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无风雨也无晴》枫翎

46、Charter 10: 记忆钢琴

　　我深深地爱过他
　　但你的依赖
　　把我的梦变了模样
　　心偷偷的在挣扎
　　再困难的世界
　　我也要去闯
　　——《记忆钢琴》许慧欣

　　我一直以来，都是个很平凡而且安静的女生，以至于我的大部分小学同学上了初中过了两三年后就不记得曾经他/她的生命里有我这么一名貌不惊人的过客。面对陌生的人陌生的事，我的第一反应总是退后，下一步就是能逃就逃。除非，有人能把我抓住，不让我逃，逼着我去面对去学习成长。
　　在我的童年时代，抓住我的那个人就是“圆圆胖胖、人见人爱”的邻居小亮，而似乎童年时代所有的不安静不平凡，所有的疯狂和胡闹，都是他带的头，我傻傻地跟在他身后团团转。然后，我学会了爬树，学会了放爆竹，学会了骑自行车。。。
　　现在想起来，才发现应该感谢小亮，在我的童年时光就登台亮相，带给我无尽的惊吓和惊喜，以及快乐，即使他曾经离开过——
　　只是，想不到当年的情况又“案件重演”。此刻的我，还是跟着阿亮团团转，他说需要杂工，我就在学生会和交流协会打杂，他说我要扩大人脉，我就频频参加各种各样的社团活动，当然，这些活动多多少少都跟阿亮有关。
　　更神奇的是，对于这种“状态”，我竟然没有不适应，还乐在其中！
　　唉，这十年的光阴，到底被我扔到哪条阴沟里了？怎么完全没有长大？！
　　我还以为，经历了那么一段风风雨雨，我已经成长了，已经懂得怎样去安排自己的心情和生活了。回过头，才发现，所谓的成长还远远没有达到标准。。。

　　“发什么呆！你踩到我了知不知道？跳舞的时候就要专心致志，尤其像你这种菜鸟！”正在反省失败人生的伟大时刻，我的头顶却被敲了一记，阿亮不耐烦的声音近在咫尺。
　　“这。。。这音乐节奏太快了。我手脚协调能力一向很差，根本不适合学跳舞。”思婷的生日舞会后，我被阿亮逼着学习最基本的慢三慢四。
　　“没有学不好的事情，只有不愿做的事情。你以后工作，遇到社交场合却只能在舞池边站着，会失去多少机会，你知不知道？”
　　“我又不像你，我一定不会当外交官，更加不用出席什么国际性的酒会、舞会，不会跳舞很平常啊，不要说得好像高考落榜、没有四六级证书那样严重。”我不服气地反驳。
　　可是我错了，总是忘记阿亮是“最佳辩手”，只要辩论，真理总是自觉地站到他那一边，不管那到底是“真真理”还是“假真理”。
　　“你以为除了外交，就没有社交，就没有酒会舞会？如果没有，为什么你们学院要安排一次又一次的扫盲舞会？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社交，而跳舞不需要语言，不需要怕说错话，所以在任何行业都成为主流的社交节目。我不是说不会跳舞就会没有前途，而是，多掌握一种技能，为自己的未来多准备一种资本，未尝不是好事，免得将来才后悔就太迟了。况且，你的生活圈子就是太窄。。。。”
　　“呵呵，我懂，我真的懂，你真的不需要再反复论证扩展巩固论点。阿亮，你好像我爸，小小事情就能说成是人生大道理。好恐怖噢，你提前进入更年期了。”汗，阿亮的表情极度严肃，那种在辩论会上经常看到的完全不需要停顿呼吸思考的说话方式，已经有出现的苗头了，如果我不打断他，估计说到太阳下山他还有新的论据可以支撑论点，那我这个午饭就可以当晚饭来吃了。
　　“这不是人生大道理，是金石良言，是我，你的前辈师兄的经验之谈，你要听进脑袋里，别当成耳边风。”阿亮嘴上依然不放过我，却低头看了看表，然后一如往常地皱了皱眉，估计是想起5分钟或10分钟后有个会议。我暗自开心地观察阿亮的表情动作，知道我的磨难大概很快就结束。
　　可是，我的独自快乐没有维持多久，很快，偷笑的嘴角瞬间垮了下来，成了苦瓜脸，只差没有痛哭流涕。
　　“我没有时间跟你蘑菇，就这么决定了，这周周四开始，晚上六点到学活东厅报到，我亲自当你教练！”阿亮抛下这句话，就起身准备离开饭堂了。
　　我立即石化，几秒钟后，才完全接收到信息。天，每周练舞！这还要不要我活啊，直接拿块豆腐撞死算了。
　　我以最快的速度追上已经到了饭堂门口的阿亮，气势汹汹地抗议：“周四不行啦，晚上有很重要的课，老师会点名的。。。”真正把“良言”当“耳边风”的人是阿亮，他回头瞪了我一眼，然后若无其事地开自行车锁，跨上车，然后就风一样往教一方向走了。
　　我呆呆地看着那道亮蓝的“鸿影”，悲哀地确定自己实在不是“说谎”的料，我竟然忘记了，每周四晚上7点半是交流协会的例会，而我每次都“乖巧”地提早报到，完全不像“有很重要的课”的样子。。。

　　*****

　　拖着沉甸甸的步伐回到宿舍，发现一向晚上10点以前不会有人在的宿舍居然有了人气。
　　“Hey，灵灵！”
　　灵灵坐在床上，可折叠的桌子前，安安静静地复习。她仿佛完全不知道我进来了的样子，连头都没有抬起来，更别说打招呼了。
　　受到如此冷遇，我习以为常却仍感到一点点的不舒服。我所在的这个宿舍，算是比较特别的。6个人里有3个是本地北京人，基本等同“走读生”，跟他们的关系相当疏离，仅仅上课的时候见了面会打个招呼。
　　灵灵来自中国第二级地形地区，非汉族，有很多独特的生活习惯，其中最最独特的并非“猪肉”问题，而是“洗澡”问题。作为她下铺的我，早已习惯每天晚上熄灯上床的那一刻把被子蒙上头，静待某些异味散去后，才露出头脸重新呼吸。
　　然而，这并不是我和灵灵始终不熟络的原因。灵灵跟穆瑶有类似的家庭背景，都是必须靠读书才有可能“突破”某种生活的刻苦学生，但是，和穆瑶不一样，灵灵的想法更加现实，或者，嫌读书这条路不太可靠也不够有效率。特别是，在大一的第一个学期，她每天复习到深夜，微积分却仅仅过合格线，一贯以来的想法就改变了。
　　那个学期后，那位“昼夜自习室”的常客灵灵不见了，出现在我们眼前的是打扮时髦、身边有很多男伴的“时髦女子”。再后来，她交了一位开“桑塔纳”的男朋友，每天上完课她就穿着短裙踏着7分高的细跟高跟鞋踏入“桑塔纳”走了。长此以往，我和穆瑶都自嘲是 109的唯二“常住居民”。
　　而穆瑶，就是一贯的学习、校内工作、校外兼职三线作战的大忙人。她和阿亮是一类人，有明确的目标和理想，知道自己缺什么，要干什么，以及正在干什么。而我是另一类人，模模糊糊地过日子，不知道自己拥有什么，缺少什么，或者，知道自己缺少什么以及应该干什么，却总是懒惰地自我放逐。潜意识里，总有这么一种理由去为自己解脱：就算真的努力了，就一定可以得到想要的结果么？
　　于是，无论我和穆瑶多么想成为好朋友，有时候也能互看一眼就知道对方在想什么，却始终没办法走得很近。或者是穆瑶天性清冷，又或者是我害怕那种“连体婴”的关系，害怕再一次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被生生地斩断所有的牵连。
　　就这样，当121~128、130~133都在热闹地庆祝中秋的时候（中秋第二天考4级，所以没有人敢出去庆祝），唯独129仍是黑灯乌火的，穆瑶在昼夜自习室，灵灵在不知道是第几任的男朋友家，而我，独自对着折叠桌子上台灯，左耳进右耳出地听CNN新闻。
　　并非不感到伤感的。习惯了高中时代的喧哗和热情，很多时候，我还是无法适应这个宿舍的过分安静。看到别的宿舍6个人一齐出动，打打闹闹地去逛街，去吃火锅，或者在走廊上追逐，总是没办法不去羡慕。只是，羡慕过后，就会平静地告诉自己，虽然不会有阳光，但也不会有风雨。清清冷冷，干干净净，未尝不是生活的另一种滋味。
　　可是，我还是错了。或者阳光与风雨总是你前我后、我前你后，可是不代表，没有阳光，就一定不会有风雨。

　　*****

　　“灵灵，你去西区吃饭吗？”傍晚4点半，灵灵还在埋头苦干，我的肚子已经在抗议，只好放下手中已经看了n遍的《大唐双龙传》。（R大的晚饭时间是4点半开始，通常5点到达已经只剩下残羹冷炙，因此，经历一年多的调整，我的胃已经习惯了过悉尼时间，而不是北京时间。）
　　“灵灵——”仍旧没有反应，或者是带着耳机的缘故吧。我决定放弃，独自向饭堂出发。途中遇上同班的阿青，就一块吃饭了。
　　再回到129，灵灵已经不在，但是门却是虚掩的。可能是走得匆忙忘记锁门了吧。脑袋生锈的我完全不当一回事，就继续回到《大唐双龙传》的世界里，一直到10点半穆瑶回来。
　　“清瑜，你有看见我的文曲星吗？”
　　“啊，我没有留意。怎么了？找不到？”我抬头看见穆瑶一向平静的脸孔上有了一丝焦急的神情。
　　“我下午在自习室想用，发现书包里没有，就以为落在宿舍了。怎知道宿舍也没有。要是丢了就麻烦了。我刚交了这年的学费，没办法再买一个新的。”
　　“不会吧，你再找找书包和床，我来扫一下地，说不定掉在某个角落了。”我拿起扫把，卖力地把宿舍每一个角落都扫了一遍，确实是找到很多完全想象不到的东西，却没有穆瑶的文曲星。
　　“穆瑶，这些钢笔是你的吗？”我手里则捧着7、8支不同款式、新旧不一的钢笔，扫把旁边还有圆珠笔、头花，甚至还有印着水果图案的半巴掌大的小盒子。
　　穆瑶表情严肃，轻轻地摇了摇头。
　　其实我也知道这些笔不是穆瑶的，因为从来没有见她用过。这些东西，大部分是从我床底下找到的，有的则在穆瑶床底下（我和穆瑶的床是紧靠着的）。不是我的，不是穆瑶的，那就只能是129第三个有行李的人了。
　　“你说，灵灵要那么多笔来干什么？”我小心翼翼地问穆瑶。
　　“不知道。我甚至不确定，这些是不是属于灵灵的。”穆瑶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
　　我虽然向来糊涂外加迟钝，但是也不至于不懂穆瑶的话是什么意思。我想起了这个学期刚刚开始的某一天，宿舍里凌乱不堪，我和穆瑶都不见了东西。
　　我和穆瑶对看了一眼，决定不再想下去。
　　有些事情，猜对了比猜错了的破坏性要大得多深远得多。那一刻，我们都宁愿自己是猜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