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下》春时暮春

28、第二十三章 宿 转

　　珠帘缓缓拉起，一袭蓝衣女子出现在众人面前，但见那女子皮肤白皙的如霜似雪，弹指可破，乌黑的发髻上珠玉闪烁着淡淡地光芒，映得她额头饱满温润，修长弯曲的柳眉似远远的山黛，长长的睫毛如浓羽一般覆在眼上，两弯水波盈盈脉动，顾盼之间风情无限，深邃的瞳孔似要将人全部吸附进去，秀挺的鼻梁没有一丝瑕疵，小巧的樱唇娇艳欲滴，衫裙轻软，舞带飘扬，勾勒出她优美起伏的曲线，越发显出了她那曼妙而又丰满的体态。

　　女子婀娜多姿的从内舱走出来，看见舱内众人也不羞怯，嘴角勾起完美的弧度，盈盈俯身向柳吟风和龙笑然施一礼，轻声道：“芙蓉见过两位公子。”

　　龙笑然恍惚了一下，慢慢地放下手中的酒杯，笑着赞道，“真是十年难得一见的美人啊。”见她还在施礼，连忙摆手，“芙蓉姑娘不用多礼。”

　　旁边的老鸨一看他们终于有了反应，微笑着退去。

　　“姑娘请坐，不必客气。”龙笑然指了指桌子对面的椅子，示意她就坐。

　　那女子微施一礼，提起裙角款款落座。

　　女子刚坐下就听得她说道：“这位白衣公子一直都不说话，甚至是不抬头看芙蓉一眼，是芙蓉的姿色入不了公子的贵眼吗？”

　　柳吟风微微一怔，微抬眼睛看着那女子，温和而沉静地说道：“芙蓉姑娘天人之姿，在下只是怕唐突了姑娘，并无他意，姑娘莫要误会。”

　　女子提过酒壶，给他们斟满酒杯，笑道：“那么今晚就请两位公子尽兴。”

　　“呵呵……”龙笑然笑道，“一定一定，美酒在旁，佳人在侧，怎能不尽兴啊？”

　　女子一听，也捂着嘴轻笑起来，眉梢清丽之中却不失妖娆之色，“不知道两位公子如何称呼？”女子蓦然抬眼，轻轻扫过他们，娇笑着问道。

　　龙笑然怔了一下，随即答道：“在下姓龙，这位白衣公子姓柳？”

　　“哦，原来是龙公子和柳公子啊？”芙蓉恍然大悟的重复了一句，似乎想到什么，眼角一转，笑道：“不知两位可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泠风公子柳吟风和烬阳公子龙笑然？”

　　听到女子的话，连一向淡然如水的柳吟风也是一楞，不禁抬头看着她，龙笑然饶有兴趣地开口问道：“姑娘如何断定我们就是四公子中的那两人？”

　　芙蓉低眉饮了一小口酒，抬眉轻语道：“这两位公子就有所不知了。”顿了一下，似乎想到什么，她的视线落在虚无之处，继续说道：“一般来说，消息都是舫间传的最快，而且舫间的消息也是最多的。因为我们这些人，接待的客人三教九流的都有，所以哪条道上的消息我们都知道一些的。”女子叹了一口气转头轻眼打量着他们，继续说道：“刚才见得两位公子丰姿隽秀，气宇不凡，想必也是人中之龙，芙蓉就擅自猜测两位的身份，觉得当世之中除了四公子有如此之姿外绝无他人，有看的两位公子的衣着，就更加确定了，刚才又闻得两位之姓，就认定是两位了。”

　　“原来如此，姑娘也是用心之人。”柳吟风温润的声音入耳，声音中微有叹息和怜悯之意，却让女子身形一颤。

　　女子只是淡淡的摇摇头，苦笑道：“没办法啊，我们辗转流放在这烟花之地，为了存活，也只能如此，已经都……习惯了，是……习惯了……而已。”

　　一时间舱内的气氛有些沉闷，龙笑然忽然开口问道：“最近这里没有出现什么奇怪的事情吗？”

　　女子楞了一下，稍微垂眸，想了一会，开口道：“要说奇怪的事情，今晚还真的有一件，不知为何，湖中心一条画舫今晚沉了。”

　　“什么？”龙笑然惊叫一声，不可思议的看着女子。

　　女子淡淡的点点头，“大概是酉时三刻左右，那条画舫无缘无故的沉了。”

　　“那……可有人落水？”龙笑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稍微平静了一下，复又开口问道。

　　“恩。”女子望向舱外，“当时隐约听到船上有人呼喊求救，但是一直没有人过去救人，怕是船上之人都落入水中了吧，历来坠入三醉湖的人，生还的几率是很小的。”她微微皱眉，继续说道：“据说三醉湖中有什么不干净之物，十年前，慕容家的少爷和少夫人以及小小姐就是淹死在三醉湖的，可是那慕容家少爷的水性在姑苏城可是数一数二的，自那以后，三醉湖不干净这事就传开了，近些年掉下水的人，也没有活着的，想必那今晚掉下去的那几人也是不可能活着了吧。”

　　“那……沉下去的是怎么样的画舫？”龙笑然急切的问道，声音中微微有一丝颤抖之意。

　　女子也没在意，似乎仔细想了想，说道：“好像是新近出现的一条画舫，以前从没见过的。”女子轻叹一口气，继续说道：“本来沦落到这行已经够可怜的了，没想到短短几日，连命也搭上了。”

　　见她没有回答自己的问题，龙笑然有些着急，下意识的脱口问道：“那条画舫上是不是有三位女子，一位小姐，两个丫头，船尾有一盏红色的水晶绣球灯？”

　　“有几个人我倒不知道，不过这船尾确实有一盏红色的水晶绣球灯，因为那种灯很少见，很别致，那次见到了我也就留意了，然后稍微打听了一下，那家画舫的主子好像是一位姓庆的女子，好像还有人还见过，说那位小姐生的极美，就是眉间一块疤痕损了她的绝世姿容。”女子缓缓的答道，随即惊诧的转头看着龙笑然，“咦，龙公子如何知道的？难道刚才你们也在？”

　　“嗤！”龙笑然的手用力握紧手中的酒杯，那酒杯应声而碎，碧色的清酒顺着他蓝色的长衫淌下来，他却浑然不觉，最终喃喃道：“沉了……死了？”

　　“笑然，你怎么了？”看到龙笑然如此失态，柳吟风有些惊慌，立刻推推他的身体。

　　龙笑然回过神来看着自己手中的碎瓷，淡淡地苦笑，“我没事，吟风哥，不用担心。”安慰好柳吟风，复又转头问向芙蓉，“芙蓉姑娘可知道那位庆小姐的来历吗？”

　　芙蓉若有所思的想了想，说道：“这也是听别人说的，不知道是真是假，据说那位庆小姐是台州原刺史令庆敏的女儿，因为生的美貌，被很多有权有势的人看上，很多人来求亲，但是庆刺史自视清高，一直没有答应任何一家，直到有位御史去台州巡查，偶然一次见到那庆小姐，惊为天人，便去求亲，可惜那御史已有正妻，那么庆家小姐只能做小了，庆刺史不愿意，还当众羞辱了御史大人，那御史大人便怀恨在心，随便寻了个罪名，将那庆刺史关进死牢，逼迫庆小姐就范，那庆大人不愿连累女儿，便在牢中自尽，庆小姐知道后，几预自杀，却终不成，被抢入花轿那天，拔下头上的金步摇，划过眉间，生生地毁了那绝世容颜，见她毁了容颜，那御史大人也没在为难她，但是从那以后，父亲死了，家也败了，庆家小姐携了丫鬟为了生存，便坠入这风尘了。”芙蓉娓娓说完了故事，长叹了一口气，清澈的眸中隐隐泛起些水汽，叹道：“这个世道，女人的命运就像柳絮，吹到哪里，便是哪里了。”

　　“云菱！”极低极低地，龙笑然口中吐出一个陌生的名字。

　　柳吟风有些疑惑的看着他，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是看到龙笑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也便没有开口，而是转过头去对那女子说道：“那么近日来这里的客人中可有一位戴白玉面具的公子？”

　　芙蓉想了想，摇摇头，“应该没有吧，这里的姑娘私下里都会互相聊起自己接的客人，也没听说哪位姐妹接过戴着白玉面具的客人啊？”

　　“哦，谢谢姑娘告知。”柳吟风微微点头致意，似乎又想到什么，接着说道：“芙蓉姑娘若是不介意，我们这里有些银两，可以助姑娘赎身脱籍。”说罢便径自从衣衫袖内掏出几张银票置于女子面前。

　　芙蓉微微一愣，看着光亮的桌面上那几张薄薄得纸张，恍惚了一下，眼泪却止不住的从白皙的脸上滑落下来，朦胧之中，眼前温润如玉的手上递来一方丝帕，默默的接过丝帕，她的眼泪却流的更凶了，本以为这个世间已经冰冷到极致，冰冷到没有什么可以温暖她冰封的心，却没想到眼前人一句轻不惊尘的话，一个不经意的动作，便能立刻瓦解她心中筑起的层层坚冰。

　　他的理解他的宽慰，只能让她庆幸，庆幸原来命运并没有完全遗弃她，还能和这样的一个人相遇，原来被人关心被人在意的感觉是这样的，原来她的心也并非已经被冻死了。

　　他的抚慰他的宽容，只能让她感谢，感谢今晚出现在这里的人是他，接过丝帕，她生生的止住了哭泣，抬头看着眼前一脸温和悲悯的白衣公子，后退一步，屈膝跪了下去，“芙蓉愿意此生跟随公子，做一个侍奉的丫头。”

　　她却没有跪在地上，在半空中身子被一双温暖的手慢慢地扶起来，抬头对上那双清润如水的眸子，一时恍惚自己在做梦。

　　“姑娘不必如此，吟风只是尽自己之能做些事情，此刻，也只能救得了姑娘一人而已。”松开手，柳吟风的别过她的眼睛，淡淡地道：“只是吟风一向独来独往惯了，实在不方便把姑娘带在身边。”

　　芙蓉愣愣的看着那人温润的面庞，虽然说着拒绝的话，那个人也在尽全力的婉转着。

　　“公子若不能成全芙蓉所愿，那便也不必替芙蓉赎身了。”她飘忽的说出一句，明显的感觉到对方的视线又落回到自己身上，眼泪不禁再次流下，别过脸面，有些哽咽地说道：“芙蓉只是一介女子，软弱无能，薄命之人而已，就算公子今日为芙蓉赎身，他日命运相欺，难免随波逐流，再次落入这红尘烟花之地，岂不辜负公子美意。”

　　“吟风哥，你就带着她吧，就当带着个丫头了。”不知何时回过神的龙笑然在一旁插口道，“现在世道这么乱，芙蓉姑娘一个弱女子，生活起来确实有些困难。”

　　“这……”柳吟风还是稍微犹豫，眼角颇具为难之色。

　　“就这样定了！”龙笑然拿起桌面上的银票，奔到舱口，回过头来说道：“吟风哥，我去找老鸨为芙蓉姑娘赎身，你带着她上岸吧，时辰已经不早了，我们明天还要去找君狐狸呢。”一个闪身就消失在了帘后。

　　两个人的船舱显然有点尴尬，芙蓉微微欠身，“柳公子，我……我去收拾一下东西。”说罢便朝舱内走去，走至帘子前，似乎有些不放心，复又回头补了一句，“柳公子……我会很快的，很快的！”不等柳吟风回答，便消失在了帘后。

　　不一会儿，龙笑然首先返回船舱，“那个老鸨……还不愿意芙蓉姑娘赎身，推三阻四的，多亏我的舌灿莲花啊！”

　　柳吟风无奈的看他一眼，也不言语。

　　此时，内藏的帘子再次掀起，出来一位绿衣姑娘，素净淡雅，一头乌黑的长发垂在身后，简单的用璎珞扎起来，白皙的面颊上一双眸子格外灵动，不同于刚才的妖娆妩媚，此刻洗去脂粉换上素衣的芙蓉却多了几分清雅，更显一丝恋恋空尘之意。

　　龙笑然围着她转了一圈，啧啧赞叹道：“姑娘还是适合这样的装扮，这样和我吟风哥的风格就更象了。”

　　她也不回答，只是微微有些羞涩的抿嘴一笑，无限娇羞。

　　三人离开画舫，走上岸边，芙蓉回头去看那灯火摇曳之地，在那个醉生梦死之地，灯灭火熄之后，还剩下什么呢？

　　脑中不禁又想到另一个地方，感觉周身有一丝冷意，抬头看到前方一袭遗世独立的白衣，心中某个地方，重新又暖了起来，收回思绪，快步的跟上那袭白影，不落下一步。

　　他们身后，清冷的月色透过薄薄的夜雾,洒在美到极致的湖泊上，最终消融在浓浓淡淡的水波中；湖面平静深远，平静的似一块无瑕的翡翠闪烁着璀璨的光泽，隐约泛起一片青烟；深远的却如静止在永痕的岁月里，那般的深沉而清绝，然而在清辉的余晕洒下的一瞬间，泛在湖面的波光却宛如泪水。

　　稍带寒意的春风划地而起，画舫中的灯火忽明忽暗，闪烁不定，吹起月色下仿佛罩了一层轻纱的大地，剎时红摇绿摆，湖面上一片火树银花的灿亮，偶尔画舫中一缕幽歌远远的荡出去，哀婉而多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