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恨刀》十千禾

5、浣花镜（四）

　　德芳这边和风阕道了别，转身直奔茶肆。
　　他此番来邯阳城的目的本也不是为了赶这浣花镜之事的热闹，完全是为了寻那离家出走的混蛋弟弟回家。双花家毕竟位列世家，找个人之类的事情派情报网去做也是不差的。可当代家主德芳的爹却惦着让儿子多点江湖阅历，硬是一狠心把大儿子也推了出去，经受那存在于自己臆想中的风吹雨淋。推归推，老爷子毕竟不放心自己这从小疼到大的两个混小子，沿路布了一堆人手，一面派人盯着自己老二的梢，另一面时不时差人手假装有意无意地给老大放水，放点老二的踪迹。
　　德芳也知道自家死鸭子嘴硬、拒不承认自己护犊心切的老爹的良苦用心，在一片孝心的作用下也没戳穿他，还时不时地故意跑去父亲的耳目前晃上两圈，权当是报了平安。爷儿俩一个假装不知道，一个假装不知道对方知道，哑谜打得不亦乐乎。那茶肆便是双花家在这邯阳城的一个联络点，月前传出二弟德林曾出现于此的消息，德芳这才来到邯阳城。不知道是不是故意为之，老爹的耳目们手脚实在是不够利落，每次都会被德林觉察。等德芳顺着消息赶到的时候，那小子早就又跑得无影无踪了。德芳在此地多停留了一日，听说了浣花镜的事情，遇上了路过的风阕，又见到了传闻中一身是胆手艺精且湛盗亦有道的盗王白，这才一拍板决定插手这次的闲事。自己这次出来，本来也有相当一部分是为了江湖历练体验生活，至于弟弟，那还是依然交给那群蹩脚的盯梢者吧。
　　反正小屁孩也丢不了。
　　还没走出两条街，德芳便听到身后一个气喘吁吁的细小声音正在招呼自己：“公子！德芳公子！请留步！”
　　德芳停下脚步回身寻声望去，见有一侍女打扮的人，正朝自己小步疾走过来。他拱手一礼，道：“姑娘可是叫在下？”
　　那少女走近了，福了一福，气息还没等调匀，道：“可追上公子了。我家小姐说了，有些事情想要告诉公子，还请公子到府上一叙。”
　　德芳认出眼前的姑娘就是雫月身边总是低眉顺眼垂手而立的侍女，好生奇怪，眉头一拧，道：“不知所为何事？可也有请风阕兄？”
　　少女笑弯了眼：“公子，这婢子可不知。还是请您移步府上吧。”
　　德芳觉得此事当真蹊跷。按说自己刚从奇暝府上出来，不至于这么快又被叫了回去。如果不是那奇暝家小姐贵人多忘，那八成就是有什么话不方便当着两个人的面说，又不好明里暗里地赶另一位走，偏要等到自己落单之后才能再派人出来把自己追回去。
　　面前的少女也不多说，就这么笑眯眯地望着德芳，一双眼秋水深潭似的。德芳被她看得有点受不了，不由得撇过脸去，只好跟着少女先折返回去，一路上都在奇怪那久居深闺大院看似温柔婉约的姑娘到底是哪里来的勇气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男人瞧。
　　他却是不知，那奇暝府代代当家皆是女性，非但一众家主小姐，就连府上的丫鬟下人，大多也是腼腆贤惠的皮相下，包了一颗有胆有识的心。
　　德芳赶回奇暝家，见那雫月小姐果然已在客厅恭候多时。二人免不了一番行礼回礼，推让之后才落座。德芳终于按捺不住心底的疑问，道：“不知小姐这番又为何事？”
　　雫月垂眼一笑，道：“自然是有关那浣花镜，雫月还有一些事情尚待坦诚，还望公子见谅。”
　　德芳不出声。雫月见德芳不说话，又道：“只是这件事情涉及祖上一件隐秘旧事，不好对人多说。我们明人不说暗话，德芳公子承双花之名，若是世家间的轶事，公子想必也能见怪不怪了。”
　　这姑且算是解释了为什么把风阕排除在外，敢情是嫌弃那位在说书人口中扑朔迷离的出身。德芳动容道：“小姐信得过在下，在下感激不尽。在下亦知小姐难处，在下保证今日所闻，出得此间，便叫它深埋于心，绝不向外吐露半个字。”
　　雫月道：“雫月先谢过公子。那面浣花镜其实是早年间，由一位槐安家子弟赠与我家先祖的。”
　　德芳惊道：“竟是那槐安家！”
　　雫月点点头，道：“那名槐安家前辈与先祖私定终身，那面浣花镜便是由他亲手所制，赠与先祖的定情信物。但他是那一代的继承人，婚姻大事自是无法自己做主。二人私奔却被双双抓回，先祖眼见情郎迎娶了赤柳家的小姐，回到家中竟吐血三日。彼时先祖已珠胎暗结，诞下一女后郁郁而终，一魂一魄寄于浣花镜之上，怨气太深竟使那镜子成了大凶之物，只有我奇暝家女性后人的血脉方能压制此物的凶性，这也正是奇暝家历代家主皆是女子的原因。”
　　德芳看似平静地听雫月轻描淡写地讲完了一场百年前的八卦，心里的滔天巨浪却早已掀翻了一港口的小船。心中思忖着更糟糕的可能性的德芳见雫月像是已经结束了叙述，开口问道：“既然是那槐安家族人所制之物，那……”
　　雫月神情沉重地微一颔首，道：“不错。恐怕正如公子所想。那面浣花镜拥有诸般变化，可变换成圆环、手甲、短剑等物。”
　　槐安家是镜离界八大名门之一，主攻奇技淫巧之术。即是当时的家主年少时所制，那浣花镜自然也绝非等闲之物。这般变化多端的宝镜又附上了一缕求不得爱别离饮恨而终的芳魂，可谓是凶上加凶。
　　德芳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半晌挤不出一个字来。雫月站起身，转到德芳身前，扑通一声竟然跪了下去。德芳被吓得一激灵，连忙起身，捞住那姑娘就想扶她起来，口中不住说道：“使不得使不得，小姐起来说话……”
　　雫月眼中噙泪道：“自那浣花镜丢失之后，我奇暝家可谓乱作一团。公子也看到我家虽有些薄产，但江湖积累毕竟浅薄，家中又多弱质女流，实在是有心无力。广发英雄帖也收效甚微。为今之计还请德芳公子施以援手，助我寻回这面镜子，雫月定当衔环结草以报大恩！”
　　德芳急道：“雫月姑娘你先起来说话！在下虽不才，但既承所托，定当肝脑涂地！”
　　得了德芳的允诺，雫月这才站起身来，用丝帕拭去眼角泪光。德芳见面前少女红着眼眶的模样，再一想到她方才坚决的样子，心中一动，红着脸偏过头去，定了定神，又开口道：“在下与那盗王曾有一面之缘。依在下所见，此事应定有蹊跷。仅凭一张字条，恐怕难以断定此事确为盗王前辈所为。姑娘若是信得过在下，此事重点应放在寻回浣花镜上，至于盗王前辈……”
　　雫月点了点头道：“听公子的。”
　　德芳又道：“在下若一人而行，势单力薄恐负姑娘所托。不知可否将浣花镜有多段变化异常凶险之事告与风阕兄？姑娘放心，有关贵先祖的事在下定然不会吐露，且风阕兄为人正直良善，心怀大义，尚可托付此事。”
　　雫月道：“若是信不过公子，从一开始我便不会将前因后果和盘托出。如今我只盼早日结束此事，以免夜长梦多。我家族荣誉事小，若是惊扰了这一方黎民百姓，雫月实在不知该如何向九泉之下的列祖列宗交代。公子愿意出手相助，奇暝家便是欠了公子一个巨大的人情。雫月无以为报，愿抚琴一曲，以略表谢意。”
　　德芳拱手道：“如此便却之不恭了。”
　　雫月起身道：“公子请随我来。”
　　水榭中，一缕熏香袅娜而起，一张古琴面水而放。琴音时而悠扬时而激越，抚琴之人浅笑垂首眉目含情，一双纤纤玉手在弦上翻飞。听者鹤立于侧，目若寒星，眺望着一池温柔的碧水，和湖那端岸边婀娜的垂杨。
　　竟成璧人一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