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恨刀》十千禾

25、离恨刀（一）

　　镜离界是主神勾正在天地初开之时，于一片混沌虚无之中以一己之力强行创立的一片大陆。为了防止这片本就不该存在的土地重归虚无，勾正命人在大陆中央的广阔水域旻海之中的孤岛上建立高塔，以人为自身精神力的媒介，镇住八方虚蚀。高塔之中的一族以“苍穹”为名，世世代代被囚禁于旻海之塔，以历代资质最高者为神官，作为承载主神之力的容器。时光流转，人力总有式微，久而久之，这片大陆的最外围紧邻虚海的地方，便出现了一圈说宽不宽、说窄不窄寸草不生的虚蚀之漠。
　　九镇本就是靠近大陆边缘的偏远之地。风阕带着孩子骑着马，优哉游哉地走了不到两天，便已经接近了虚蚀之漠的边缘。这里的风光景色已经同中部地区大不相同。眼下正值丰季，可在此处尽管放眼望去，目之所及已不复生机盎然的景象。空气干冷，高大的树木早已难觅踪迹，只是在一片灰黄的低矮杂草中，偶然可见几丛团簇着生长的植物，高度不及人腰，灰头土脸的叶片细细小小的，卷曲着，摸起来还有几分刺手。
　　距离他们上一次下马休息已经过了很长一段时间。莫说是那孩子有些打蔫，就是风阕自己也有些提不起精神。又走了一会，身下小红马也嘶鸣一声，摇晃着脑袋，无论如何也不肯走了。风阕以手搭成凉棚，极目远眺，见前方不远处似有人烟。他翻身下马，牵着缰绳朝那处走去。走得近了，风阕才看到那处是一干草搭成的简易茶棚，一黑面茶小二肩上搭了块白毛巾，正坐在火盆边发呆。
　　见风阕一行人靠近，那茶小二慌忙起身迎上来，将人引进茶棚。棚中围着个木炭火盆只有三套桌椅，其中两套已经有人先占。风阕领着离止在唯一的空桌子处坐下。那小二牵了马去一旁饮水，又折返回来，在桌上摆了两个粗瓷碗，殷勤道：“二位客官一看便是打远道而来，一路上辛苦，喝碗热茶暖暖身子。”
　　风阕端起那碗，一口下去只觉得全身舒畅了起来。他瞥了一眼正双手捧着瓷碗，一口一口像个小动物一样小心啜水的离止，转头问那茶小二道：“茶博士，敢问前方可是虚蚀之漠？”
　　那黑脸汉子慌忙摆手，连声道：“哟客官，小的就是个店里跑堂打杂的，被掌柜的赶来这路口搭个棚子卖卖茶，哪担得起您一声‘茶博士’，您要是不嫌弃，喊我一声二狗就行，听着也亲切。听您这意思，您是要去那虚蚀之漠？”
　　风阕笑着应了一声，道：“我想去看看虚海。”
　　他这一句说的声音虽轻，却好似惊动了在场的其他人。棚中还有两人，不约而同地扭头朝风阕的方向看了一眼。二狗听闻此言面露窘色，犹豫着说：“客官，您若是想去虚海，有件事小的不知……哎呀我还是说了吧。就您现在这装备行头，恐怕走不到虚海，半路就得回来。”
　　这件事就算面前这看起来实诚的黑脸汉子不说，风阕自己也已经意识到了。虽说大□□周的荒芜地带都名“虚蚀之漠”，可这四面的气候条件却大不相同。他从旻海边一路行来，途径的最北端的人烟之处便是刚刚离开的九镇，再往北去，几乎可以预见的是天气将进入极寒。退一万步讲，就算他是练家子皮糙肉厚扛得住，这还没到他肩膀高的小娃娃也扛不住。
　　那二狗见风阕不出声，伸手朝东一指，又说：“您从这朝东走，不出一个时辰就能走到我们村子。您放心，这里经常有想横穿虚蚀之漠的客旅经过，有些什么东西没备好都能在我们村子里补齐，价格公道，保证童叟无欺。”
　　风阕见那人憨头憨脑的，全然不似一般小伙计那样机灵，料想这番话应该也是硬背下来的，暗自在心中笑笑，又询问了几句有关那村子的具体情况。二狗招揽生意虽然痛快，可旁的问题他也一问三不知，只是摸摸脸，憨笑一声说着抱歉。风阕只问出了过了这个棚子再往前走大概就不会有村子，暗自决定喝过了茶就去那村子里看看，摸出几个铜板打发了那小伙计。二狗拿了赏钱，识趣地又缩回自己的地方，照看那烧得正旺的炉火和冒着泡的开水。
　　离止已经放下了碗，抬起头看着风阕。风阕探过身去，伸手揉了一把那孩子毛茸茸的小脑袋，也不说话。邻座的一位背了个大匣子的独行客突然起身，走到风阕这一桌旁，抓了抓脑袋，小心问道：“阁下……可是要去那村子？”
　　风阕抬头望向那人。只见那人年纪看起来与自己相仿，生的高大健壮，一头长发吊成高马尾。那人面相憨厚老实，一双与那模样多少有几分不称的杏眼中满是友善的神色。风阕略一迟疑，点了点头。那人立刻喜形于色，解下背上那个小半个人高的巨大木匣放在地上，“咚”地一声激起地上的薄薄一小层尘土来。他也不见外，一屁股坐在长条木凳上，紧挨着离止。孩子吓了一跳，扑棱站起来，小跑着绕过桌子，紧贴着风阕坐下，模样有几分胆怯。
　　那人一指离止：“您儿子？”
　　风阕微微一笑：“我侄子。”
　　离止朝风阕的方向贴得更紧了。
　　那男人自我介绍道：“我叫煌煌，是个铁匠。方才听大侠说想要前往虚海一探，无心中看了您一眼，却瞥见您背上的刀。可能有点唐突，不知大侠可否将那柄刀借我一观？”
　　一听说来者是借刀的，离止的表情立刻变得凝重起来，双眼警惕地盯着那人。风阕安抚地揉了揉离止的头发，解下背上的刀，大大方方地递了过去。那人恭恭敬敬地双手接过离恨刀，结有老茧的宽大手掌轻轻拂过镶金的刀鞘，小声说了一句“是它”。风阕并没有问那人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只见那人右手握上刀柄，略一发力，将刀身猛地拔出，起身挽起一个寒光凛冽的刀花，又向前一刀劈出。离恨刀刀刃划破空气似有悲鸣之声，那刃尖距离风阕的头顶仅有一个拳头不到的距离时方才堪堪停下。
　　刀风吹动年轻刀客的头发微微飘起。可风阕只是淡定地喝尽碗中最后一口茶，放下粗瓷碗，轻声道：“这煎茶甚妙。”
　　名为煌煌的汉子缓缓收刀入鞘，双手奉回，道：“得罪了。不过大侠果真好定力。”
　　风阕接过自己的佩刀，随手放在桌边，伸出一根食指点了一点煌煌，口中道：“你没有杀意。”
　　煌煌重新坐下：“不愧是能配的上这柄刀的人。”
　　这话说的蹊跷，风阕微微蹙眉，看着那人。
　　煌煌一抱拳：“实不相瞒。我是大炎一族的人。大侠的这柄神兵，便是出自我族先祖之手。”许是担心风阕不信，他又挽起袖口，只见那人的手腕上缠着一枚手甲残片，绘有炽焰纹样，正是大炎家的家徽。
　　风阕这才是真真正正地惊愕了。他失声叫了出来：“阁下竟是大炎一族的人！”
　　镜离界有一族名“大炎”，自立“天下无剑门”一派，口号喊得狂妄，实际上却专注于铸造之法，颇有与世无争之意。也正是因为这份专注，大炎一族以铸造技艺闻名于世，每一代都有能人神匠现世。此前在九镇所见的“夕照灯潮”中，在那那引火装置上绘下神乎其技符文的工匠便是大炎一族的人。
　　那人略显憨厚地羞涩一笑道：“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我对那柄刀很感兴趣，但是眼下又急着入虚蚀之漠采些必要的矿石。本不想耽误大侠赶路，但如果大侠打算在那个村子稍作停留，不知可否等我一日，也许……我可以让那刀更称手一些。”
　　煌煌说得委婉谦逊，但风阕看得分明，那人手上的家族信印是非高位者不得佩戴的，在此处偶遇也算是难得的机缘巧遇。压下心中跌宕起伏的思绪，风阕起身施礼道：“如此便却之不恭了。有劳先生。”
　　离止见状，对煌煌的反应也稍显客气了一些，至少不再用那一双好看的大眼睛死死瞪着人家了。
　　煌煌见风阕应下，笑得合不拢嘴，再三道谢。二人推让一番，煌煌这才背上了那个大木匣，再三叮咛着“大侠可千万等我回来”，迎着风雪而去了。
　　风阕正欲回座位拿东西离开，一转身却被另外一人拦住了路。那人方才一直坐在角落里，安静得像是要融进背景一般。风阕下意识地向后一躲，却被那个着男装的姑娘一步紧逼过来。
　　“‘那把刀’是怎么回事，我也想看看。”不知名的姑娘双眼放光，开门见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