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下》春时暮春

18、第十三章 风 近

　　绸缪束薪，三星在天。今夕何夕，见此良人？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

　　绸缪束刍，三星在隅。今夕何夕，见此邂逅？子兮子兮，如此邂逅何？

　　绸缪束楚，三星在户。今夕何夕，见此粲者？子兮子兮，如此粲者何？

　　歌声和着清越的琵琶音，远远的从亭子里飘出来，回荡在空旷的花园间，仔细聆听，才听出那首歌是《绸缪》，女子低低吟唱的声音如碎霜般清脆又微含浅沙，每一个字皆似一朵雪花随着每一个音旋转飘落，轻轻地落在人心湖上，绽开一圈又一圈涟漪，最终，融入血，化进骨。

　　风中隐隐的夹杂着一阵清香，萦萦绕绕，若有似无，只淡淡地引着人靠近，沁人肺腑。

　　云轩觉得自己都有点痴了，直到龙笑然轻拉他的衣袖的时候，才回过神来。

　　跟着龙笑然的步子绕过假山，穿过花簇，近一些了，才看见亭中之人，那是一个孤独的影子，她，半倚在栏干上，半抱着琵琶；格外清丽隽秀的面容上一双漆黑的眸子却十分的不称，只是那么直直的望着前方，迷离地像有什么不解之谜似的。

　　“唉，真是可惜了，这么以一位小美人，竟然看不见。”龙笑然整理好衣衫，无奈的惋惜一声。

　　“谁？”伴着话音而来还有一丝闪着银光的琵琶琴弦，龙笑然一个侧身，轻转扇柄，琴丝缠了几圈在扇柄上，两人成拉锯之势。

　　“唉，女人动手就不可爱了。”一句话刚落，手上不知何时已经多了一把流转着华丽清光的匕首，轻轻一划，琴弦飞快的缩回，在空中划出一道道美丽的幻影，却是带着那样泠洌的杀气。

　　女子一个转身，收住缩回的琴弦，冷冷的注视着他们，全身都处在戒备之中。

　　龙笑然尴尬的笑笑，“小姐不用如此戒备，我们只不过是路过之人，看见贵庄正在办喜事，所以进来讨杯喜酒喝而已，没有恶意的！”

　　“哼！”女子冷哼一声，“若是喝喜酒，为何不再前厅摆酒席之处，跑来这后花园里做甚？”

　　“哗！”龙笑然展开扇子，冲那女子走去，“这小姐就有所不知了，我们都是穷人，送不起贺礼，大门当然进不去了，只有翻墙进来了，不想做一时之间又迷路了，误听到小姐吟唱，觉得美妙异常，便循着琴音歌声到此出来了。”

　　“是吗？”女子疑惑的问了一声，但是全身的戒备丝毫没有松懈。

　　“在下从不骗人的。” 龙笑然‘唰’的一声合上扇子，敛声答道。

　　“小姐，起风了。”一位老嬷嬷从亭子后边走来，手中拿着一件水蓝色的披风，突然看见对面的陌生人，一下也变了脸色，“你们是什么人？到慕容府有什么企图？”

　　“嬷嬷，他们是来喝喜酒的，只不过迷路了而已，待会让绿儿送他们去前厅那边吧。”女子轻盈的一句话就替他们解了围。

　　老嬷嬷给女子披上披风，扶她向里厅走去，最终还是回头鄙夷的看了一眼他们。

　　跟在带路的小丫头后边，云轩忍不住嘀咕着问龙笑然，“哥，你说那位小姐为什么会帮着我们啊？”

　　龙笑然神秘的一笑，“你哥我帅啊！”

　　“切！”云轩嗤之以鼻的转过头，虽然和这个人只是相处了半个月而已，但是他的脾气禀性自己也差不多有所了解了，既然他这么搪塞着，定然也是不愿意说吧，云轩也就不再追问了。

　　不久就到了前院，和后园的空旷冷清相比，这里可是热闹的多了，悬灯结彩，装点得花团锦簇，园中此刻已经是宴开百席，觥筹交错了，各路商贾、官吏、江湖人士聚集在一起各自交谈。

　　“看来新娘子还没到呢？”龙笑然叹息一声走到一处不显眼的地方坐下。

　　“哥，你看，是君公子！”云轩突然像是发现什么一样，站在龙笑然身边惊讶的说道。

　　龙笑然抬起头，向厅内望去，在众人围着的正中，是一位颇为年轻的公子，发束白玉冠，身着玄色宽锦袍，腰间一条墨玉锦带，若美玉雕成的俊脸上带着一抹雍容而闲适的浅笑，双目黑白分明，炯炯有神，只是在眼角间也掩饰不住那一抹浑然天成的冷冽之意，手中折扇白玉为柄，握着扇柄的手，白得和扇柄竟无分别，掩不住一副雍容华贵之气。

　　“哼，我还以为他不来呢？”龙笑然冷哼一声，转头不再理会那位墨衣公子。

　　对面的墨衣公子似乎觉察到了他们的视线，抬眼扫过他们，瞬间的惊诧后立刻又恢复那种波澜不惊的笑意。

　　※ ※ ※
　　姑苏城外三醉湖。

　　水阁楼台，春水缭绕，五里亭正是建在这碧绿的春水上，三面环水，湖面上芬芳徐徐的白荷，散发着隐隐暗香，素雅别致。

　　这里历来就是迎亲送友的最佳之地，此时正值中午，从五里亭中望出去，亭外水云之间，唯见碧色茫茫，偶尔清风习习而过，湖上的浅云澄净地衬着亭的清影，斜斜地躺在江水里荡漾。

　　而此刻，慕容家的公子就在此地等着接自己新娘子的轿子。

　　良久之后，只隐隐见湖畔边上飘来了一叶小舟，轻似芦苇，迅若飞羽，似是向亭中游来，距亭岸还有三丈之时，小舟上的人扔掉舟橹，足尖轻点水面，瞬间落在亭中，背对着迎亲的众人抚平衣衫。

　　看她的衣着身形，应当是一个，妙龄少女，淡黄色的青衣纱裙，玉碟浅坠，环佩交错，叮当作响，衣袖间秀出的几朵梨花精致素雅，偶尔有几片飘零的花瓣钻进她的衣角间，惹得一身芬芳，顷刻，那女子回过头来，看其容颜，大致也就十七八岁的样子，清丽的脸上隐约含着笑意，手中一支金步摇流光熠熠。

　　“哪位是慕容公子？”少女在人群中扫视一周，似乎并未找到自己所寻之人，轻声询问到，清亮的声音在风中传出去好远好远。

　　迎亲队伍中所有的人不约而同的向后面白马上的面如冠玉的红衣公子望去，慕容凝皓驱马策前，看见亭中的那位姑娘，但见她玉颊微粉，眉眼含笑，月白色的衣袂轻轻翻起，微起朱唇，问道：“你就是慕容公子么？”

　　慕容凝皓恍然回神，侧身下马，上前一步，“正是在下，不知姑娘……”刚抬头想要询问，突然瞥见那少女手中的金步摇，“你……”

　　少女再次轻盈一笑，聚起手中的金步摇，“公子可识得此物。”

　　慕容凝皓不知道对方想要干什么，只得答道：“此物是我寻得能工巧匠，用珠玉一壶无数为我未婚妻子精制的婚嫁之物。”顿了一下又问道：“不知此物为何会在姑娘手中？”

　　对面的少女随即淡然一笑，轻巧的答道：“她的东西在我这里，人自然也就在我这里了。”

　　慕容凝皓怔了一下，脸色微变，严肃的说道：“不知道姑娘留下在下的妻子是何居心？”

　　“恩？”少女似乎为难了一下，轻抬明眸回道：“叶小姐现在安好，在我家公子下榻之处做客，我家公子只不过是想向慕容公子讨一件东西而已。”

　　“什么东西？”慕容凝皓冷声问道，手蓄势放在腰中的剑上。

　　少女扫过慕容凝皓的着手之处，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淡淡的问道：“公子是不想见到活着的叶小姐了吗？”

　　“你！”慕容凝皓似乎想怒又无可奈何的压制下去，英挺的剑眉有些拧曲，只得盯住对面的女子，冷道：“你们要是敢动叶甲小姐一根头发，我慕容家天涯海角都不会放过你们的。”

　　“不用说的如此严重。”少女娇笑道：“我们家公子只不过要向慕容家讨一把钥匙而已。”

　　慕容凝皓一阵疑惑，只得冷声问道：“什么钥匙？”

　　“啊！”少女惊呼一声，“原来公子也不知道呢？”低下头，想了想，她似乎记起了什么，蓦然抬头，补充了一句，“没关系，我们家公子说，公子可以回去问慕容老妇人，你们有七日时间考虑。”

　　话音刚落一个飞身，飘向湖中的小舟，落脚之时感到一丝不对劲，莲足轻点，复又回到亭中，一张俏脸微红，杏眼圆睁瞪着慕容凝皓，怒斥道：“你们怎么这么卑鄙，竟然弄破我的船！”

　　慕容凝皓冷笑道，“难道就许你们绑我妻子，不许我弄翻你的船？”在刚才看到少女手中的金步摇时他就预感到事情有些不对劲，无论如何他要把这位少女留下。

　　“你！”少女似乎被堵的说不出话，微微呼一口气，摇头叹息道：“本姑娘今日本不想见血的，是你们逼我的！”

　　迎亲众人只见青光一现，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那姑娘已经消失在亭中，转眼出现在离迎亲队伍三丈之处，手持一把软剑，临风而立，眼中杀气渐聚。

　　众人心中都乍然一惊，看着姑娘小小年纪，武功修为竟是如此厉害。

　　慕容凝皓也颇为惊讶，本以为对方是好对付的角色，却为曾想，她出手这般厉害；白色纤丽的影子迅速的拂来，剑光交织成一道道美丽的幻影，却是带着那样泠洌的杀气，向自己袭来。

　　剑光迅若飞矢，一刹那间已欺近慕容凝皓身侧，无暇多想，只得尽力侧身一闪，后退一丈之余才稳住身形，最终还是没能逃过那如网般罩下的剑气，左臂一凉，感到有温热的液体缓缓的流下。

　　慕容凝皓不禁一阵苦笑，也怪自己太自不量力了，慕容家本是商贾世家，却不知道为何奶奶要让自己和妹妹从小习武，只可惜他一直没有天分，倾力而为效果还是不尽理想，倒是妹妹，虽然眼睛看不见，却是一个武学奇才，可是如今，他连一个小丫头也对付不了吗？

　　抬头对上少女的眼睛，她的眼中似乎结了霜，看的自己一阵冰冷，手心微微泛起湿意。

　　“慕容公子还是要强行留下我吗？”少女没有再次出手，只是冷冰冰的问着他。

　　他无法回答，额际只有冷汗涔涔而下。

　　“那么，我走了！”少女又恢复了刚开始的笑脸，将长剑插回腰间，转身离开。

　　可惜迎亲队伍中总有那么几个不识相的，趁着少女转过身离开的时候，擎刀朝她背后砍了下去。

　　突然少女一个转身，宝剑翻飞，带着眩目的银光，犀利的刺向围攻的几人，剑所到之处，必有人哀嚎，必带出一片血雨！

　　少女脸上浮起一丝浅笑，带着一种冷冷的嘲讽：“慕容家也是名门大户了，没想到竟也是此等鼠辈！”

　　慕容凝皓想要开口，终是一句话没说，无可分辨，刚才自己是有能力制止的，可是自己没有并没有那么做，也是私心作祟吧。

　　少女冷冷的看着满地猩红，眼中刚淡下去的杀意瞬时又聚起，比刚才更浓烈，更阴沉！连刚才脸上那丝微弱的冷笑也找不见了，那是一张毫无表情、甚至是毫无生气的脸。

　　剑光摇曳开来，带着死亡的艳影，清光流泻之处，绽放朵朵血色蔷薇……一个人，两个人……慕容凝皓只是觉得自己无法看下去了，提剑向那光点之处砍去，只是瞬间，他觉得一道凌厉至极的剑气破空而来，直斩向他！他不由得闭上了眼睛，还是敌不过，想不到今日成亲之日却成了他的忌日。

　　“姑娘，你杀气太重了！”猛然，身边有人推了他一把，然后一个清朗若风吟的声音轻轻入耳，那么的不紧不慢，从容而优雅。

　　再次睁开眼睛，只见自己眼前一袭白衣如雪，纤尘不染，有些晃眼。

　　“多谢公子出手相助！”慕容凝皓整理下衣服赶紧拱手谢到。

　　这时前面的白影才回过头来，入眼的是一张若云般出身脱俗的面容，如瀑布般的长发，仅用一根晶莹透亮的汉白玉簪绾住，脸上挂着温和的浅笑，“慕容公子不用客气。”

　　“你是……泠风公子……柳吟风？”慕容凝皓一脸不可思议的问道，他也只是在三年前无意间远远的见过一眼泠风公子，那一眼终身难忘，那个人给自己的感觉，就像是远在天际的白云。

　　众人的视线一下子集中到白衣公子的身上，眼中有敬畏、有艳羡、更多的却是敬仰……

　　一身白衣衬得他如天上白云一般高洁出尘，一双黑眸深得象秋日的湖水也温柔得象湖水，脸上那一抹淡淡的微笑明净得如流水轩的白莲；衬着周围的碧水绿树，眼前仿佛是一幅飘然离尘的画，这样的人就应该是画里面走出来的，虽然不长出来走动，江湖上的名声不如其他几位显赫，却也只有这样的人才配做天下四公子之首的‘泠风公子’！

　　少女看着眼前的白衣公子，那双原本就幽深如碧潭的眼睛变得更深，嘴角一丝殷红的血丝止不住的流下。

　　然，她的心里却多了几分畏惧，刚才她刺向慕容凝皓的那剑，是拼尽全力要取他性命的，因为自己的杀意，在某些时候，自己都控制不了；而刚刚白衣公子驾开自己这一剑的时候，除了看到空中闪过一抹白光之外，她竟然不知道对方用的什么武器，那一招，快得让人无法看个明了，然后只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冲力，而自己的身体却无法抑制的向后闪去。

　　少女倔强的抬起头，眼中的暗色又深了几分，再次举剑，毫不留情的向柳吟风砍来。

　　柳吟风轻叹一声，垂下的手稍微抬起，指间一片绿色的叶子瞬间飞出，与剑光相击，映出一片碧光，绿叶拂在剑尖上，生生的挡住了少女这一剑凌厉的攻势。

　　少女不可思议的抬起头，看着白衣公子，眼中却是及其茫然的迷惘，少女依然维持原有的动作，长剑直直刺出，仿佛刺入敌人身体，但事实上却是只刺中一片小小的叶子。

　　她眼睛落到剑尖上，似不敢相信自己全力一刺竟会连对方一分一毫都没伤到。

　　这一招结束得那般突然，众人一瞬间皆只能呆呆的站在原地，只知道泠风公子武功高强，却不知已经到了这般境界，随便一片树叶便挡住了那么凌厉的攻势，足见其功力已至摘叶飞花、伤人立死之境界，而众人却连他怎么出手的都没看到。

　　“泠风公子，泠风公子……”少女只是看着自己剑尖上的那片绿叶，喃喃的重复着这四个字。

　　看到少女似乎有些癫狂，柳吟风轻轻摇头，一片绿叶腾空而去，直取少女的“天窗穴”，而一直失神的少女却始终没有清醒。

　　“公子出手是否有些太狠了！”清泠若水的声音远远的飘来，一瞬间，空气中似乎萦绕着一丝清新的淡香，那声音入耳，仿若有清冽的冰泉轻泻而过，一股凉意从心底沁出。

　　再次回神，少女已经不再原地，而是安然的站在一位身形长立的公子身后，那位公子一身月牙素白软长袍，雅逸如仙，腰际两条白色的带子，迎风轻轻荡着，仿佛随时都有可能乘风而去，此刻他正淡定从容的注视着面前不远处的白衣公子。

　　柳吟风有些走神，刚才那一抹白闪过之时，他也看清楚了对方是如何出手的，只是他没想到，对方出手是如此的迅速。

　　忽然间，他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令他抬起头，一抬首看到对面的人，一张白玉面具遮住了整张容颜，只有一双清如水亮如星的明眸，流光四溢，似寒潭深不可测，这双眸子，似乎在哪里见过？

　　一阵清风拂过，湖边的雾气慢慢的聚拢，缥缈缭绕，一切那般的不真实起来，很久以前那种恍惚失神的感觉又回来了：这长发如缎，素衣如月，清冷如雪的男子是谁？

　　“公子可知，这位姑娘刚才差点走火入魔？”回过神来，看着对面的人，柳吟风轻轻开口。

　　不知道那位如雪般的男子面具下的表情是怎样的，只是眼中似乎闪过一丝疑虑，回头轻叱身后的女子，“一夕，不是说了不让你动手了么？”

　　此时的少女收敛了刚才的张狂和凌厉，宛若做错事了的小女孩，头深深的低下去，小声的说道：“公子，我错了，可是……是他们先动手的。”

　　“算了，早知道你是这样的脾性了。”素衣公子轻叹一口气，向身后另外一个明丽的丫头吩咐道：“九朝，带一夕回船上治伤。”

　　“是，小……公子！”九朝调皮的眨眨眼睛，上前扶起一夕向亭边的画舫走去。

　　不知何时，亭边已经泊了一条画舫，雕梁画栋及其精致，金绫紫帐，华贵异常，温香软纱，淡雅清逸，徐徐暖风一过，吹起半边轻纱，隐约可以看见帐中嫣红柳罗，风中顿时芳香阵阵。

　　这位公子可真会想齐人之福，众人陶醉在这软香之中，不禁不约而同的这样想。

　　都只觉得这人淡雅如仙，但是比起泠风公子，少了一分温和，多了一分冷然，若是说泠风公子是暖风，那么眼前这位公子就是泠雪了，就是不知道他的容颜如何？是否也向泠风公子这般俊逸的超凡脱俗？

　　一般来说，戴面具无非就是两种情况，一种是这人太美了，美到极致；而另一种就是这人太丑了，丑到极致。而眼前这个人的丰姿，无法让人想象他是后者，那么这个人，一定是美到了极致！大家笃定了都这么想，视线集中在那张白玉面具上，似乎都想窥视那面具下的绝世姿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