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风暖暖》柳林风声

14、生活是一首诗

　　这几天公司里的业务比平时多了一些，在徐放和业务部同事的努力下，他们成功地接到了几家中小型企业的活计，要制作一批宣传企业形象的广告短片和文化手册。南风的工作是前期策划以及文化手册的编撰，颜暖则负责广告片头动画制作和文化手册的美术设计。
　　可颜暖却没把心思放在工作上，反而整天心不在焉的，也不干活儿，老是对着电脑屏幕东想西想，神魂飞出老远，拉都拉不回来。
　　相反，对面办公桌的南风显然很专注，一直能听到他那里传来的敲击键盘的声音。
　　颜暖没心思干活，干脆又开了□□，一眼看到南风的头像正亮着。工作需要，现在他白天几乎都挂在线上。
　　颜暖想了想，双击他的头像，点开对话框，发过去一张笑脸。
　　过了好半天他似乎才看见她乱跳的头像，也回了一张笑脸。
　　网聊正式开始。

　　忽冷忽热：很忙啊？
　　北转南风：嗯。你不忙？
　　忽冷忽热：哈哈，忙里偷闲呗！我说啊~~~
　　北转南风：什么事？
　　忽冷忽热：谢谢你的诗集哦~~~还有借我的书。
　　北转南风：不用谢。你看了么？有何感想？
　　忽冷忽热：……我不说。
　　北转南风：……你还没看呢吧。
　　忽冷忽热：……□□上说不清。
　　北转南风：那你就用嘴巴说。

　　颜暖眼珠子一转，伸手揭起贴在塑料挡板上的明星海报的一角，隔着透明的挡板，她和同时从电脑前探头出来的南风对了个正眼。南风冲她微微一笑，她也回以一笑，然后重新缩回电脑前。

　　忽冷忽热：还是这里说好。南风啊！
　　北转南风：哎？
　　忽冷忽热：周末再请你看电影吧！

　　南风微微一怔。

　　北转南风：又有什么东西赠送？
　　忽冷忽热：不是啦。就是有个片子我看介绍好像还行，想去电影院看看。一起去吧！
　　北转南风：……那就不必叫上我了吧。
　　忽冷忽热：……去吧！请你看电影，感谢你收留我！
　　北转南风：上次你请过我了……
　　忽冷忽热：可上次你睡着了！不过算了，对于那种不给我面子的事，我基本不会介意~~~真的，我一点都不介意！！！
　　北转南风：……
　　忽冷忽热：怎么样？
　　北转南风：不怕我再睡着？
　　忽冷忽热：不怕！因为我已经忘了，我已经忘了你某年某月某日几点几分几秒跟我去看电影的时候管自己一个人呼呼大睡让我感觉很不爽这件事！
　　北转南风：…………
　　忽冷忽热：（鬼脸）
　　北转南风：可我对动作片实在是……
　　忽冷忽热：不是动作片，是文艺片！
　　北转南风：……文艺片我也……
　　忽冷忽热：……那换一部？动画片？恐怖片？纪录片……
　　北转南风：…………
　　忽冷忽热：那你到底喜欢看什么？
　　北转南风：不好说，现在的片子都不怎么样，大学以后就再也没看到过特别喜欢的片子了。

　　颜暖忽然猛地从转椅上站了起来。“你怎么那么难弄？被你这样挑起来，搞电影的人都要没饭吃了！”
　　南风没想到她情绪这么激烈，愣了一会儿之后，看到她愤然的表情，忍不住笑起来。“颜暖……电影院是你家开的吗……”
　　颜暖不满地斜眼看他，“哼！吃东西挑食也就算了，看电影还挑片子……你还真挑剔！”
　　“不是我挑剔……这几年确实没什么好片子……”
　　正解释了一半，徐放走进办公室，听两人说得热闹，又见颜暖一脸不满和不屑，徐放笑问：“不干活儿，瞎聊什么呢？”
　　见到徐放，颜暖想起他和南风是大学校友，立刻问道：“这人是不是大学时候就这么难弄啊？请他白看个电影还挑三拣四的……”
　　徐放一听顿时来了兴趣，坏笑着问：“哦哟，你这么好请他看电影？怎么不请我？”
　　“我又没住你家！”
　　徐放哈哈一笑，转向南风，“请你去你还不去？看人家对你多好，这点面子总要给的嘛。”
　　听徐放拿他们打趣，南风局促地笑了笑，颜暖却是撇撇嘴。
　　“哎，不去就不去，无所谓的事情……我就是奇怪还有不爱看电影的人……”说着又坐回转椅上。
　　“谁说不爱看了？”徐放转向南风，“当年你不是挺爱看的么，尤其是那部你的最爱，咱们不是还一起看了三遍么，就是那部《死亡诗社》。”
　　颜暖一听，又重新探出了头，“什么片子？”
　　“《死亡诗社》，Dead Poets Society。”南风回答。
　　“哦……听说过，是不是还有个译名叫《春风化雨》？”
　　“对，就是那部……确实是很棒的片子，我们的文学社诗词分社也是用这个名字命名的！”徐放笑道。
　　颜暖顿时起了好奇心，“文学社？诗词社？”
　　“是啊！你师姐没跟你说过吧，我可是当年学校诗词社的社长！”
　　“领导，这么牛！”
　　“不过社员就我一个。”南风补充，引起徐放一阵抗议。
　　“那不是最开始么！当然……后来也不怎么景气——哎，我刚发现我搞的社团啊公司啊怎么都这么不景气！”徐放说着大笑。他好像来了兴致，干脆拖了把椅子坐下。看他这样子准备大说特说学生时代的过往，颜暖有些不耐烦，但还是耐着性子听。不怕承认，她想要多了解一些南风的过去。
　　“大学那会儿我也算半个文学青年了，一时兴起就成立了诗词社，可惜啊，都招不到社员……现在喜欢诗词的人太少了，就那些傻乎乎的街舞团、动漫社特别受欢迎，社员都一群群的不用招呼就自动加入……”
　　听到这里，颜暖瞪了徐放一眼——她自己读大学时就参加过动漫社。
　　“……这不，就把这家伙拉进来凑人头了。”徐放说着拍拍南风的办公桌。
　　南风微微笑道：“我是被忽悠的，你跟我说那是个人才济济的电影社团。”
　　“我这不是为了拉客么！又不只你一个上当的，人家一听‘死亡诗社’这名头，都以为是和电影有关呢。参加社团就想白看电影？哪有那么好的事儿！进来一个都得给我吟诗作词……不是喜欢《死亡诗社》么？行！都给我站桌子上念诗去！”徐放说着哈哈大笑。
　　颜暖笑道：“你这社长也够激进的了……”
　　“要不怎么到了最后他们都退社了，跑得一个不剩呢！”徐放笑道，“到我大四那年社里就没人了，眼看着我一毕业社团就要废了，结果……”他看一眼南风，“认识了南风，就硬把他骗进来了。”
　　“真是遇人不淑。”南风笑答。
　　徐放哈哈一笑，又说：“多亏招了你，社团不光保住了，还被你发扬光大！不过说到底，还是我这伯乐独具慧眼吧！”
　　“南风这么厉害？”颜暖好奇地问。
　　“那是！他入社以后魅力大的，社员一下子多了起来，社团也终于景气了！”
　　“也不是。”南风笑道，“其实喜欢诗歌的人还是有，而且不少，只是被我碰上了，就邀他们加入而已。”
　　“说来说去就是你魅力大嘛……反正我是没什么魅力的，我承认。”徐放故作抑郁地说。
　　“可能是因为，我不会让他们站在桌子上即兴做诗。”南风笑。
　　“别谦虚啊，我后来虽然是毕业了，但学校里怎么说还有我的眼线呢！而且你写的那些诗在学校不是挺受欢迎的么？”
　　这一下颜暖瞪大了眼直盯南风，“你还会写诗哪！”
　　“那是！咱们什么社团啊，诗词社呀！哪能不会写诗？”徐放说。
　　“那你也写？”
　　“我也写，不过我写得烂，他写得好。”
　　颜暖一脸崇拜地看着南风，南风笑道：“没那么好，一直写不出太像样的东西，都是词藻堆砌、无病呻吟。”
　　“过分的谦虚就是骄傲。”徐放笑说，“你的那些诗，我还能记起一两句呢，像是那首……叫什么来着？《生活是一首诗》。”他说到兴起处，干脆背起诗来：
　　“……用前半生 寻找
　　和我对仗的下句
　　用后半生 印证
　　未完的结局
　　……
　　你就是我的下句
　　在唇齿间
　　读你的名字
　　千千万万遍
　　把你 刻进心里
　　在流离的时候
　　回忆
　　再回忆……”

　　有那么一瞬，南风的神色有了片刻的恍惚。然后他笑起来。
　　“……
　　而如今
　　回忆之外
　　只剩祝福和烟卷
　　我终于决定
　　不再读你。”

　　徐放愣了一愣，“有这段吗？我不记得了。”
　　南风笑，“外一首，后写的。”
　　徐放又是一愣，然后闭了口，像是终于结束了这个话题。
　　一旁的颜暖早已听得傻了眼，她一边佩服自己还能耐着性子听他们在这儿发酸并且没有酸掉大牙，一边又有点佩服这二位的才情和雅兴。“哎呀我的天！你们二位外星来的吗……要么我是外星来的？我怎么听不懂人话啦……”
　　徐放哈哈一笑，“悲愤出诗人，看来你不够悲愤。”
　　“日子过得好好的我没事儿悲什么愤？难道你们很悲愤？”颜暖又说，“不过我算发现了，学文学搞艺术的人都特爱把生活挂在嘴上……写诗的说生活就是一首诗，搞音乐的说生活就是一首歌，学戏剧的说生活就是一场戏……要我说生活还是一本漫画书呢！”
　　“有道理！”徐放笑着站起身来，“行，不发酸了，我也就是想说明一下南风同学的才情。”他拍了拍南风的肩，“怎么样，挺有才的吧？”
　　颜暖立刻揶揄：“除了不知所云以外，的确很完美。”
　　徐放哈哈一笑，“你别说反话……不过最主要还不是才学，应该是人品。要是人不够地道，再有才学也只能是戴着金丝边眼镜的禽兽。我这师弟还是人好，那才是真正的品学兼优、全面发展……”
　　南风笑着拨开徐放的手，“师兄，没你这么夸人的……”
　　谁知颜暖这回却没有笑话他们，反而点了点头，“这倒用不着你夸，从那次吃饭就能看出来……”
　　那两人都是一愣。
　　“你不是一喝酒就脸红么，我爸说的，喝酒上脸的人心眼儿少，好交……”颜暖说着嘻嘻一笑，“我也是这种人！”
　　“还有这说法？”徐放问。
　　“是啊！不过徐总你就不行了，喝多少杯脸色也不变，城府深啊！”
　　“什么话！那是我酒量好……这么说起来，你师姐也是，越喝脸越白……老天！我怎么娶了这么个鬼心眼儿多的女人！”
　　说得大家都笑。
　　颜暖又说：“南风，你可得好好练练酒量，要不一眼就被人看穿你好欺负了。”
　　南风一笑，“不喝不就行了。”
　　“到了饭桌上可由不得你啦，我又不可能每次都帮你挡着……”想起上一次自己的醉态，颜暖有些好奇地说，“话说还没见过你喝醉呢，你的酒疯是属于哪类的？不会是站到饭桌上表演诗朗诵吧？”
　　徐放哈哈笑起来，“有可能！”
　　南风也笑了，“要是真的丢那个丑，我就直接出溜到桌子底下去……”
　　颜暖却没再接着说笑，反而定定地看着他，好一会儿忽然冒出一句：“南风，你真应该多笑笑……”
　　南风一愣。
　　“……你笑起来多好看哪，肯定能骗到很多MM！”颜暖笑着说，“是不是有好多女孩追你啊？肯定是吧？”
　　“哪有……”南风顿时尴尬了。嘴角的笑意还来不及收回，双颊已经开始微微泛红。颜暖饶有兴趣地欣赏着他的表情，又坏坏地追问：“是吧是吧？”又问徐放：“是吧？又帅又有才心眼儿又少人又好交……徐总，你师弟大学的时候肯定很受欢迎吧？”
　　徐放笑道：“颜暖，你的脸皮怎么比男人还厚！”看一眼南风，也被他的表情逗乐了，忍不住笑话他，“南风，我看你最近好像真是越来越可爱了，笑得也比以前多了，小心惹上桃花运啊……”
　　南风尴尬地笑着，一摆手打断了他，“干活儿！”说完就缩回电脑前再也不敢露脸了。
　　徐放好像这才想起来现在是上班时间，时间就是金钱，他在这儿闲聊似乎就是在浪费自己的金钱。于是他故作正经地整整面色，又吩咐两位员工好好工作，便离开了他们的办公室。
　　颜暖笑嘻嘻地缩回自己的地盘，接下来的时间她依然没有静下心来工作，而是开始在网上搜索各大影院近日上映的电影有哪些。
　　而南风，看似全神贯注地投入工作，其实心思也早已不在。想起徐放最后说的那些话，他的心里不知为何忽然生出一种不安的感觉。

　　生活是一首诗——曾经是的。
　　而对于现在的他来说，那是一首再也读不懂的诗。
　　嘴角仅存的笑意也终于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莫名的愁郁。
　　不是不能笑，也不是不想笑，只是……
　　一切都是过往云烟了，于是任自己沉湎。

　　生活是一首诗，一首不合辙也不押韵的诗。
　　一首不值得吟哦朗诵的诗。
　　一首缺了下句的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