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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官非 ...

  •   我心惊肉跳地回了家。爹,丽娘和哥哥都在大厅焦急地等着我。我见了他们,把我所感到的皇上对爹的心思和我对皇上说的话讲了一遍,大家脸色阴沉。
      爹长叹一声说:“位极人臣,就必有此险。我初入仕途,原只想为国效力,服务万民。皇上自幼聪明仁达,我当初担承了先皇的嘱托,这十年来助皇上渐掌政事要领。我不理军权,太后之兄一直握着重兵。我原以为我只司文政,该不会太惹皇上忧忌。平时,你们也知道,我谨小慎微,不愿落下任何指摘。可近年来,我也发现我每日大部分的精力都放在了与人的争斗上,所行之事常先顾忌人际后果,又要兼顾皇上的好恶,的确也已深陷政事操纵的漩涡,让我深感疲乏不堪。我曾想过告退,但我年纪尚轻,无故而辞,更惹嫌疑。现在皇上想统领群臣,忌讳我十年的经营,也是常情。若他能以新臣分散我的权利,容我渐退,保此全身,这也是我家之幸。”
      我们大家都静静的。爹又说道:“我父母早亡,又无兄弟姊妹,这些年,我不经营亲友,到今天,我家虽是名门,可人员单薄,早无家族之累。只愿有朝一日,我能隐退乡间,读诗饮酒,漫游名山大川,轻轻松松了此余生。”
      我隐约记得历史上这种辅佐年幼皇上的人都没有好下场。皇上一旦成人,先要除去的就是摄政王顾命大臣之类的人,要不然,就是自己被除去。爹总是一副悲天悯人的样子,平素不营私张扬,可谓十分小心翼翼,可到头来,还是惹皇上猜忌,当官有什么好处。
      丽娘像是知道我在想什么,感慨道:“老爷,只要您安安生生的,比什么都强。”
      我担忧地说:“爹,您一露退意,人们会不会就趁机倾轧、寻仇陷害?”
      爹苦笑:“我平素还是与人为善多些,最忌讳我的人是皇上,最不喜我的当是太后及其外戚贾成章一派。只要我退下来,皇上心中少了顾忌,也许能念我这么多年辅佐之劳,还会有些袒护之心。”
      丽娘说道:“老爷,我护着您!咱们的孩儿也学武。实在不行,咱们浪迹江湖,离他们远远的。”
      爹轻叹:“清儿从小嗜读医书……你如今又只想传武艺……可叹我诗书传家无望了……”
      我忙笑道:“我读我读,我前两日还读了诗经,什么来着,投之以桃,报之以李……”
      爹叹息:“投我以桃,报之以李……”
      我疑道:“不是一样的吗?”
      大家都笑了,可沉重的心情并没有减轻。我才真体会到了伴君如伴虎的含义。

      也许是因为在车中睡了觉,晚上我就觉得头胀鼻塞,眼睛疼起来。杏花叹息说原来的小姐根本不病,身体还是一样的,怎么我动不动就着凉受风?看来气血循环才是健康之径。她建议我开始习武,我摇手:“我可记不住那些动作,只想舒舒服服地过日子,不想吃苦。”
      虽然这次风寒没闹得我去黑色走廊,我也难受了七八天。正是过年的时候,府中的热闹我都没凑上。隐约只听着鼓乐声声,笑语袅袅。我躺在床上喝点粥,吃点咸菜,睡睡觉。十来天后,等我能出屋时,年也过了。
      这期间,有一天,哥哥来给我号脉,似乎无意说道:“审言来了。”我靠着枕头,闭眼不说话。
      哥哥号了脉说:“妹妹快好了。”他等了会儿,又说:“他问起了你,我能不能……”
      我觉得头痛,就闭着眼说:“就说我死了!”
      他苦笑:“妹妹,可否见他一面?”
      也许是我病中脆弱,我心中突起了种想哭的难过,忙说道:“别想了!不可能。”
      哥哥长叹道:“毕竟是我们……”
      我打断:“可没我的事!能给他还债的女子很多,我无才无能,不必费心。”
      哥哥无奈,起身走了出去。我隐隐听到他在外面和人说话,明白谢审言就在我的屋外的厅里。我一阵怒气,他干吗又来打扰我?!当初既然告别了,既然能和别人在一起,就别再来招惹我!
      可忽然想到,我怎么还这么大火气?这都两个月了吧,早把他放在脑后了,心都冷了,干吗还这么死咬着不放?我这是发神经呀!才几岁就跟中年妇女更年期似的了!这些话都说了多少遍了,快成了祥林嫂了,我自己都觉得有点儿过了。就像人们说伟大和荒唐只一步之隔,我充满正义的谴责和得理不饶人的嚼舌头也有混淆之嫌了。隐约感到我被引着反复说这个事儿有可能是个阴谋。事情多说几次,反而显得没什么了,有点像钱眼当初对付杏花的手段。暗自又下了个决心,日后再也不提什么女的了!假装记不起这个人就是了。

      我像所有病愈后的人们一样,有了一段非常积极满足的时光,觉得世上再没有比健康更可贵的东西了。我可以舒舒服服地生活,这是多少人做不到的,还有什么可抱怨的。
      丽娘的肚子到了八九个月也不是很显露。她简直象上了发条一样,天天满院子地乱走,安排各种事宜。时近二月龙抬头,算是初春,丽娘总指挥人们打扫这打扫那,恨不能把所有的屋子都翻修一遍。我知道这是生产前的疯症,就常和她开玩笑。她在府中没有别的女伴,老让我去她的屋中,给我看她准备的各色婴儿衣装。想到不知哪年哪月我才能有自己的孩子,我心中微苦。
      一天,我和丽娘正在她屋中说着她生产该做的一些准备,连带着开杏花的玩笑,说她也快了,李伯奔进了屋中,报说道:“夫人,出事了!”
      丽娘脸一寒,“快讲!”
      李伯眼睛左右一看,丽娘对着在门口听命的人说道:“都先退下吧。”真是主母的样子了。
      屋里只剩我们几个时,李伯说道:“我府那逃走的奴仆被官府捕获了!”
      他话一出口,我的心就往下一沉,东窗事发这个词一下子蹦了出来。
      李伯接着告诉我们,那个逃奴为辩护自己的逃脱,向衙门陈述说董太傅之女董玉洁无端虐待下人仆从,手段残忍,他若不逃,性命难保。如果官府不信,可查对谢御史之子谢审言,盖其被判官奴期间,落入董玉洁之手,被日夜鞭打用刑,几近死去。官府查对了官籍记录,证实谢审言确是被我府所买。官府已向谢府求证,谢府家人代替主人回复说谢公子的确曾身受苦刑,伤痕遍体。
      官府顾及太傅声誉,先传信府中,言说:逃奴弃府,属无户籍之人,加之又首原主人之短,本可判虚言惑众,严惩不怠。但他的供中牵涉了谢御史的公子曾被施刑,而谢府家人证实了逃奴所言。毕竟谢御史如今是朝中要臣,对他的儿子的遭遇,也该有个交代。可否请我府中人出面澄清一下事实,也好洗去我府,也就是董玉洁,虐待奴仆包括前犯官之子的嫌疑。开堂之日定在了三日之后,届时府中任何一人都可前往,与逃奴和谢府的家人对证一番!
      这请求,表面恭敬,实际让我府无处可躲。
      丽娘听了,半晌后道:“等老爷回来定夺吧。”我也想好好地思考一下,就告辞了丽娘,和杏花回了房。
      我不得不佩服爹的远见,他那时早就说了事情有可能会发展到这一步,此所谓是祸躲不过。
      父母给人们的影响,比平常人们理解的要深远得多。成年的人依然会被父母在他们儿时给予的评价所影响。在这遥远的异时空,我止不住要回想我父亲对我的指点,希望能找到我解决目前困境的途径。我想象着如果我对我爸说了这事,他会说什么。他会一如以往地说:“你得自己拿主意。只记住有的事,你能改变。有的,你不能。知道其中的区别,改那些能改的,接受那些不能的。”
      按我爸的话,我思前想后,觉得这事肯定是我改变不了的了,只能接受下来,承担责任。有人可能说这是消极。消极是积极的反面,代表沮丧和败落。我觉得我该是被动,被现实所迫。

      晚上,我们一家人加上了李伯和钱眼都聚到了大厅。大家先静坐了一会儿,习惯一下这让人羞愧的话题。
      爹先开了口:“此事本不必如此兴师动众,分明是想弄得路人皆知,毁去洁儿的声誉。更要紧的是,让大家都明白,我府曾趁人之危,对谢御史之子下了毒手。其中含义……”爹叹了气。爹现在的处境十分微妙,最好不要有什么把柄,更不能挑起皇上和朝堂众臣对他的不满。
      哥哥沉思道:“必是那贾功唯所为。他有我府的逃奴在手,知道其中周折。我们回程与他相遇,他曾用言辞激审言寻死,以坐实可惩妹妹的罪行。现在谢御史官复原职,他把逃奴交给官府,将这段内情公之于众,一方面损了爹和妹妹的声誉,一方面激起了谢御史和同僚对爹的仇恨,他还根本不用出面。”
      丽娘问道:“不能只推是逃奴挟私诬告?”
      爹说道:“那谢府的证词又如何?谁刑伤了谢审言?官府有记录,他被买入我府。”
      李伯说道:“我可前去领罪,否认小姐干过任何事情,说是我刑伤了谢公子。”
      爹又轻叹:“掩耳盗铃之术,若谢审言出面指证……”
      哥哥说道:“审言断不会如此!”他的话中有对谢审言的完全信赖,我听到耳中,忽然想起了谢审言曾为我摇头,拉停了我的马,曾护在我身边……一时间,一丝飘渺的温情涌上心来,可我忙按捺下这种情绪,他已与我无关了!我这是怎么了?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现在怎么想起他来了?!
      爹又微摇头说:“即使谢审言不出面指证,仅凭李伯几句话,官府也不会如此善罢甘休。他们既然把这事弄得这么大,已是立意毁掉我府的名声。李伯身份为仆,就不能免责。他们必追究李伯殴打虐人之罪,当堂之上,会对顶罪的李伯刁难乃至用刑,以逼他说出实情。”
      李伯说:“老爷无需担忧,我有武艺在身,不惧刑罚。”
      爹依然摇头,“我懂你心意,但如此有悖良心,只能让我家再添恶行,天理不容,必得恶报。”
      李伯还是坚持,“老爷,我愿……”
      我打断了李伯说:“李伯,这事源起于原来的小姐,我是接替了她的人,就必须由我来了结。”
      一直不说话的钱眼问道:“你打算如何?”
      我说道:“我自己前去承认过错。到堂上,我痛心疾首,百般乞求宽恕,赢得人们的同情。反正他们不敢把我怎么样……”
      话没说完,一片反对之声。
      李伯道:“太傅千金,出头露面,实在有违礼数!”
      丽娘也说道:“洁儿不可,你若如此,不仅丢尽了你的脸,我全家也会蒙辱。”
      哥哥忙说,“妹妹千万不能……”
      我赶快问:“你们觉得我像是个坏人吗?”
      丽娘答:“洁儿,你怎么像坏人?这么温柔的女孩子……”
      我笑着说:“这就容易了。此事如果狡辩不认,只能让人心存鄙夷。我认下了,加上态度诚恳,说不定我们能减少些损失。你们如果觉得我相貌可亲,别人也会多少觉得我不错。人们相信眼见为实,他们当堂看了我的样子,该对我心存些偏袒,也许有人还会原谅了我。这不比让我避而不往,被人们背后万分诋毁要强?”我自从说服了那个长脸容我跳崖,对自己的口舌有了很大信心。我相信借助我的温和言辞,面部表情竭力真诚,该获得人们的接受和宽容。
      几个人都是一副不同意的样子,只有钱眼叹道:“事到如今,如果想不给老爷添事儿,大概就得让知音出面认了。别的方式,送个仆人顶缸之类的,都会让人猜疑是老爷指使人对谢公子下毒手。知音毁了名声,这是女子的极大羞耻,人们就会因此信了她,不会再牵扯老爷。”他停了一下,又说:“只要保住老爷,谁都没事!”
      这是这么2八九个,又是这么正确。大家都不做声了。好半天,爹长叹道:“洁儿,你从此闺誉尽毁,为父我……”
      我忙说道:“爹,本不是您的错。现在如果没有您的庇护,我就没有活路了。”
      钱眼说道:“是啊,反正知音也不怕名声不好,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掉在染缸里也有人要,是不是,李伯,玉清老弟?”他别有用意地看着那两人,哥哥和李伯同时苦笑点头。
      我皱眉,但没接他的话,问道:“那逃奴将被如何处置?”
      爹说道:“言主短处,必受严惩。他已无生机,他能如此,当是有人许了对他家人的好处。”
      李伯说道:“那逃奴只有一个侄女,他视为亲生。我去了他的住所,那个侄女早不知去向,该是和他一同逃走的。我一直让人在四处打探,没有消息。”
      钱眼冷笑,“那就不是许了好处了,大概是要挟了。”
      丽娘担心地说:“洁儿,我可陪你一同去。”
      李伯忙说:“夫人不可,让别人认出,有辱夫人的尊严。”听到李伯的话,我心里高兴,李伯终于真心把丽娘当成了夫人。
      丽娘对李伯感激地一笑说:“谢谢李伯,但洁儿一个女孩子家,这么孤身前往,我不放心。”
      我说:“丽娘,你怀了这么重的身子,别到那种地方去,省得我还得照顾你。”
      哥哥说:“我那日会与妹妹前去,丽娘不要担心。”
      钱眼一拍大腿:“李伯,咱爷俩儿也少不了要去凑这个热闹。”
      爹又叹气,说道:“只好先如此行事。清儿,李伯,钱管家,到时必有许多人众,你们一定要护好洁儿,不能让人近她左右。”
      我想起哥哥说的谢审言是个家喻户晓的人物,对方肯定会煽动起民众来听审。爹是怕那些人听了谢审言的遭遇就成了暴民,气急了对我……我忍下了一个哆嗦。
      李伯郑重地点头说道:“遵命。”
      爹往椅背上一靠,我们知道这是他疲倦的表示,除丽娘外,都起身道安告辞。
      钱眼和哥哥送我和等在外面的杏花回房,一路上钱眼对杏花说了我的计划,杏花急得说了好几个“这怎么成?”晚上她帮助我洗漱时,一副眼泪汪汪的样子,好像我是去赴难一样。我倒很平静,觉得没什么。
      后面两天,我恶补古文,看了许多语言比较平俗的书,在纸上写下了有可能使用的词汇和短语,贴在墙上,时时背诵。脑子里经常模拟些应答,对着镜子琢磨什么表情才能显得楚楚可怜。我以前考试如果有这么用心就好了,又一想,考试不过是有没有好分数,不像这样要在大庭广众下现丑,当然不会激发我的积极性。可见我的确是人们所说的惰性人物,非得在什么礁石上撞一下,才有所谓什么浪花。
      因为要揣测对方针对谢审言的提问,谢审言谢公子这个名字夹在句子中间成天在我脑子里出现个不停。想到他当初拒婚就是不想被我家利用,我就更专心准备,要赌这一口气:我不需要你!自己也能走出一条生路。就是我有可能丢盔卸甲、损失惨重,也比求他帮忙被他看不起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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