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有千千劫》茶思漫

18、不解

　　三年一晃而过，三界比武大会即将开始。昆仑山上，剑气纵横，仙者披星戴月，十分勤奋。我承了妖神白芷一半的仙力，又有诛仙剑相护，自是不怕的。但在三界诸神面前，断然不可显露力量，要装作被打的屁滚尿流才符合我这个小鬼的身份。既然已经预料到大会上我是什么脓包模样，于是此时便赏花品茶，多吃几副活血化瘀的药贴补补气血。
　　诸位仙者中我最看好的是嫣若，为得温水真传，一把窈窕剑舞得如若惊鸿，招招必杀。她见我如此懒散，还以为是经过追杀后被吓破了胆，曾十分关心道:“千千，是不是在凡间有人欺负了你？”
　　我安详地坐在藤椅上，阳光撒在身上，暖融融的。万里无云，几只仙鹤从空中飞过。我眯着眼，轻笑道:“怎会？我可是手中沾过血的人，谁敢欺负我。”
　　“那你为何回来后魂不守舍的，大家都在抓紧修炼，你却如此清闲。”
　　我揉了揉脑袋，有些困倦，便随意答道:“我不过是一个无名小卒，天资愚笨，不如你聪慧。师父也对我爱搭不理，只求不要输的太惨，便阿弥陀佛了。”
　　“哦？我有对你爱搭不理吗？”凉风袭来，略带戏谑。
　　我被惊了个寒战，麻溜地从舒适的藤椅上起来。看着白衣飘然的仙主，好似是特地来抓奸似的，饶有趣味地盯着我，毛骨悚然....我心虚地拽着手指，规规矩矩地背手站立。
　　“师父......”
　　嫣若也愣住了，赶忙收剑跪拜道:“拜见仙主！”她瞧见我视死如归的神情，不由得替我担心，抿唇道:“其实.....刚才千千是在琢磨剑招，我正给她做示范呢。”
　　三界好队友，我默默地在心中给她竖起大拇指，这慌撒得脸不红心不跳，琢磨剑招做示范？讲得我都信了。
　　可貌似言不解并不相信，他将目光移到我身上，指了指磕了一地的瓜子皮，走近问道:“琢磨剑招？”
　　嫣若在他的威逼利诱下，出了一身的冷汗，终于败下阵来，偷偷朝我做了个“对不起”的手势后，念了个雾遁诀溜之大吉。
　　“师父，那个......”我讪笑道，手紧紧按在冰凉的石桌上，看着他渐渐逼近的身影，心里越发没底。
　　比武大会在即，好歹我也是昆仑仙主唯一的徒弟，若是被打的屁滚尿流，他面子上总归不好看，所以他可能有心想来指导我几招，不巧的是，我不光笨而且懒，不思进取，视荣誉于无物。刚好被他撞见，所以他现在一定是怒火中烧，恨不得把我大卸八块。
　　言不解又上前一步，握住了我藏在身后轻微颤抖的手。离得很近，近到可以听见彼此的心跳，只要我抬头就一定会撞到他白皙的下巴。我面颊绯红，手抖得更厉害了。
　　在玉哥哥怀中的安心，是任何人都没办法给我的。
　　忽然手一偏，言不解抽出我腰间挂着的玉笛，重重敲了一下我的额头。淡淡道:“比试两下。”
　　我急忙伸手去抢，他一个华丽的侧身，让我扑了个空。飞身腾空，横冲直撞，蛮拼硬打，偷奸耍滑，我平生所学几乎用尽。可他轻盈的像一团绵软的蒲公英，我进他退，我退他进，永远也捉不到。
　　我气急，抬手折了跟纤弱的细柳，输入内力，朝他刺去。柳枝散发出妖艳的红光，飞叶似箭，疯狂地挥舞。他扬起玉笛，挑衅似的朝我甩了甩，然后足尖蹬地，朝云边飞去。
　　我曾以为昆仑就已是三界中的仙山幻境，没想到三界之外竟然还有如此美妙的奇景。鹅黄色的花瓣纷纷扬扬，山涧流淌着清澈见底的灵溪，金红色的锦鲤在水中扑腾嬉戏。
　　言不解不知何时坐在湖中木舟之上，指尖幻化出流光。我只觉得身体轻飘飘的，任由那股力量牵着我飘到他面前。
　　言不解面色柔和，他把玉笛还给我，露出久违的笑容:“千千，这里美吗？”
　　我点点头。他看我的眼神说不出的奇怪，我与这个便宜师父的缘分大抵只算萍水相逢，可他的目光是那么的复杂难测，莫名的情愫。
　　他低头看着我手里的玉笛，无奈摇头，“你见到了，那位大人......”
　　“师父。”他总是高高在上，不可一世。而如今，我竟在他脸上看到了些许失落。
　　“常理来讲，无论神仙鬼怪，死去了都会化成流沙。长生不老之说，实属谬言。”他凝视着我，“那位大人是超脱三界之外的神袛，却无意间被你迁入万丈红尘。他可以为了你剖心蚀骨，叛离芸芸众生。就算是神，也有犯错的时候，你已经让他等了一世，不要让他再辛苦下去了......”
　　世界支离破碎，我这才意识到，这个幻境是言不解意念所化，此刻随着心境轰然崩塌。他身体逐渐透明，我看见，他落了一滴清澈的泪，落进了玉笛里，忽然间玉笛如火一般滚烫，记忆涌进脑海.....

　　雪虐风饕，天地间一片混沌。身后是来自地狱的哀嚎，妖光四射，穿透透明的霜花，照耀在红衣少女单薄的身上，她背上背着一个半死不活的男人。每走一步，雪地里边留下一个血印。
　　上百只手从地底钻出，疯了似的触碰少女鲜血淋漓的脚踝，她的血泛着妖异朦胧的微光，将地底的手撕绞成碎片，消失在茫茫雪夜。
　　她咬牙吞血，双手死死拽住男人搭在她肩头的手臂，每走一步，都好似凌迟般疼痛。身上的份量随着时间的流逝越来越轻，若不是被她紧紧抓着，恐怕都会被飓风吹走。
　　“不解.....坚持住！”她的嘴角被狂风吹打得无比干裂，血迹凝结成痂，挂在她面目全非的脸上。
　　无人回应，少女慌了神，她加快了步伐，匆匆走进了一片阴郁的树林，枯叶上覆盖着霜雪。妖魔似乎有些忌惮，它们游荡在树林的周围，却没有一个敢贸然进入。
　　森林深处，有一间矮小的木屋，屋内燃着一盏昏黄的灯。开门的是一个少年，青丝如墨，他看着跪在地上的红衣少女，赤红的瞳孔闪过一抹绝望的悲凉。
　　“求求你，救他。”
　　少女拽住他月白的衣角，跪倒在地，刺骨的寒冷。少年微微眨着红豆似的眸子，像是有魔力般，风雪渐渐停了。他伸出手，想要抹干少女眼角的泪痕，可看到她身边濒死的男人，他又缩回了手。
　　“你爱上他了，对吗？”少年露出苦涩的笑容，轻声问道，或许他也没意识到声音的颤抖。
　　“你能救他，对吗？”
　　少年避开她充满希翼的目光，妖气四溢，“你明知道他是什么人，他不过是我身上的一根肋骨，凭什么得到你的爱？”
　　“我求求你，救救他，他快死了.....我再也见不到他了。”她哭得像个孩子，“你是天神，一定可以救他......只要能救活他，爱给你，人给你，我发誓永不见他！”
　　少年轻笑，骨子里透着冷漠，“白芷，我不会救他，永远不会。你以为，我玉梳尘非你不可？情爱于我，可得可舍。”
　　少女像是被雷电击打过后的残花，漂泊在风起云涌的大海里。她松开了月白衣襟，眼神空洞痴傻，她狂笑道:“今日是我叨扰大人了，白、芷、告、退。”
　　最后几个字咬的得出奇的重，像一根尖锐的银针，扎入玉梳尘的心里。他亲眼看着她呕出一口黑血，然后搀扶起重伤昏迷的言不解，倔犟地走出灼云森。

　　“若是没有他的保护，就凭身受重伤的你，能活着去和苍穹做交易？”
　　这个声音，好像师父....我想睁眼，两片眼皮却粘得紧紧地，一用力就好似撕裂般的疼痛，我放弃了挣扎。

　　黑暗的洞穴，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臭肉味儿，腐烂的泥土下，掩埋着千万凡人的尸骨。洞口站着两个驴头马嘴的守卫，他们见有生人来，赶忙提高了警惕。
　　“你们是什么人，竟敢擅闯浮屠洞！”
　　“去告诉苍穹，白芷求教。”
　　驴头马嘴见白芷势单力薄，灵气微弱，便不客气道:“你以为你是什么人，还想见洞主？快滚快滚！”
　　啪啪！！两个带着风力的耳光重重地甩在驴头马嘴的脸上，“哎呦。”他们摔倒在地，捂着脸痛哭。
　　“白姑娘，是属下不懂事，让杂种冲撞了您，还望见谅，请跟我来。”凤眼不知从何处冒出，他狠狠地瞪了驴头马嘴一眼，然后微笑着领着白芷进洞。
　　洞内燃着灯烛，那是拿死人的白骨做腊，活人的热血做火，撑起来的明亮。地上堆放着各式各样的骷髅，上面都贴着紫黑的阴符。堆成高高的一座，铺着一层毛毯，是诡异的绿色。一个侏儒似的男子翘着二郎腿坐在上面，他面容像夜一样俊美，唇色青紫，一双玄眸凝视着白芷，恨不得把她看出个窟窿。
　　“白芷，他果然不肯救你的情郎。也是，爱你的人里，除了我，没人会有这么广阔的胸怀。”他笑了，摇晃着那瘦得如同一根竹竿的身体。
　　白芷冷眼瞧着这个男人，满嘴的甜言蜜语，可心里却比女人还更蛇蝎。她不愿去看那张美到足以蛊惑人心的面庞，冷冷道:“你说吧，要什么？”
　　苍穹瞅了一眼仙力尽失的言不解，再看看狼狈不堪的白芷，发出了癫狂的笑声，不住地拍手称赞:“你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明知此处是龙潭虎穴，却为了一个男人哈哈哈哈哈！”他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你怎么不去求那位大人，反而要我这个邪魔歪道帮忙。他是不是同你耍小脾气，你哄哄他不就好了，救自己的一根肋骨，不管怎样都不吃亏。”
　　“你到底，救不救。”
　　苍穹脸上浮现出贪婪的神色，他轻轻一跃，跳到地面上。他身高仅到白芷的腰际，他仰视着她，像一个跳梁小丑，无比可笑。
　　“我要你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