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下》春时暮春

20、第十五章 风 落

　　慕容老夫人当时就变了脸色，眼含怒色的看向自己的孙媳妇，但见叶无双却丝毫也不曾回避，神色平静没有任何变化，睫下的眸中清澈无比，看不出任何的心事，只是朱唇几乎要被自己咬出血来。

　　慕容凝皓顿时也愣了下，有些苍白的脸色随即换上浅浅的笑意，上前一步，拉住新娘有些发颤的柔荑，轻声问道：“是有什么不舒服吗？”

　　“不要碰我！”叶无双闪电般的甩掉他的手，颤抖着退后了好几步，谨慎的瞪着慕容凝皓，那原本清澈如水的瞳中光芒剧烈变换，最终那美丽清亮的眸子却一点点的黯淡下去，在与新郎对视的瞬间变得冷漠而疏离，仿佛有一层极寒的冰霜凝结出来。

　　慕容凝皓停在原地，愣愣地看着被叶无双甩开的手，一时间竟有些无措，刚才触碰到她的手的时候，只觉得冰冷无比。

　　大厅中的宾客此时才有些回过神来，看得出都充满疑惑，想要开口却都觉得时机不对，目光集中在厅中不知怎么回事的新人身上。

　　慕容老夫人站起身，神色复杂的看了一眼新娘，继而淡定的看向众宾客，略带歉意的笑起来，“诸位，真是不好意思，其实彼孙媳在接亲的路上，曾遭不明人士绑架，适逢泠风公子出手，才能顺利的到达我慕容家，想必是路上受了惊吓。”她转头向身边的丫鬟吩咐道：“良辰、美景，先扶少奶奶回房休息。”

　　“是！”两个丫鬟轻应一声，朝新娘走去。

　　良辰美景扶住叶无双的时候，明显地感觉到她的身子轻颤了颤，想要挣扎，互相向对方使了一个眼色，不由分说立刻向内堂走去。的

　　柳吟风看见叶无双的朱唇分明已经张开，似乎想要说什么，最终一个字也没有说出来，不由得微皱眉头。

　　看着大家有些愕然和不可置信的表情，慕容老夫人继续说道：“只有今日让我的孙媳好好休息一下了，改日再找吉时补上拜堂吧；这里有很多也是江湖儿女，不拘小节，所以我慕容家礼数不周大家也不要太在意了。”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当然，也不会让大家白来的，这喜酒还是要请大家喝的。”说罢向慕容凝皓使使眼色。

　　新郎怔了好一会，听见奶奶的话，这才回过神来，从最近的一张桌上拿起一杯酒，向众人环视一周，道：“诸位亲朋好友，今日肯赏脸来这为我慕容凝皓贺婚，实乃慕容家的幸事，凝皓在此多谢大家了！”说罢便昂起首来一饮而尽。

　　看得新郎如此豪爽，本来因为突发变故有些骚乱和沉闷的气氛顿时重新活跃起来，其实很多人也知道，慕容家要下台阶，那么大家只好帮这个忙了，有人一声高赞，祝酒的祝酒，推搡的推搡，一时之间喜堂内外好不热闹。

　　墨衣的凛月公子握着指间的青玉酒杯，浅浅啜了一口，看着厅中的那个敬酒的男子，嘴角轻轻一扬，迷离的瞳中浮起了隐秘的笑意。

　　真是个精明又狡猾的老太婆啊！

　　新郎似乎已经忘记了刚才的不快，虽然没有新娘的陪伴，他还是兀自一个桌子一个桌子的游走着轮番敬酒，礼数应尽的还是尽到了。

　　他这一番番称兄道弟敬酒吃酒下去，大家对这个平日里斯文内敛的慕容公子不免又添了几分好感，有些本来就想巴结慕容家的人更是趁机溜须拍马，大厅内外一扫刚才的不快，好不热闹。

　　慕容老夫人看着自己的孙子，眼中的些许不安终于淡了下去。

　　＊ ＊ ＊ ＊

　　厅中少年成名泠风公子和凛月公子自然也是众人捧护的对象，柳吟风看着眼前这一堆含笑的敬酒之人，心中只有无奈的苦笑，只得欠身推就着拒绝；再看他而对面的凛月公子君宇却是来者不拒，一杯一杯的陪众人尽兴。

　　待到终于从众人的包围圈中走出大厅，院中那两人早已不知去向。

　　抬眼看到夜空中零星闪烁的几颗星子，脑中蓦然闪过的却是白日里面具下那一双寒星般的瞳眸，恍惚之中，心中却又一丝奇异的预感，不由一惊。

　　“柳公子，这夜色有何特别吗？”耳际忽然响起低沉幽静的话语。

　　闻声转头，就看见君宇手持白玉盏，轻倚在廊下的柱子上，同样注视着夜空，依稀见得他嘴角有淡淡的浅笑。

　　“君公子。”柳吟风轻应一声,不由微微一笑，“栖霞山一别才半月之久，想不到这么快就在慕容府再与公子一会。”

　　“呵呵……”君宇持盏径自走向柳吟风，一贯雍雅的微笑似乎淡薄了几分，“我也没想到，竟与柳公子如此有缘。”

　　“吟风只是为寻小师弟而下山，刚才在慕容府似乎也看见他了，只不过这转眼的功夫，又没人影了。”柳吟风淡淡摇头，目光扫过庭院，轻悠飘忽，目不轻尘。

　　“哦，柳公子师兄弟之间的感情真实叫人羡慕啊！”君宇语含艳羡的赞叹一声，目光飘过龙笑然和云轩刚才所坐之位，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的确，云轩公子确实在此地出现过，不过他和烬阳公子在一起，应该不会出什么事才对。”

　　“呵呵……”柳吟风无奈的笑笑，脸上一丝担忧之色一闪而过，“就是和他在一起，我才有些担心啊。”

　　“哈哈……”君宇忍不住放声大笑，“看来柳公子终于也认识到那个人的本性了。”

　　柳吟风听到他的笑声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唇畔笑意柔和，“笑然他只不过是生性洒脱，行为有些不羁罢了。”微微皱了下眉，浅笑道：“不过，云轩是真的不适合跟着他。”

　　君宇没再接话，两人之间沉默了下来。

　　“柳公子，在下可否向公子讨教一件事？”许久，柳吟风听到君宇的询问之声。

　　诧异的转过头，君宇脸上依旧是那见惯的笑意，并未有任何异常，“君公子有话之说，吟风一定尽力为公子解惑。”

　　“今天慕容家的亲事在路上出了事，好像……是柳公子给解得围？”君宇犹豫了一下开口，话语中明显的别有深意，目光直射吟风双眸。

　　轻轻点头，柳吟风的视线又落到了夜空中的几颗寒星上，嘴角不经意间划出温柔的弧度。

　　君宇疑惑的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入眼的除了那几丝微寒的弱光之外，就是漆黑的天幕，“那么柳公子可否告诉在下……究竟是谁如此大胆，竟然敢慕容家的人？”

　　柳吟风蓦然怔了下，良久才回答道：“不怕君公子笑话，吟风连对方什么样子都不清楚。”

　　“咦！”君宇疑惑的看向柳吟风，却从他含笑的玉容上未看出任何说谎的迹象。

　　听出君宇话中带疑，柳吟风耐心的解释道：“对方带着白玉面具。”

　　“难道以柳兄的身手也无法迫得对方摘下面具？”君宇似有些不敢相通道。

　　柳吟风淡淡的摇摇头，“我们并未真正的交手。”

　　“那……那根据柳兄判断，对方应该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君宇似乎有些迫不及待的追问。

　　“不知！”柳吟风笑着摇头。

　　“不知……”君宇喃喃的重复着这两个字，慢慢的垂眸，似乎若有所思。

　　“天色已晚。”柳吟风转头面向君宇道：“吟风刚才已经向主人辞行了，明日还要继续去寻访师弟，就此与君公子拜别了。”

　　“哦。”君宇回神，“那么，祝柳公子早日找到云轩公子。”

　　“告辞！”

　　“走好！”

　　两人拜别，柳吟风缓步急出，飘然而去。

　　＊ ＊ ＊ ＊

　　这场‘热闹’一直持续到了子时方散，大厅中的客人已经去的差不多了，徒留慕容家的丫鬟家丁散漫的收拾打点。

　　慕容凝皓抬头看天，只觉酒劲已是渐渐上涌，一阵眩晕过去便更是觉浑身乏力，想了半天，他无论如何也想不通他的新婚妻子今晚究竟为何如此失态？

　　倦急地从厅内步出，放眼望去，院内一片月华如水，淡淡的馨光洒在青石铺就的小道上，仿佛流了一地的水银。

　　转头望向回廊尽头一间贴满喜字的房间，大红灯笼在风中轻轻摇曳，在纸窗上投下幢幢暗影，依稀有红烛燃烧的影子闪烁跳动，他抬起脚下意识的便向那里步去，然而只听良辰急急地从他身后跟出来，惊呼道：“公子你去哪里？”

　　他一愣，脚下便是一顿。

　　却听得良辰略带畏怯的问道：“公子可是去无双小姐那里？”

　　呵，是啊，今天本就是他的新婚之夜，洞房花烛夜，难道不应该去和他的新娘子共度春宵么？他转头疑惑的望着月色下的丫头，见她面有难色，开口问道：“有什么问题吗？”

　　“那个……”小丫头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声说道：“公子，老夫人的意思是……让您今晚去书房休息。”

　　“什么？”慕容凝皓眯起眼睛，心中有一丝不解，一直以来，他是最听奶奶的话的，可是今晚，明明是……为何奶奶什么理由都没有，竟然做了这样的决定。

　　身喜服的新郎官没有转身，只是蓦地昂起首望着廊外如水般寂寂的月华，眼中却蓦地迷离起来，似乎在思考些什么。

　　良辰为难的看着公子，惊疑地望着他面上浮起的奇异笑容，只见他又垂下头去，未束的长发散落下来遮住了他清俊却略显苍白的脸。

　　“公子！”良辰伸出手去，只是一瞬间那一袭红衣随着清风翩飞起来，一晃眼间便已消失在长廊的尽头，徒留她伸出去的一只手滞留在空中。

　　只是怔了一下，立刻回神向回廊北角的离夜阁奔去。

　　＊ ＊ ＊ ＊

　　推开新房的朱门，一阵清风从门而入，吹起一片红纱，喜桌上那两支红烛的光亮愈发的微弱。

　　刚抬起步子，脑中闪过大厅之上瞪着自己的那双结满严霜的瞳眸，脚步生生的停在了半空。

　　犹豫了一会，最终收回步子，倦怠地靠在门边，就那么静静的看着房内。

　　房内，红烛相映，金纱飘荡，幽幽隐隐，恍若梦中。

　　叶无双穿着大红嫁衣，羞涩地坐在床沿，透过她的红盖巾羞涩地望着倚在门口他，笑靥如花，晕生双颊！

　　然而，他却有些看不清她的脸，那张曾深深刻在他生命的容颜此刻在红烛掩映、轻纱笼罩之下，摇摇晃晃令他始终看得不尽真实。

　　不过悬着的心终于还是落地了，慕容凝皓不禁长长舒了一口气，脸上重新浮出微笑，看来刚才在堂上只是个意外，他的新娘只是吓到了而已，她还是当年那个她。

　　整理好衣衫，抬起脚向床边的女子走去。

　　“夫君，你终于回来了。”女子幽凉的声音近在咫尺的响起，在慕容凝皓听起来，心底不禁溢出一丝寒意，女子不等他走进，便站起身来，纤白的手拉上他的，一瞬间凉意从对方的指尖传到自己指尖，一丝一丝的蔓延至心底，“夫君，坐这里，我们先来喝杯合欢酒，刚才在大厅上我失态了，希望夫君不要介意才好。”

　　他只是呆呆的任她牵着，顺从的坐到椅子上，然后，耳边就听到酒水汩汩倒出的声音。

　　手上微微有些湿意，低头才看见，原来是妻子倒酒之时，几滴酒滴到自己的手背上。

　　“喏，这杯给你……”妻子体贴的将酒杯递到他的手上，他用右手接了，对上妻子隐含笑意的眸子，心里某个地方软软的蠕动。

　　妻子闪过他的眼神，将酒杯举至喜帕前，手指微微屈伸，低语一声，“夫君，请。”

　　微凉之意从唇角传至心里，一杯酒已经送到了他的唇边，仿佛是受到了什么蛊惑一般，他毫不犹豫的张开了唇，些许液体已经沾染到唇瓣。

　　举手也将自己手中的酒杯递至妻子的朱唇边，那一瞬间，他感觉到女子的手微微有些颤抖，闭上眼睛，打算一饮而尽的时候，嘴边的酒杯却没了，胳膊被强烈一击，自己手中的酒杯也飞了出去。

　　“哐当！”一声脆响传入耳际，他转过头去，就看见月光下白色的碎片熠熠闪光，青色的液体流了一地，淡淡的酒香在鼻尖萦绕不散。

　　“为什么？为……什……么？”颤抖的音符自女子嘴里传出来，带着不可思议的置信和痛苦。

　　慕容凝皓转头就看见叶无双，此刻，她头上的喜帕早已不见，脸上也已经不是微红的娇羞，而是异常的苍白，苍白如死！身体更是不可抑制的战栗起来！

　　“什么……为什么？”慕容凝皓看着叶无双，有些不明所以的问道，重新整理好情绪，脸上依旧挂着淡淡的笑意，努力的抬起沉重的脚步，向对面的女子走去，“对不起，我没有拿好酒杯，我们重新喝合欢酒吧。”清雅的声音带着淡淡的笑意回荡在房间。

　　“你站住！别过来！”女子却是后退几步，靠在床边，尖利的声音回荡在喜房内，一双清亮如同琉璃般的眸子死死的盯住自己。

　　听到如此尖啸之声，慕容凝皓的脚突然沉重得再也迈不出一步，身子在那里慢慢僵硬，脸上好不容易拼凑出来的笑也已慢慢凝结。

　　那一刻，慕容凝皓清楚地看见了无数复杂的情愫从她的眸中掠过：惊讶，愤怒，无奈、黯然，更多的却是仇恨，什么复杂的感情都有，唯独没了刚才那种淡淡的欣喜与羞涩。

　　他看见了什么？仇恨……仇……恨……

　　什么令她如此之恨，是他吗？是……他……吗？

　　“双儿……”只是轻唤了那一声无数次出现在梦中的名字，他的声音却仿佛卡在喉间，一个音符再也吐不出来了。

　　“别叫我，不要叫我！”女子捂住耳朵，苍白的面颊上一行泪水缓缓的淌下，“你不配！你不配！”

　　被她一句话击的身形不稳，一个后退，却感觉到身后有了支撑，“皓儿，你没事吧？”焦急担忧的声音传入耳中，慕容凝皓呆呆的转头，就看见奶奶一脸焦虑的望着自己，缓缓的摇摇头。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慕容老夫人喃喃的重复着这句话，突然间转头望向床边一脸苍白的女子，眼中闪过一丝狠戾的精光，龙头拐杖在地上击出沉闷的响声，“哼，你个贱人，新婚之夜就要谋杀夫君吗？”

　　女子面无表情的望着慕容老夫人，一个字也没说，但是那眼中，是止不住的恨！

　　看到女子毫无反应，慕容老夫人心中更是生气，“来人，将这贱人押到柴房，明日再审！”

　　话音刚落，两个家丁上前向女子走去。

　　“奶奶，不要！”回过神来的慕容凝皓一个闪身挡在那两个家丁面前，一脸诚恳的看着自己的奶奶。

　　“皓儿，你……”慕容老夫人重重的叹了一口气，看到地板上摔碎的碎玉，摆摆手，“罢了罢了，且让她今晚就待在这里吧，一切明日再议，我们走！”

　　说罢，一行人举步离开，慕容凝皓任自己的奶奶拉着，一步一步的向门口走去，他只觉得脚步异常沉重，宛若灌了铅般。

　　走出门楣的时候，最后再回头看一眼还是呆立在窗边的女子，眼中一阵刺痛！

　　双儿，今晚不是我们的新婚之夜吗？

　　为何会这般收场？

　　你为何如此？

　　发生了什么事，你竟如此恨我？恨到要杀了我？

　　可是为何到最后一刻却没有下手？

　　我有做过什么，让你非要夺去我的生命吗？

　　我们不是说好了吗，要永远在一起的，为什么，现在一切都变了？

　　心中有千言万语，无数疑问，却无人可说，无人可问。

　　静默地站在廊下望天许久，只听院外已隐隐有打更之声。

　　再过不久，天就要亮了吧，他该如何去面对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