，再参考水流年发来的穿搭指南，配一对累丝花篮耳坠，随手把头发扎起来，镜子里照着娇俏可爱，准备秀一秀，出门居然看见唐果放下了红小豆，靠在窗边发呆。
　　苏茵把唐果转个面，自己退后几步，好让她看得更全。
　　“快夸我。”漂亮衣服也要漂亮的人衬托才出彩啊。
　　“美！”唐果敷衍地竖起大拇指。
　　“诚意不够，重新夸。”
　　“苏苏啊……”唐果吞吞吐吐，“刚才，灏哥打电话过来……”
　　“嗯？”
　　“一个坏消息，和一个，好消息。”
　　“坏消息是？”
　　“《白白胖胖的爱情》被别家签了。”
　　“我的女主角啊——”苏茵哀鸣，剧本都还没捂热呢，扎心，“是哪家？”
　　唐果回答得小心翼翼：“……谢以。”
　　“……”答案太意外，苏茵此刻的表情跟脑子一样空白。
　　她还在背九九乘法表的时候，谢以就已经出道了，从演主角的童年时代，主角的女儿，主角的妹妹，到女主角，一路升级，艺考的时候就已经是各家媒体争相报导的明星。开学第一天，很意外被安排在同一间寝室的谢以居然真的住了进来，更意外的是她们后来还成了好朋友。如今，她依然是他们班最红的明星，各种主演代言商务活动……她那么红还和她抢资源……
　　苏茵越想越生气，拿起手机点开谢以电话，拨完记起唐果话里后半截内容，问：“那好消息是什么？”
　　“灏哥说，你可以搬回酌园了。”过了这么久也没发生什么，警报解除了吧，对她来说也算是好消息，终于不用在七叔送来的美食面前纠结了。
　　这个消息来得太突然，以至于谢以那边接通之后，苏茵一时竟忘了出声。她可以回去了？这么说，她很快又可以见到苏茉和蕾蕾，还有……
　　“喂——苏苏？生气了？”谢以声音甜甜地，带着刻意讨好的温柔。
　　“啊——”苏茵回过神，被这么一打断，声讨的思路都乱了。
　　“对不起嘛！对不起！对不起……”谢以一连说了十几个对不起，“别生我气了，我之前真的不知道，我绝对不是故意要和你抢的，我发誓！”从小学带着家教到片场，到报考戏剧学院，如今跻身一线小花，家里人将她的事业规划得清晰妥当，这几年虽然她参与越来越多，但如果有意隐瞒一些信息，还是挺容易的。
　　“那你现在知道啦！”苏茵做凶狠状，“倒是去推了啊？”
　　“——不要”她的女主角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大家各凭本事，就算是好朋友，也没有让来让去的道理。
　　“呵——”苏茵冷笑得很大声。
　　“喂！阴阳怪气的就没意思了啊，”谢以不忿，“换成是你，你就会让给我吗？我以后有项目是不是都要绕着你走？将来有一天我们一起入围影后，我也让给你？”
　　“嘁！说得好像你一定赢一样。”
　　……
　　唐果本来还担心她们会撕破脸，结果似乎互怼得蛮过瘾的样子，挺好！同行业竞争在所难免，好朋友也没必要躲躲闪闪诸多顾虑，大家全力争取，输了认就是。
　　想是这样想，唐果整理茶几上还散放着的《白白胖胖的爱情》的剧本的时候，还是一阵惋惜，一本一本被苏茵翻来翻去，已经不是最初平整挺括的样子，划了很多标注，笔记本也写得满满当当……
　　花费那么多功夫，终究是错付了！

　　参加活动之前已经把东西收拾好托七叔先送回去，活动结束直接回酌园，快十二点，苏茵怕吵醒大家，掂了脚轻轻走，也没开灯，就着手机电筒的光摸到楼上。二楼小厨房七叔经常备了些吃的，苏茵在房门口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决定去觅食，这么晚，真饿了。
　　刚把一盘子卤味拿出来，头顶灯啪地一亮，雪白灯光里，傅璟良故作惊讶地看着她：“我还以为有老鼠。”
　　你才是老鼠。
　　苏茵被光照得眯起眼睛，灯光太亮，眼前人一时有些看不真切。多久没这样面对面看他了？三个月了吧！这么久，久到她以为，她的内心不会像以前那样暗潮涌动。
　　原来并不是。
　　咚咚咚——那么大声，想要透过她的耳膜往外冲——
　　他的耳朵那么灵，都听得到她悄悄上楼的声音，可是，却听不见她瞬间加速的心跳。
　　“大老板，要不要也吃点？”
　　这么晚还不睡，是在等她么，诶——
　　想多了。
　　苏茵甩甩头，将冰箱里七叔准备的食物一样样取出来，需要加热的放微波炉叮一叮，呼吸随着转盘一圈，再一圈，缓慢调整。
　　“就光吃菜，不喝酒？”傅璟良摆上两副餐具，又从酒柜里取出一瓶酒，青瓷瓶身，细长的颈子，还挺好看的。
　　苏茵盯着酒瓶，说：“我酒量不好。”
　　“知道。”他嘴角勾起，不觉笑了笑，给自己斟了七八分满，酒瓶放到苏茵面前，“你自便。”
　　她那时醉得不省人事的样子一定挺可笑的吧？苏茵垂头丧气，倒了点酒，杯子举了举：“上次，谢谢你送我回去！”
　　“不客气。”傅璟良一饮而尽，再斟一杯。
　　“你和林间谷维扬他们很熟吗？”苏茵把杯子凑到唇边，稍稍沾了沾，头低着，眼睛却抬起来，察看他的表情。
　　傅璟良慢慢抿口酒，说：“认识很多年了。”
　　“是朋友？”
　　“算不上。”
　　傅璟良眼神飘了飘，很快收回来，看着她：“你很喜欢林间？”
　　“没错啊！”苏茵骄傲，她家男神长相好气质佳，能演能唱，能填词能作曲，还能熟练演奏各种乐器……再加上一手优秀厨艺，简直，没有缺点。
　　苏茵骄傲起来的时候，总是下巴轻轻一扬，仿佛有火光从翘起的嘴角溅到眉梢，闪人的眼睛。
　　就好像那次周姐休假，蕾蕾哭个不停，他怎么哄都不见效，苏茵一抱过去蕾蕾马上就不哭了，她得意地扬起下巴：我可是亲姨，亲的！
　　骄傲到炫目。
　　傅璟良目光略过那些小火焰，问：“如果我说林间伪善凉薄，你信么？”
　　苏茵惊讶地睁大眼睛，认真想了想，笑：“看来，你们之间的过往并不愉快。”不是朋友，难道是敌人？可是，她又感觉不到傅璟良对林间的敌意。
　　“不信？”
　　“大老板，戳碎少女梦这样的事情你怎么做得出来？往回走十年我能哭给你看信不信？虽然说喜欢一位明星，看样貌才艺就够了，人品好算锦上添花，万一人品太差，大不了不喜欢了嘛……但是，林间这么才貌绝佳的偶像，很难再找的……”
　　傅璟良没有结束话题的意思，继续问：“那如果，他们说我冷酷残忍，心狠手辣，你信不信？”
　　“不如，你先告诉我你们究竟有什么恩怨，我再回答你这个问题。”
　　从上次酒醉后的提醒，到此刻的对话，很明显，傅璟良与林间之间有过节。冷酷残忍？心狠手辣？到底有多大仇，让他给自己预设了这么严重的指控？
　　苏茵目不转睛地看着傅璟良，试图在他眼睛里找出些蛛丝马迹，可这双眼睛这样深、这样冷静，像一池碧绿湖水，只看见水面的倒影，偶尔泛起的波纹，却看不清水中有没有鱼，如果不小心跌下去，会淹没到何处……

　　苏茵一动不动看得有点呆，傅璟良也任由她看，两人四目相对，时间仿佛胶片卡在了某一格，因为离得有些近，依稀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苏茵心跳突然快了几步，心虚地往后撤了撤。
　　“太晚了，早点休息吧。”傅璟良站起来，用行动给今晚的对话划上了句号。
　　就知道会这样。
　　傅大老板要是打定了主意什么都不说，苏茵一点办法都没有。当初，她问了那么多次蕾蕾的父亲是谁，直接问没用，旁敲侧击没用，激将法也没用，大老板就是不说，她恨得咬牙切齿，却也束手无策。
　　想到这里苏茵狠狠地咬了一口泡椒凤爪，用力嚼啊嚼，仿佛能嚼出一个答案。
　　临睡前，她又认真想了想，如果真的有人对她说傅璟良冷酷残忍心狠手辣，她会信吗？其实，她对他又了解多少呢？苏茉出事前，他们只见过一次，平时苏茉提起也不多，可是，这个给自己预设了心狠手辣评语的傅璟良，会整夜整夜守在病房，会陪苏茉聊天念书晒太阳，会熟练地给蕾蕾冲奶粉，哼儿歌哄睡觉，还会帮她对台词……这样的傅璟良，她想象不出会做什么心狠手辣的事。
　　睡到凌晨，苏茵隐约听到一阵大喊，她猜傅璟良又做噩梦了。当初住进来的时候，为了照顾方便，苏茉和蕾蕾她们都安置在一楼，二楼阳台书房客厅占用不少空间，其余房间也都分配完毕，只剩下傅璟良隔壁这一间，隔音挺好，但夜深人静的时候突然发出大的动静，还是能听得到。
　　那天夜里苏茵又刷了一遍《女人步上楼梯时》，睡下了脑子里还在回味女神细腻动人的表演，朦朦胧胧间，被一声大喊惊醒，后来怎么也睡不着，披了外套出来倒水。小厨房开了夜灯，桌上堆满酒瓶，傅璟良仰着脖子在灌酒，看到她也并不理会，空瓶往桌上一放，又拿起一瓶。
　　苏茵有点尴尬，像是突然撞破了别人的秘密，很不好意思，赶紧倒好水回房间，但是桌上的酒实在太多了，看起来还都是白酒，真怕他喝出个好歹来，于是隔段时间就出来取个东西什么的，看看他是不是需要打急救电话。
　　大概出来得太频繁，傅璟良不免多看了她几眼，眼神清冷平静，一点喝醉的意思都没有。
　　酒量真好啊！
　　苏茵在心里感慨。
　　“喝吗？”傅璟良拎起一瓶酒，走过来递给他。
　　苏茵赶紧拒绝：“不用，多谢！”苏茵知道自己的酒量，看傅璟良状态很好，她觉得她可以回房好好睡觉了。
　　“那，晚安！”傅璟良拎着酒瓶往房间走，苏茵松了口气，转头看了看乱七八糟的厨房，决定还是先收拾好再睡。虽然，住进来之前苏茵就和傅璟良算过他垫付的治疗费用，还有每个月周姐龙姐林姐的工资，住宿水电之类的开支……但那时她还不具备支付的能力，只能先欠着，傅璟良既是房东还是债主，这点自觉她还是有的。
　　苏茵把没喝的酒收回酒柜里，空瓶用垃圾袋装好，嗬！这么大一袋！然后该擦的擦，该拖的拖，收拾完回房间，看到睡在自己床上的傅璟良，差点石化。
　　那一瞬间她还以为是自己熬夜没睡眼花了，当然，并不是。
　　“傅璟良——”她走过去摇他，“喂——醒醒——傅璟良——”
　　叫了很多遍，完全没反应，之前看着还那么清醒，怎么就稀里糊涂到走错房间呢？这喝醉的流程，太突然太匪夷所思了！
　　苏茵现在已经呵欠连天，没精力折腾，再说，这房间这床都是他家的是不是？想了想，自觉地找了床被子去客厅睡沙发。
　　不知道傅璟良发现进错了房间是怎样的心情，反正苏茵醒过来挺懵的，那时天已经大亮，太阳明晃晃地照在脸上，苏茵一个翻身差点掉沙发下面去，沙发太软了，睡得全身都有点酸。
　　苏茵冥想了几分钟，爬起来去自己房间，房门虚掩，苏茵敲了敲，没人回应，放心地推开门，不仅傅璟良不在，连被子带枕头都重新换过，床头灯下压了张字条，简单写着：“打扰了，抱歉！”字写得很好，笔力深厚，冷峻持重，看来已经非常清醒。
　　不知道是不是她们住进来对他造成了困扰，头一个月他噩梦比较频繁，后来慢慢减少，算一算已经有大半年没听到他做噩梦了，时隔多日，这次的噩梦是因为什么？他们之间那番谈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