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遇见》生命流沙

8、沉默是最大的争吵

　　焦点财经新闻网的王总正如张帆所料，并没有离职。刚开始，他义愤填膺一定要揪出公司黑他的那个人，但悄悄查了两天之后，公司老板开始找他谈话，觉得他这样查下去把整个公司的氛围搞得乌烟瘴气，没办法最后他只得罢手。
　　张帆知道，王总曾暗地里调查过他，他也曾想过，自己找出些真凭实据来自证清白。但自证清白这种事，是件风险系数很高的行为，如果通过自己的努力，最终还原了事实真相，倒不失为一件皆大欢喜的事情；而如果自己查来查去，最终结果一无所获，那么很可能自己的这种行为，成为别人眼中欲盖弥彰的自我表演，扎扎实实地把别人的怀疑落实成事实。
　　很不幸，张帆成为了后者。
　　上午，刘夏部门开周例会。会议开始之前，郭亮一副“不愿又不得不”的样子低声跟大家说：“前阶段公司发生的事情，可能大家也都知道了，我是最不喜欢在背后议论别人的，尤其是牵涉到领导的事情，但今天咱们自家人关起门来，我觉得说一说也是有必要的。”郭亮说着低下头，像是整理了一下思绪，“在任何单位，任何时候，对领导耍心机、玩阴谋结局都不会好看。听说某人还装出一副受害者的样子，四下打探，扰乱视听，以为这样就能够蒙蔽众人，结果呢，还不是作茧自缚，打道回府。”郭亮说到这里，掩饰不住流露出一丝得意神色。
　　中午吃饭时，部门同事琳达问刘夏，郭亮开会时所说到底想表达什么意思，刘夏笑而不答。她很清楚郭亮心里的想法，但作为职场中人，既然想要在公司立足，就要把自己所知道的领导的秘密烂在心里。刘夏深知，怀揣秘密就像怀揣炸弹，一不小心就会炸着自己，保护自己最好的办法，就是彻底忘掉秘密，不与任何人说，哪怕是最亲密的同事。工作中，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这种例子刘夏委实见得多了。

　　江东曾跟他几个做影视的朋友打过招呼，让帮着推荐一下张鹏飞的小说《一心之隔》，看有没有机会改编成影视剧。
　　江东之所以认识这些朋友，主要是因为他们有过业务上的交集。他的有些客户，想做影视剧植入，江东就帮客户跟这些人员接洽。有过几次，也确实促成了合作。
　　现在很多专业的影视公司、视频网站，都在加大力度布局影视剧制作的上游产业链，比如剧本创作。像华谊兄弟、新丽传媒、小马奔腾等，都有自己比较成熟的剧本创作团队。还有一些影视公司，比如光线传媒、唐人影视等，就越来越加重网络文学的开发力度。
　　中午该下下班时，江东接到在视频网站工作的沈明的电话。沈明告诉江东，他跟一个导演推荐了《一心之隔》这部小说，那个导演觉得小说很不错，有意改编成剧本。
　　江东让沈明约上导演，晚上大家坐下来聊聊。
　　江东把这件事情告诉了张鹏飞，他听后很是激动。没想到，这件事情这么快就有了音讯。
　　下班后，江东带着张鹏飞，来到一家叫碎茗轩的茶舍。两人找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下。
　　张鹏飞平时话不多，但内心世界很丰富。江东曾问过他，对自己小说版权的价位，有没有一个预期，张鹏飞说，自己不了解这个行业，也没想过有一天能卖版权，所以想让江东一切做主。
　　沈明是这家视频网站的副总经理，负责内容和产品。最近这两年，由于国外风投资金的进入，公司在内容制作方面，开始大手笔投资，连续出品了几部影视剧，市场反响都很不错。
　　沈明和一个男的一前一后进来。江东赶紧站起来，和他们打招呼。
　　“沈总，有时间没见面了，这位就是刘导吧？”江东冲沈明后面的男子说道。
　　“我介绍一下，这位就是我跟你说起的刘青，很有实力的新锐导演。”沈明说着把刘青介绍给了江东。
　　两人握了握手，江东把张鹏飞介绍给他们。
　　“小伙子很有才华。”刘青刚坐下就开始夸奖起张鹏飞来。
　　而张鹏飞显然没见过这种场面，只是不停地说着谢谢。
　　江东给他们把茶满上。
　　沈明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开门见山说道：“我们想把这个小说，改编成一部网络剧，只在我们网站播出，制作成本估计不会太大。制作完成后，我们准备采用付费点播的形式。考虑到作者是一位新人，我们能给出的最高价位是8万，但保留对原著作品的修改权。”
　　张鹏飞听后看了看江东。
　　“能具体说一下，你们所谓的修改权是指什么吗？”江东知道，沈明专门把这个问题提出来，肯定是有他的目的。
　　“是这样，刘导跟我也沟通过，考虑到这部剧的市场化，我们会在尊重原著的基础上，适当的加大一些戏份。比如男女主角的爱情戏，女二号的婚外情戏。而且小说的结尾太悲惨了，现在年轻人生活压力都很大，需要一些开心乐观的东西，这样的结局不会讨人喜欢，所以我们设计的结局是，女主最终被抢救过来，与男主走到一起。”
　　“如果这样的话，那还能算是我的作品吗，整个故事的主题可全变了。”张鹏飞说着有些激动。
　　“小说和影视作品肯定是不一样的，后者侧重的更多是视觉冲击。如果一部影视剧，中间没有能吊起你胃口的成分，那么这个作品就会让人觉得喝了一杯白开水，虽然有时候会解渴，但却寡淡无味。”
　　沈明的解释，显然没能让张鹏飞满意。
　　“我的要求就是，不能改变整部小说的主题。如果为了吸引眼球，兜售刺激，而把小说改得面目全非，那我就不卖版权了。”
　　江东没有想到，张鹏飞会有这么大的反弹。他更没有想到，一向不动声响的他，此刻竟是如此的坚决和不容置疑。他想，对于一名写作者来讲，自己的作品就像是自己的孩子一样，容不得别人肆意践踏。
　　在回去的路上，江东没有说话，张鹏飞感觉有点手足无措。
　　“领导，我今天这么做是不是有点不太合适啊。你这么帮我，我还让你在朋友跟前难堪。”
　　“你想多了。首先，我今天并没有感觉难堪，朋友归朋友，工作归工作，是谈判就要有坚持和妥协，你只是选择了坚持而已。另外，你今天的做法我也很支持。人这一辈子，总要有那么几次，不是为钱而活着。虽然你现在很需要这笔钱，但你却选择了遵循自己的内心。说实话，我还是很敬佩的，真的。不过你放心，这个不行，还有下一个，总会有一个是你想要的。我会继续让朋友去帮你推荐，坚持你所坚持的就行了。”
　　“谢谢领导的理解，也感谢你的帮助。你的这番话，给了我坚持下去的力量。”
　　“我靠，这话说得跟情深深雨蒙蒙似的。你要是哪天真火了，让我做你的经纪人就行了，呵呵。”江东开着玩笑加快了车速。

　　回到家时，刘夏正在埋头写稿子。
　　“刚才你爸打电话，说打你手机一直没人接，让我给你说一声，你妈的检查结果都出来了，挺好的。”
　　江东这才想起来，晚上谈事情时把手机调成静音了。
　　他本来想打电话给王强医生，但看了一下时间，已经晚上九点多了，估计人家已经下班回家了。他就给父亲打了一个电话。
　　父亲告诉他，检查结果比上次的要好得多，很多指标都下降了。现在，他母亲可以下床在屋里活动，饮食上也差不多恢复了正常。医生说，这个靶向治疗的药效果还是明显的，让继续吃下去，定期检查。平时可以吃些中药配合调理，饮食上面多注意营养的补充。这两天可以办理出院，回家吃药就行了。
　　江东听后非常高兴，他跟母亲聊了一会，问她想不想来北京。母亲推脱说，等他下半年结了婚之后再来。
　　江东知道，母亲这么说，是怕来了之后刘夏会不高兴。毕竟还没结婚，一家人住在一起，难免有不方便的时候。
　　江东挂了电话，看到刘夏仍在写稿子，他就没有打扰，坐在客厅看电视。
　　江东看着电视，心却在想着，要不要把母亲接到北京来。
　　他知道，按照父母的性格，如果自己不主动提出来，他们是断然不会来北京的。他们最怕给孩子添乱。
　　江东原本想着，下半年结婚之后，就把父母接到北京来，和他们一起住。这一点刘夏也非常同意。一方面因为，这样可以逢年过节不用再往老家跑了，另外，刘夏知道父母在江东心中的分量，如果父母过来一起住，万一她和江东两人以后有什么磕磕绊绊，两位老人肯定会站在她这边，这样也能起到一个调和剂的作用。更重要的是，刘夏打心眼里喜欢两位老人。虽然是农村人，但两个人都很爱干净，没有什么不好的习惯。而且两位老人脾气都很温和，对刘夏像是待自己孩子一样。
　　父母辛辛苦苦一辈子，一直都在为生活奔波忙碌。总以为来日方长，总以为行孝时日还多，现在，突然间一切都开始了倒计时。江东觉得，无论如何这次都要让父母来北京，尽自己最大努力，让母亲安享最后一段生命旅程。
　　刘夏写完稿子，已经十点多了，她从书房里出来，看到江东在看电视。她记得上次医生告诉她，怀孕期间要保持愉快的心情，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这样对怀孕前期保胎有好处，她决定以后少跟江东争吵。想到这里，她看了看江东就坐了过去。
　　“怎么了，心不在焉的样子，想谁家媳妇啊？”刘夏说得云淡风轻，没有正眼看江东。
　　江东一下子来了精神，他似乎有些受宠若惊。自从怀孕以来，刘夏已经没再跟他开过玩笑了。今天看来她心情不错，于是江东就一脸谄媚地往她这边蹭了蹭，说道：“老婆，跟你商量个事情行不？”
　　刘夏撇了他一眼，笑道：“看你那哈巴狗的嘴脸，说吧，每一次商量我不同意，你还不是照做不误。”
　　“不一样，我以前照做不误是因为，大部分事情都是跟我相关的，而这次，不单跟我，跟你也有关，所以我要征求你的意见。”
　　“说来听听，我尽量不行使我的否决权。”
　　江东直了直身子，想了一下说道：“是这样，前阶段我妈一直吃那个药，今天做了全面复查，各项不良指标都下降了，现在也可以下地走动了。医生让这两天准备出院，回家吃药就行。”
　　“那不是挺好嘛，你想说什么？”
　　“我是想，趁着现在我妈还能走动，不如把她们两个接到北京来，跟咱们一起住。这样有什么事情也方便一些，我也不用经常两地跑了。多点时间工作，也可以减轻点家里的经济压力，你说是吧。”
　　刘夏没有说话，低头沉思了一会。
　　“是应该让他们过来，跟咱们一起住，这样可能对老人也是一个安慰。虽然咱们还没结婚，可他们估计也早就把我当儿媳妇看待了。不过，能不能缓一阶段再让他们过来，我最近身体总感觉很累，你妈过来我肯定要帮着照顾，我怕我吃不消。等过了这阶段，我身子恢复一下，到时他们来了我也可以安心照顾你妈。”
　　“他们来了我来照顾，况且现在我妈也不用怎么照顾，做饭什么的我爸也可以，再不行还有我呢，这个你放心。”
　　“话是这么说，可我总不能让他们两个忙活，我在旁边歇着吧。他们可以做，是他们的事情，但我要是不做，就是我的问题。再说了，你哪天正常下班回来过。我一个人可以在外面随便吃点就行，可如果两位老人来了，在这里天天买着吃，他们会怎么想？还不早早就回老家去了。”
　　“不要搞得那么复杂。车到山前必有路，这些都是小问题，不要想太多。对我妈来说，现在时间是最宝贵的。早一天过来，也就意味着多一天行孝的机会。”
　　刘夏一时无话可说，她知道再说下去只会争吵。
　　“那你想什么时候把他们接过来？”
　　“今天是周三，我想周六就开车回去。”
　　“这么着急，要不就再等半个月吧，我下周有两个在线专访，这几天要忙这事。医生不是说了嘛，你妈现在身体还可以，也不差这几天。”
　　“不行，我妈这身体，说不定随时都会有变化，就这周六吧。”
　　刘夏长出了一口气，她抬头看了看窗外，沉默良久。
　　“既然已经定了，那你还跟我商量干吗。”刘夏声音不大，但却掷地有声。
　　江东知道，刘夏已经生气了，但他必须要做出选择。天平两端都是最爱的人，此刻母亲时日不多，他只能选择最迫切需要照顾的。
　　“老婆，我知道你的想法，希望你也理解一下我。我现在每天都心急火燎的，生怕我妈有什么意外。”
　　“我每天都在理解你，可你真的替我想过吗。你妈生病，无论吃多贵的药，花多少钱，我都全力支持，绝无怨言。我知道，咱们两个走到现在，已经是一家人，既然是一家人，就要一起面对困难。你妈这边无论你怎么做，我都听你的，可你至少也要考虑一下我的想法啊。你现在只有你妈，为了你妈你已经让我无路可退。”刘夏说的很激动，因为有些话她必须要说出来。
　　江东静静地听着，默不做声。他知道，刘夏这么多年跟着他，很不容易。从刚开始来北京时，两个人住地下室，到后来的租住平房，挤公共厕所，再到后来的租住楼房。现在，两个人终于有了自己的房子。一路走来，风风雨雨，但刘夏始终在他背后默默地支持着，毫无怨言。
　　现在还没有结婚，江东就已经碰到了天平两端的抉择难题。他很难受，但他必须做出他的选择。
　　刘夏坐在那里，无声的流着眼泪。这么多年，她之所以毫无保留的付出，却又毫无怨言，是因为她知道，江东对她的爱坚如磐石，没有任何一丝的质疑。现在，在面对家人时，江东的做法让她有些伤心。她一直认为，自己不是一个不明事理的人，凡事都为别人考虑几分。可现在，她却感到从未有过的孤单，她不知道，能有谁为她考虑几分。
　　江东看着双肩抖动的刘夏，心里一阵难过。他明白刘夏的委屈，可他又有多少痛楚呢。
　　一直想着，早点让父母享一享福，给刘夏一个完美的婚礼。所以，他每天像蜜蜂一样，辛苦地忙碌着。虽然辛苦，可他内心充满欢乐，他觉得这一切都是值得的。可现在，母亲的病让一切都隔上了一层玻璃，看似美丽却触不可及。
　　江东走过去，把手放在刘夏的肩头，却被她扒开了。
　　“你让我一个人静一静。”刘夏低声说道。
　　江东没有再说什么，他了解刘夏的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