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坤一掷》AITAI

7、九莲印（七）

　　荀无那叫一个懊丧啊。满心期待的《骑士与他的亲亲郡主》《24小时贴身护卫我的女王》《霸道郡主爱上我》之类的故事全都不可能发生了。

　　他就像个保姆一样守着这个脾气很烂的萝卜头郡主，给她看门，陪她上房揭瓦，帮她偷裤衩。

　　好在女孩对自己人还算开明，甚至允诺待他二十五岁便可放他离开，爱干嘛干嘛去。留在皇帝身边的暗卫可没这种待遇，通常都是过了全盛期退至幕后，带起新人，抑或烂菜叶似的搁在一处养老，严加看管。毕竟暗卫知道的秘密太多，不赐他们一人一粒毒丸已是天家开恩。

　　“太子哪那么闲呢。”寒凌香不信，烦躁地咬着手指，“都怪你，你这暗卫怎么当的，有人害我都不知道！”

　　荀无冤枉得哭天喊地:“我几乎是寸步不离地跟着您了好吗，除了那位姓肖的公子找茬您不让我出手以外，哪次有人碰您不是我暗中拦下的？巫蛊之术总不能赖我吧！”
　　“难不成是肖征……”她被点醒，思量半晌方道，“不会吧，他脑子没这么好使啊。”

　　荀无:“…………”
　　再怎么着也比你好使啊！

　　寒凌香郁闷地掀开了车帘透气，街上百姓熙熙攘攘，有胆子大的，见到居然有贵族小姐撩车帘往外看，马车旁又无侍卫，连忙上前兜售货物。

　　“这什么？”她指着扁担中摞得高高的白色糕点。
　　“这位小姐，这是桂花糕！可好吃了！”挑担的妇女身后窜出一个同寒凌香一般大的女孩，眨着大眼睛道，“我想偷尝一个，我娘亲都不让的！”

　　荀无见她同小贩交谈，便放慢了马车的速度。

　　寒凌香不置可否:“那都拿上来吧。不好吃砍你的头。”
　　妇女白了脸色，那女孩却嘻嘻一笑，把糕点一份一份用纸包好，塞进马车:“好呀，不好吃砍我的头，快尝尝。”

　　荀无先接了一个过去，尝了口确认没问题，朝寒凌香点点头。

　　挑剔的郡主塞进嘴里嚼了嚼，没觉得有多好吃，比王府里的粗糙多了。
　　她朝车外丢出一颗碎银，漫不经心道:“还不错。”

　　那女孩子接住银子，一下子笑开:“是吧？！我就说好吃的！您稍等，找您钱！”
　　“不用，剩下的赏你了。”她索然无味地准备放下车帘，却陡然被一抹红色吸住了目光。

　　那是个没有绾发的女人，青丝如墨披散在身后，一身白衣却恍如飘雪。她手中执了把红伞，步履袅袅婷婷。

　　没有下雨，为何要执伞？
　　她仿佛被魇着似的，直直盯着那个女人，直至她拐进一条暗处的小巷消失不见。

　　“这位小姐，您怎么了呀？”方才的女孩见她呆住，疑惑地问，“还想买什么吗？”

　　“那里，是什么地方。”寒凌香伸手指着女人离开的巷子。

　　女孩刚要回答，便被她母亲拦到身后，诚惶诚恐道:“那是白茶巷，住在那儿的人都搬走了，如今就是个死胡同。”

　　“…………”寒凌香蹙眉，“知道了，你们走吧。”

　　母女二人离开后，她支使荀无去看看那巷子有没有穿白衣撑红伞的女人。

　　荀无:“哪有穿白衣上街的？还撑红伞？神经病吧。”
　　在大殷，白衣除了道士就只有奔丧的人家才会穿，然而奔丧又怎么会撑红伞？还是晴天撑伞，可不就有病么。

　　“别废话，让你去就去。”寒凌香总感觉周身凉飕飕的，心中也不甚安定。

　　暗卫无奈地把马车停在路边，足尖轻点几个起落便朝着巷子去了。

　　这条白茶巷因着无人居住，显得破败落拓，其实以荀无的武功，刚踏到巷子口便能察觉里头有没有人，甚至有几个人。他感觉到的是，连条喘气的狗都没有。

　　本想就此折返，但想到这么快一来一回，那烦死人的小萝卜头肯定又会觉得他没好好干活，只得百无聊赖地走进巷子装模作样查探一番。

　　荀无学着寒凌香踢门的姿势，每家每户都踹了脚，懒散道:“有没有人啊——有没有人啊——……诶卧槽！”

　　踹到某户时，屋檐上落下只死猫来，将他惊得一个后跃，落到对面家的大门上，半晌才惊魂甫定。

　　方才那瞬间，他分明感受到了类似恐惧的情绪。然而被一只死猫吓到这种事，肯定是不能告诉小萝卜头的，他暗骂一声晦气，回去复命了。

　　寒凌香在车上等了许久，一见他便道:“怎么样？有那女人吗？”
　　“没有，连个活人都没有。”荀无说着凝神驾马，故意忽略了背后不知为何渗出的丝丝冷汗。

　　***

　　禄王府，海棠苑。
　　暖阁内沉檀香气若隐若现，脚下波斯地毯透着暖意，层层叠叠的纱帐后摆着一张美人榻，禄王府唯一的姨娘便侧卧在榻上，手中搅着碗燕窝。

　　女人做奴婢时，主人家赐名清雪，她长得不算美，只能说得上齐头整脸，这些年执掌中馈将王府打理得井井有条，却也在面庞上留下了岁月风霜，若不是穿着贵气，同王府的丫鬟也无甚差别。

　　她将碗一搁，连忙有婢女上前替她净手，涂上香膏。清姨娘的手有些粗，甚至指腹还有薄茧，都是她年幼时做粗活留下的，她每察觉一次便会感伤一次。

　　“姨娘，郡主那里接下来怎么做？”她的心腹丫鬟兰沐挥退了其他人，小心翼翼地询问道。

　　清雪轻抚自己的手指，温声道:“郡主啊……命可真大。”

　　兰沐打了个寒颤。

　　女人瞥她一眼，娇柔地笑笑，眉间拢着轻愁:“王妃将郡主托付给我，若不是别无他法，我也不会害她。”
　　“是……”
　　“我看着郡主长大，她的脾性我还不知道吗，”清姨娘抚上自己的肚子，“她绝不会留下我的孩子……”

　　清雪其实没有忘记，是她自己在王妃病榻前发誓，绝不生子，一心一意照料小郡主长大成人。
　　但岁月逝去，人心易变，当她给禄王下催情散的那刻，就没有回头路了。

　　然而这一把她赌赢了，禄王在王妃逝世后就碰了她这一次，也是这唯独的一次，让她怀上了孩子。

　　“郡主的玉坠不要再去动，丢一次还能算意外，丢两次就说不过去了。”清雪一直是个谨慎的人。她抚着肚子，“看郡主这几日还佩戴什么兵器不曾。”

　　寒凌香八字带煞，这事只有先皇和当时禄王妃的几个心腹婢女知道，连郡主自己都被蒙在鼓里，所以她手脚做得很放心。

　　“是。”兰沐低声应下，知道该怎么做了。

　　清雪闭眼，想起初见禄王时他还是个鲜衣怒马的少年，想起禄王妃大婚时十里红妆倾国倾城，想起寒凌香刚出生时玉雪可爱的模样……

　　“别怪我……”
　　她叹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