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侍奉过英国女王》艾德勒

8、对症

　　与古老的马斯格雷夫庄园不同，年轻的桑德林汉姆别墅从不是个家教严苛的地方。作为一处贵族宅邸，这里充满了各种派对、酒精、欢歌笑语。王储本人的行事作风我们不再赘述，而他的妻子阿历克斯也来自于一个善于玩乐、氛围活泼的宫廷。
　　同样的享乐主义曾让这段婚姻有个甜蜜的开始，可惜的是王妃艳冠欧洲的美貌和对于家庭的付出并未换来丈夫的忠诚。他们的亲密很短暂，当爱德华亲王开始不断更换情妇之后，王妃也曾几次被气回丹麦，因此对孩子们的管束也从未有机会严格起来。
　　长子阿尔伯特还好，由于是王位的男性继承人，他从小便受到来自白金汉宫的特别关照，长大一点后，更是天天被父亲带在身边，出入各种政治场合和社交场所，他的天资很高，不仅父亲对他满意，国民喜爱他，就连下院那些挑剔自由党人也对他多有称赞。要说唯一遗憾的，大概就是他受了父亲影响，从未真正得到过女王的喜爱和欣赏。
　　相比较起自己那位天之骄子一般的兄长，安德利娜的受教育过程则要复杂曲折许多。起先亲王只给她配了普通的家庭教师，教授礼仪和读写，毕竟作为一位将来最大作用是“和亲”的公主，没有什么比仪态端庄、知礼守节更重要。大概到了安娜五六岁的时候，这样的教学已经远远满足不了她了。她开始阅读许多超出自己年龄范围的书籍，她要求特别的文法老师，并在此基础上寻找能教授她化学知识和医学知识的人。
　　王储虽然从不是个可靠的丈夫，但他对自己一双儿女的教育却都很上心。他开始一面骄傲于自己女儿的天资聪颖，一面却显得忧心忡忡——伦敦找来的那些普通的老师是越来越管束不住安德利娜了。
　　除了吸收知识的速度快于常人，安德利娜在“淘汰”老师这个问题上也很有点办法。装病已经是她的老招数。大多数老师，尤其是那些她没怎么瞧上眼的老师，一看到这位小公主躺在地上全身抽搐发着羊癫疯的样子，无不吓得目瞪口呆仓皇而逃——谁也不愿意一位公主死在自己课堂上。而剩下的那些——当然也剩不下多少——也总是在之后的教学中遇到了这样那样的问题。
　　我们这位公主虽然年纪小，但自有一套独特的看人标准。她首先最看重的是一个人的才华，天资优越者在她这里总能多留上写日子；其次便是只是结构，她喜欢医学与化学知识丰富的，但历史和政治也是基本选项，毕竟后者才是在王室中的基本生存技能；紧接着对方还要有点特殊技能，比如骑马，安德利娜酷爱骑马，当然，如果你剑术特别好或者会使用新式火器，在她这里也是加分的。
　　而最后也最重要的一点是，你得让公主喜欢你。
　　既要骄傲也要显得落落大方，既要能哄得她开心也要能保持自尊，要有点英国人最基本的自嘲幽默感，但也绝对要能自己把握好与她之间的距离。
　　于是，爱德华亲王找遍了英伦三岛的名校，却始终没能为他的女儿寻觅到一味合适的老师。
　　“我的小公主，你以后挑夫婿可该怎么办？”难得在家的父亲将他的女儿托起来，“我看整个欧洲王室也不够你挑的！幸亏你的顺位前面还有你哥哥，否则你有你母亲的这般美貌，又有整个大不列颠做陪嫁，这世间究竟怎样的男人才配得上你？”
　　安德利娜搂着父亲的脖子，皱着小小的眉头反驳道：“我不要丈夫，papa！我只要你，你还有艾伯，除此之外我不想让任何男孩子生活在这里！”
　　王储一面将他的女儿往上托了托，一面摸了摸自己的大胡子，大声笑道：“那你将来的老师呢？万一他们真的找到一位让你心仪的老师呢？”
　　“真的吗？”她的眼睛亮了起来，“真的能吗？”
　　王储狠狠在女儿柔软的脸颊上亲了一口，“当然，你是英格兰的公主，你是这世界上最伟大的国家里最尊贵的女性之一，你能得到任何你想得到的东西，你本应如此！”
　　“一位聪明的先生？”她甜甜地问道，“一位当我犯了那种怪病时能不害怕我，能觉得我和其他公主一样可爱的老师吗？”
　　父亲看着他的女儿，既甜蜜又感到心酸。他的孩子生得这样明丽动人天资过人，但却被一种无法治愈的疾病桎梏住，在这么小的年龄就失去了无忧无虑的权力，而要时时刻刻担心着自己会随时失去意识。每次想到这里，那疼爱的本能都几乎要溢出他的胸口，他提了提嘴角，有心将氛围调和的愉快些，“如果我找到了一位让你满意的先生呢？那你是不是就可以答应我，以后嫁一位合适的丈夫？”
　　小小的安德利娜咬着自己的下唇，红着脸怯怯地望着她的父亲，“……嫁给，那位教导我的先生吗？”
　　王储大笑。
　　那时谁都没有想到这话会成为纠葛安德利娜一生的咒语。

　　直到她七岁的时候，那个人终于出现了。
　　他做了她近十年的老师，这十年间他看着她成长，而她看着他的权力一天天的扩大。
　　他有一头向后梳过去的好看的金发——后来证明其实是黑色；他高大挺拔，将黑色的礼服穿出了一位公主从没见过的样子；他的眉目间隐含着聪明又淡漠的神情，他那满心的算计因为丝毫闻不到欲望的气味而让人讨厌不起来，和安娜看过的所有达官显贵都不同，是那样的优雅；他还年轻有为，内阁喜欢他，王储重视他，二十多岁的年纪已经成为王室中最大两个派别争相讨好的对象……
　　“为什么你选择爸爸和艾伯？”
　　安娜从一堆字典和百科书中探出头来，而坐在她对面的则是西装革履却双脚翘在桌子上，一派闲适读着闲书的迈克罗夫特。
　　年轻的福尔摩斯连眼都没抬一下，“我没选。”
　　“你骗我，”小公主踩着地上椅子上堆着的书籍又从书堆中抬了抬头，“我知道亚瑟叔叔（约克公爵）也在拉拢你！”
　　迈克罗夫特这才瞥她一眼，轻声道：“五十页，背完了吗？”
　　“你知道我过目不忘，福尔摩斯先生。你这是在浪费我们的时间！”
　　迈克罗夫特皮笑肉不笑地抬起头，“的确是，公主殿下。我本可做些更有用的事，但却被困在这里给一个七岁的女孩讲故事。我想这才叫‘浪费时间’。”
　　“迈克罗夫特！”
　　“在呢，殿下。”
　　“我以为你是个绅士，你对你的主人很无礼！”
　　“课堂无君臣，我的公主，知识面前只有师徒。你的‘夺格’和‘方位格’分清楚了吗？”
　　“我讨厌拉丁文！”
　　“很好，”迈克罗夫特合上书，冲他的学生咧了咧嘴，“那我们开始上法文课了？”
　　被文法狂魔折磨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贵族少女咬牙切齿：“我总有一天会向papa要求辞退了你的，福尔摩斯先生！”
　　“我希望那一天快点到来。”
　　福尔摩斯脸上露出优雅的微笑。
　　然而安德利娜越长大才越明白，福尔摩斯先生的优雅微笑根本不像自己想的那样充满绅士宽容，那背后是满满的坏点子！他笑得越开心越证明他心里盘算的事坏透了！
　　起初师生之间还是有距离和礼貌的。
　　安娜也不总是恶作剧。像犯癫痫那样的事，她自己也希望永远不要再发生。但在确定一段长期的教授关系前，她必须验证对方能否经得起这份“惊吓”。
　　年轻的福尔摩斯先生也很紧张，但他从不因紧张而失去冷静。他总是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他总是能分析出正确，这让安娜钦佩不已。
　　事情发生没多久后，有一次野餐，公主殿下一时惊了马蹄，差点没控制住从她的矮脚马上摔下去。陪在一旁的家庭教师飞步上前拉住了缰绳，却被一拥上前的亲王和王妃看到了胳膊上的咬痕。
　　“这是怎么回事，福尔摩斯？”
　　爱德华皱眉观察着那个齿痕的大小，这明显不是一个成年人咬下的痕迹。
　　迈克罗夫特“镇定”地往下挽着袖子，一边赶紧给罪魁祸首使了个眼色。
　　被马“惊吓”到的安娜公主立刻放声大哭，所有人的注意力自然被瞬间吸引过去。阿尔伯特将妹妹从马背上抱下来，让她扶在自己肩头，然后一下一下轻轻拍打着她的，顺便给了那位受害者一个“同情”的眼神。
　　迈克罗夫特低了低眼眸，没敢接这住这个来自王子的“我都懂”的眼神。
　　他知道对于安娜的“真实面目”，阿尔伯特是世界上仅次于自己了解的人。父母总把自己的孩子想象的过分纯真。比如爱德华夫妇，即便他们知道自己的女儿天资过人阅读量远远超越同龄人，他们仍然不愿意相信自己的孩子是个能一眼看透叔父如何与别人偷情、能将癫痫病演绎的滴水不漏的人。
　　在爱德华夫妇眼中，安德利娜一直都是那个最需要人保护、最纯真也最柔弱的小女儿。他们非常疼爱她，但却从未在她身上加注过过多的期许。
　　他们一直以为自己的小女儿会在王权的保护下一生顺遂平安、无忧无虑。
　　安德利娜本人也这么以为。
　　那时在所有人当中，大概只有迈克罗夫特隐隐察觉到了点什么。
　　但如果时间能倒退，他想自己是绝对不会再教给安娜那么多无用的东西的！什么政治、什么王室史、什么国际局势……一切要怪也只能怪他天生对聪明大脑没什么抵抗能力。自从夏洛克决定离家独立开始，他已经很久没有再找到过“培养”一颗大脑的快感。他那时太过于好奇七岁的安娜究竟能装得下多少的信息和知识，他太年轻了，他简直是个不知节制的弗兰肯斯坦！
　　在往后的一生中，他一遍又一遍地自责，一遍又一遍地悔恨，但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事情的发展日复一日地脱离了自己的掌控……

作者有话说

　　去二刷了小虫！妮太戳！简直想嫖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