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陈（人间童话）》冰**花

7、七

　　聂琛家住在洛阳城中一片老居民区，他们到的时候已经凌晨，一轮红日从大片低矮的水泥楼间喷薄而出，淡淡的雾霭里弥漫着早点的香气，宁馨且富足，远处环卫工人蹬着三轮车拐过了街角，大扫把没绑好，拖在地上，隔了老远还能听见沙沙响。
　　陈繁站在黑漆漆的门洞前手足无措：聂琛竟然带她回他家！她真是一点思想准备也没有。事实上，她只是因为熬不过漫长的假期，想来见他一面而已，就一面，就足够了。
　　陈繁和聂琛在一起一年了，中间经历过一个长达两个半月的暑假。可是暑假聂琛没有回家，他忙着联系实验室做本科生科研，忙着准备保研的各种材料，忙着做家教，做兼职。他有国家奖学金，学费不发愁，可是每月的生活费还是得靠自己解决。陈繁陪着他忙这忙那，连带觉得自己的假期生活也充实了不少，时间晃晃悠悠的就过去了。
　　可是这不到一个月的寒假，她度日如年。因为聂琛回家了，他必须得回家过年。

　　“怎么办？我一点准备也没有，要不咱们再等等，等商店开门了，我给叔叔阿姨买点东西再去好不好？”陈繁拖住聂琛的袖子。
　　“就跟回自己家一样，客气什么？”聂琛不由分说地拖起陈繁的小箱子就走。
　　陈繁的脸一下就红了，低着头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楼梯里很黑，她一步一步，数着数上楼梯。每层十七阶，一共六层。
　　聂琛在口袋里翻钥匙，刚掏出来，门就开了，他家里人都在等他。昏黄而温暖的灯光訇然落在陈繁脸上，她不由自主闭了闭眼睛。
　　“爸，妈，琳琳，这就是我和你说过的小繁。”聂琛侧了侧身，把陈繁让进来，介绍给自己的家人。
　　“叔叔，阿姨，琳琳，你们好。” 又是一件始料不及的事情，陈繁没想到聂琛早就通过电话向家人报备过自己的存在。她的声音细细的，脸烧烧的，可是她抬起头来，努力甜美的微笑，想给聂琛家人留下一个好的第一印象。
　　“哦，小繁呀，欢迎欢迎，快进来坐，坐！”聂琛的家人十分热烈的欢迎了陈繁的到来。之前聂琛深更半夜的接到电话，然后就急急忙忙的跑出去，都没来得及跟他们打招呼，到现在他们才知道原来是去接女朋友去了。
　　知道陈繁在火车上呆了二十多个小时，又冷又累又饿，聂琛的妈妈立即进厨房给她煮面。
　　陈繁洗完澡从卫生间出来，看见冒着腾腾热气的面，现炒的肉末浇在上面，下面卧一只鸡蛋，烫了青菜，再撒上点葱花，色香味俱全，口水都流出来了。她连声说：“谢谢，谢谢阿姨！”聂琛妈妈站在桌边笑咪咪的看着她，说：“快吃吧，别客气，一会儿就该糊了。”
　　正吃着，陈繁看见聂琛和他爸爸把一个行军床抬到客厅准备放下来，聂琛的妹妹聂琳抱着被褥跟在后面。聂琛爸爸说：“让小繁睡琳琳屋，琳琳睡行军床，琛子睡沙发。”
　　聂琛家小，两室一厅，使用面积不足七十平米。以前是聂琛一个人一个屋，聂琳在爸爸妈妈房间里支一张行军床睡。后来聂琛考上大学离开家，聂琳就住聂琛的房间，聂琛放假回家就把客厅的沙发放下来凑合几天。
　　现在陈繁来了，又得重新安排，不过好在有沙发，也有行军床，解决起来不难。就是这一下显得这个家更加局促，现在客厅里连走路都困难。
　　陈繁很过意不去，连连说太麻烦了太麻烦了。
　　聂琳也不愿意再睡行军床，说：“我和小繁姐姐一起睡好不好？”
　　陈繁连忙说：“好好好。”

　　吃完面，时间还早，陈繁无所事事，就像小尾巴一样跟着聂琛走来走去，看他收拾完桌子收拾屋子，只是一路笑眯眯的看着。
　　聂琛被她跟得背后发毛，很诚恳的建议道：“坐了那么久的火车，你不累吗？去客厅坐着休息一下吧，要不去睡会儿。”
　　“我不累，你干这么多活儿累不累？要不我帮你洗碗？
　　“不用不用，我很快就洗完了。你真的不累？”
　　“嗯。”陈繁像小学生一样重重地点头，强压着不打哈欠。其实她真的很累很累，可是她不敢去睡觉，她到现在还怀疑自己这是在做梦，如果真的是做梦，她还没有梦够，不能就这么就醒过来。
　　“那一会儿跟我出去吧，今天我们高中同学聚会。”
　　那天见了些什么人，做了些什么事，陈繁统统想不起来了，唯一的记忆就是自己在笑，一直在笑。商店的橱窗玻璃，路边停靠的车辆，小饭馆里油晃晃的桌面上……到处都映出陈繁一张红彤彤的笑脸。聂琛的同学或是夸她，或是八卦她，或是打趣她，她都只是笑。
　　那样傻气，可是，那样快乐。她从来没有这样快乐过。聂琛把她拉到自己怀里，像对小孩子一样揉她的头发，叫她：“傻丫头。”
　　他又说她傻。其实陈繁挺委屈的，她从小到大成绩都可好了，家里的长辈、父母的朋友们，见了面都夸她聪明，独独他，老说她傻。他不知道，有时候在她看来，他也挺傻气的。

　　聂琛走哪儿都带着陈繁。
　　他和朋友们打篮球，大冷天的，他只穿着短袖短裤在场上冲锋陷阵，明亮得好像另一轮太阳。她在场边守着衣服杂物，摇旗呐喊，喊到嗓子都哑了也不知道。
　　比赛完之后，他带她去喝汽水，她是真渴了，嗓子也疼，非要冰的，咕噜咕噜喝下去好多。回家的路上就开始胃疼。陈繁从小胃不好，一开始只是忍着，心想过会儿就好了，结果越来越疼。眼看离家只剩一条街的路程了，她一步挨一步，脚底下越来越沉，走不动。
　　聂琛一见她不对劲，问她话她也只是咬着嘴唇不回答，背起她就往医院跑。过马路的时候闯红灯，差点被车撞到，车主从车上跳下来，刚准备骂人，他先吼了一句过去，狮子吼一样的气概万千，对方还没回过神来，他已经冲出去不见踪影了。
　　聂琛背着陈繁风风火火的冲进医院，连号都忘了挂，被护士们追着跑了半条走廊，才把陈繁安顿在长椅上坐着，旋风一样的跑去挂急诊，又旋风一样的跑回来。
　　受聂琛之托陪着陈繁的小护士连连感慨：“你男朋友？对你真好，人又长得那么帅，唉呀，为什么不是我先遇见他……”
　　陈繁一乐，连疼都忘记了。
　　给陈繁看病的是聂琛爸爸相熟的一位医生，稍作检查之后，把等在走廊里的聂琛叫进来：“急性胃痉挛，不是什么大问题。吃凉的了吧？以后注意着点儿。”说罢就埋下头去开处方。
　　聂琛一见只给开了几片药，就问：“光吃药就行了吗？我看她好像很痛的样子。”
　　医生抬头看了他，皱了皱眉头：“没那么严重，打吊针做手术也治不了疼，回去热敷一下就行了。”
　　聂琛欲言又止。医生怒了：“你是医生还是我是医生？”
　　陈繁就乐了，一笑，胃里抽线似的又一丝一丝疼起来，直唤“哎哟！”
　　聂琛彻底乱了阵脚，惹得医生不停的教育他：“年轻人，理智一点。爱情是盲目的，可你也不能犯傻成这样子……”
　　从医院出来，聂琛又背着陈繁走回去。陈繁伸手搂住聂琛的脖子，把脸贴在他露出来的脊背上。因为医生说她现在最需要的就是保暖，他就把外套脱下来给她穿了，他现在就穿着一件短袖衫。陈繁的脸冰凉，他的身体却是滚烫的。
　　路不长，却好像怎么都走不到尽头。昏黄的路灯在脚下拉出长长的影子。
　　聂琛问陈繁：“你来找我，家里知道吧？”
　　陈繁最怕聂琛问她这个。她之前只跟家里说她是来洛阳玩，不由自主的就隐瞒了来找聂琛的事实，仿佛直觉他们就不会同意似的。
　　“明天我陪你去火车站买车票，早点回去，大过年的，别老让家里人担心。”
　　陈繁问：“你跟我一起回去？”
　　“你先回去，我过几天就回去了。”
　　“不要，我就在这里，我等你一起回去。我家里人同意了的。”
　　聂琛制止了陈繁的扭动：“别闹，听话。”

　　火车票还是照聂琛的意思买好了。陈繁走的前一天，聂琛问她想不想去什么地方玩。
　　陈繁想了想，说要看牡丹花。她就知道洛阳牡丹最出名。
　　聂琛笑：“这会儿牡丹花还没开呢。”
　　“那牡丹花什么时候开？”
　　“四月吧，你来得太早了。”
　　陈繁撅起嘴，很失望，很失落。
　　聂琛拗不过她，带她去公园。牡丹节还没有开幕，公园里面冷冷清清的人很少，只有远处几个老人在打拳。花盆已经摆好了，各式各样精美的造型，只是没有花，放眼望去只见一片灰绿色的叶子。走近了细看，也可以看见许多茸茸地花骨朵，闭得严丝合缝，没有半分要开放的样子。
　　聂琛带了相机出来，陈繁却没有要照相的兴致。走了许久，陈繁忽然眼前一亮，只见万绿丛中一点单薄的白。她跑过去，原来是一朵白牡丹耐不住提前开放了，那牡丹本来花盘就小，花瓣层数不多，又是唯一的一朵，细细的茎在冬日的寒风里颤啊颤，说不出的可怜劲。
　　可是陈繁高兴得快要跳起来，围着它连连地称赞：“聂琛，你看，你快来看！它开了，它竟然开了！天哪，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好看的花！这是牡丹吗？这就是牡丹吗？呀，真好看！”
　　陈繁让聂琛给她照了好多张像，又拉住过路人，让人家替他们拍合影。
　　胶卷被送到照相馆去冲洗，一个星期之后才可以取。第二天陈繁就走了，后来拿到那些照片，不知道是天气的缘故，还是照相机不好，只觉得光线很奇怪，不似记忆中的阳光明媚，照片上两个人的笑容比那朵开得不适时宜的花还要苍白无力。

作者有话说

　　洛阳，心向往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