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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二章. ...

  •   父亲工作较忙,很少有空过来医院看我,母亲却依然每日必光临一圈,而唠叨也从没间断过,话题没离开学校、成绩、排名之类的东西。我感到厌烦,却无法说出口。开学时间逼近,伤口仍一直不见明朗,母亲便常跑去主治医生哪里,问什么时候我可以出院,会否影响开学时间。
      “心情开朗些,伤口会好得比较快。”医生说不出为什么恢复得慢,只好随便胡乱扯个理由。
      拜托,伟大的医生大人,如果希望我好得快,就让妈妈别再每天来“监视”我了,肯定很快就能健步如飞。
      母亲因此日渐烦躁起来,对我的种种训斥有增无减。
      好烦!
      而能淡化掉这种厌恶不快地,便是他的画。
      风,树林,阳光,空气,水池,野花,杂草,病人,医生,护士,住院大楼。
      从他的眼睛看见,再展现在他的画布上的世界,无论对象是什么。
      都依然那么温柔,纯净。
      能让人忘记一切烦恼的天然色彩。
      有时候看着看着他的画,我甚至会逐渐进入睡梦中,带着那种独一无二的温暖色彩入眠。直到他画完后推推我,我才万分不好意思地睁开眼睛,尴尬得拼命抓脑袋。他倒不介意,每次醒来时一睁眼就看到他轻幽的微笑。
      幸好他没生气。
      我赶忙将睡着时嘴边淌出来的口水擦干净。
      除了早上去看他绘画,我还常跑到他病房去和他聊天。有时候他也会过来我病房。
      而我也开始慢慢了解他。
      他很喜欢看书,所看过的书居然是我这个所谓想当小说家的人的三、四倍。他的知识面非常广泛,虽然他有缺陷而我正常,反而他像个大哥哥总在照顾我。我发现很少有人来医院看他,只有他父母两、三天才来一次,同病房的人也不怎么理他。于是我更常去找他。
      我想和他成为朋友。
      他脾气非常好,也很有耐性,只是总摆张没有季节温度变化的扑克脸,表情甚少变化,我想大概是他很少朋友的缘故,但没跟他求证。
      他的宽容、温柔,都温暖一如他的画。
      会让人觉得很舒服。
      上午吃过早餐,妈妈也要傍晚才过来,我兴奋颠颠地跑到他病房。好啊!边吃早餐还要边看书,也不怕得胃穿孔!
      我抬起手,挥笔疾书,然后一张大纸立马压到他的脸上:*总是看书不会闷吗?虽然我也喜欢看书,可不会总是看啊!
      他没生气,他从来都不会生气的。只是有点儿无奈地拿下脸上的纸,看看我,又提起笔。
      -看书怎么会闷呢。那你平常还做什么?
      *现在住院当然没啥好玩儿,不过我很喜欢听
      我马上划掉写的字。我忘了,听音乐、电台广播对他来说都是不可能的,看电视也只能看少数有字幕的节目,更别说我平常去酒吧看乐队表演和跳疯子舞,这些对他来说都是另一个世界的消遣。
      可惜我划得太晚,他已经看到了。
      -不用写了。我知道,你是个很好的女孩。
      好女孩?这还真是史无前例第一次听到的天方大夜谈!
      *哼哼,这次你看走眼了,我可是班上出名的野丫头,男生们都说我是个投错胎的假小子……
      “晓旋!”
      我还没写完,背后一个重量级炮弹就撞过来,勒住我脖子的力度险些就要让我从此告别人类世界移民到地府和阎王老儿去拍马屁了。
      “晓旋你怎么跑到其他病房来了?人家专门来看你居然逃了?哼,你以为你逃得了我吗?还不是让我抓到了!”
      死玖渝!她这是趁机行凶呢,手上居然是杀人的力道!我好不容易才终于挣扎开:“臭丫头!你到底给我买了多少钱的保险,居然想直接杀人骗保险金呢!”
      玖渝笑呵呵地像条八爪鱼缠在我身上:“才没有呢,人家不是想念你嘛,这才来看望你的……”突然注意到坐在病床上的他,玖渝愣了愣,又回头看看我,也不知道想到什么了,“噗”地笑起来,走到他面前:“你好,我晓旋的死党,陈玖渝。”
      我心里突然涌出一种不知名地担忧。只见他茫然地看着玖渝,又看向我。我忙拿起笔:*我朋友,陈玖渝,一个疯疯颠颠的家伙,你随便应付一下就好了!
      状似轻松地冲他眨眨眼,可其实,心里却是莫名地紧张。
      一种心脏似被拧着般的紧张。
      玖渝疑惑地看着我们两人,那目光让我心惊胆颤。好奇怪,我在怕什么?
      是的,他和普通人不同。
      我不是早已知道吗?
      当看到小本子上的字和他茫然的眼神,玖渝很快就明白了:“晓旋,他……是聋哑的?”
      我白了她一眼。不知为何,我不喜欢别人用“聋哑”这两个字来形容他。
      他倒是出乎我意料的坦然,淡淡一笑算是和玖渝打招呼。冲他笑笑后,我赶忙拖死尸般将玖渝拉回我自己的病房。
      玖渝眼珠一转,爬到我耳边:“晓旋,我本以为你这么能干,住院还能泡到男生,可是……可是居然……晓旋,不太好吧?”
      “不要胡说八道!”我有些恼怒:“别以为每个人都和你一样,将男人都当成雄性动物!”
      玖渝皱着眉头:“我就是怕啊,万一你真喜欢上他怎么办?全世界正常人那么多,你喜欢谁都好,就不能喜欢个残疾吧!这种人,怎能做谈恋爱的对象!”
      心里似猛地被重创了一下,我本能地将手伸到胸口。
      好痛。
      却不知道自己伸出的手是想抓住什么。
      我低下头:“别说这种话,他只是不能听说而已,人家又不是有什么大问题。”
      “不一样就是不一样!这种人连正常生活都没办法自理,怎么恋爱啊!”
      讨厌!
      不要拿“这种人”、“那种人”来区分他!
      不要自以为正常,就把有缺陷的人都划分为“不正常”!
      我讨厌这样!!
      “好了好了!”我不耐地推开她:“你放心吧,我只当他是个新朋友!我怎可能会喜欢上他啊!”
      “那就好。”
      对不起,玖渝。
      我说的话有一半是谎言。我深深被他吸引,我现在确实没爱上他,可我知道,我对他的好感在不断增加,总有一天我一定会喜欢上他的。
      他和一般的男生太不一样了。
      和他一起的感觉是那么舒服。这世界上,有许多东西都是无声的,像风,像阳光,像池水,像景色。
      而和他相处,便似与所有这些无声而舒服的东西一起般。
      令人难以抗拒的静谧,温柔地包裹着。
      他会告诉我许多我以往所忽略的东西,而我也可以平静地用文字诉说着所有平日不能说出口的不快。我们可以说天说地,甚至以前交往过的经历。
      我有一次甚至是扁起嘴:我最讨厌烦人的男生了!
      -为什么?
      *男生啰唆就是惹人讨厌!男生应该酷一点儿,才能得女生喜欢!我以前的男朋友就是个超级龟毛的家伙,比我妈妈还烦,总是要求我每件事都必须跟他报告。所以我还是比较喜欢安静的男生。
      他突然笑了。我问他为什么。
      -我只是突然想到,我一定很适合你,因为我绝对不可能啰唆。
      心跳在那一瞬间加快了,而且愈来愈快。我忙捂住胸口,怕被他发现。
      *那你呢?有女朋友吗?
      我知道,我并不是喜欢他。可是为什么我要那么紧张呢?为什么如此害怕又如此期待他的回答?
      -开玩笑。你认为有女孩子会喜欢我这种人吗?不可能的。
      理所当然的苦笑。明明是随口捣出的几句玩笑,我却笑不出来。
      为什么我会涌上放心的感觉?我甚至想告诉他——有的,如果可以,我想做你的女朋友。可笔在手上颤抖,终究没有写下那几个字。
      我疯了吗?居然喜欢上一个不能听不能说的男人?
      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什么。唯一知道的是,我一直以来所害怕的事终于发生了。
      我是真的爱上他了。
      如果我够聪明,就该这时候离开他。可我那每次考试都在及格边缘的分数并非偶然,我到底没能及时做出聪明的抉择。
      我是注定了要为他沉沦。

      时间缓慢而确实的爬行着,即使不愿意,九月开学依然来了。
      玖渝来探望我时说:“真羡慕你!可以休病假,开学典礼无聊到让人频频打磕睡啊!”
      我却苦笑,有什么好羡慕的。我一点儿也不介意学校的问题,可我妈很着急,总想叫医生快点儿让我出院。对于他们来说,缺课是罪大恶极。用分数来衡量女儿价值的父母,也同样会用在学校的时间来衡量成绩与得失。
      虽然我不是他们的玩偶,却是他们的面子。
      每天的训叨让空气都变得阴沉,常涌上想呕吐的冲动。
      只好在他们面前反复抄写玖渝带来的笔记和新课本,以求让他们心理平衡。
      总觉得有些麻木不仁,郁郁难欢。
      我想,这不能全部怪到了开学的头上,所以我将一部分责任推到了无辜的他头上。
      他拆石膏了。
      和我的情况恰好相反,他恢复地非常理想。拆下石膏,一切行动正常,监狱长宣布他可以获得暂时保释,中秋节就回家过吧。
      -为什么扁着嘴?
      他居然一脸诧然。哼!没见过女孩子生气怨恨的模样吗?那我这次就让你看个够本好了!
      明知道这是无聊的耍赖,可因为他的温和好脾气,我忍耐不住。
      却又不告诉他原因,只怕他觉得我孩子气,但这样不是更孩子气吗?
      中秋节就这样悄悄跨近来,本该是一个全家团圆的日子,我却要在医院渡过。11号病房里他的床铺干净整齐,没有人气。同病房的人也几乎都走光。不愿参加医院的晚会,我只好又回到房间,独自坐在窗边对着一轮明月悲叹,想起苏轼的名句,更有几分想哭的凄凉。
      有人拍拍我的肩膀,我以为是护士叫我下去参加晚会,一回过头,却见到他。
      他穿着一件运动式长袖外套,里面是T恤和牛仔裤,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穿休闲服,差点儿认不出是他。
      “差点儿认不出”是因为今晚的他太帅,而不是太陌生。而觉得他今晚特别帅也是心理作用,因为在我最最需要别人来陪的时候,他突然出现了,就像童话里的王子一样,出现得那么及时。
      如果我告诉他,他一定也会说我不切实际,老胡思乱想。
      他扬扬手里的月饼盒,微笑着把我推到床边,把床头柜上的东西一件件移开,然后将月饼盒放在柜上,把月饼拿出来。
      当他这么做的同时,我伸手进他口袋里,掏出本子和笔。
      *为什么你会来?你不是回家了吗?
      -今天我走时看到你都快哭出来了。
      *我哪有哭!你胡说八道!
      -那刚才对着月亮叹气的人是谁?我眼花了吗?
      *对!是你眼花了!反正我没有叹气!
      -哦?我已经又聋又哑了,如果眼睛也开始不管用,那就真的是一无是处了。
      我猛得倒吸口气,心口又“咔”得抽痛。完了完了!我真是的,哪壶不开提哪壶,我真是这世界上最白痴的猪头!
      他注意到我的变化,忙摆摆手。
      -你不要这么担心,我一点儿都不介意。
      我再看向他,他又摆摆手,然后浅笑一个,表示他真的不介意,我才稍微放心下来。
      接着他把月饼切开,又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两包香喷喷的皇家奶茶。奶茶真的非常香滑可口,可看着手里的莲容月饼,我不太想动口,突然耍起赖来。
      *我不要吃莲容的,我最讨厌吃这些太甜腻的东西。
      他对着本子上的字,有点儿为难的样子。我就是想看他为难,他总是一副扑克脸的神情,让我想捉弄欺负他。
      -中秋就是要吃月饼啊!不然你想吃什么?
      *我一向不喜欢吃月饼,如果非要吃,我只吃冰皮白莲容的,没这么腻。
      他一看完马上起身往门外走,吓我一跳,赶忙伸手,才勉强拉住他的衣服。
      *你去哪里?
      -去买冰皮月饼。
      这个白痴!我本意只是故意刁难他,哪知道他居然会当真。
      *对不起,我只是说说而已,其实我也吃莲容的。
      他看着本子上的字,然后再看看我,我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直低着头,用可怜巴巴的眼神望着他,只希望他别离开我身边。
      -可你说不喜欢吃太甜腻的东西?
      *我是不喜欢吃,就像我不喜欢吃月饼一样,但不喜欢吃不代表不吃啊,只是吃的比较少而已。其实只有莲容的时候我也是照吃的。
      他大概是被我装可怜的演技逗笑了,摸摸我的头,又重新拿起刀子,把原本切好的月饼切得很小很小一块,递给我。
      我明白他的意思,他想把月饼切小点,让我一口一小块,就不会觉得那么腻。
      我接过月饼,塞了进口。
      其实我不喜欢吃的不只是甜得发腻的莲容,也不喜欢吃蛋黄,可我怕他这次又要去买水果月饼。我宁可吃着不喜欢的东西,也不愿意他在这时候离开我半步半秒。
      月色如光,像幻境般的银色圆盘,轻轻,轻轻地,照耀在我们身上。
      好像童话一样。
      美丽,无邪,的一个夜晚。
      我只要一抬起头,就能看到他那张白晰到半透明的面色,还有月光般美丽的黑色眼瞳,这些全部,都是会说话的。
      走错路的爱丽丝或许也是这样的感觉,月光下的茶会,美味的点心和香浓的茶水。
      可她一定没有我此刻幸福,因为帽商、三月兔子和睡鼠,他们一定都不知道,怎样可以画出这世上最纯净的颜色,和拥有最无瑕的笑容。
      玖瑜说:全世界正常人那么多,你喜欢谁都好,就不能喜欢个残疾吧!这种人,不能做谈恋爱的对象。
      我知道。
      可是,没关系。
      这只是一个甜美的梦。
      色彩温柔的画,字迹漂亮的笔谈,鲜为人知的笑容,善解人意的心怀,无话不谈的聊天。
      就像今夜的月光一样。
      都只是,一场甜美醉人的梦。
      以前中秋节的晚上,看到街上的情侣,我都觉得他们太不应该——居然在这个一家团圆的节日只顾着和情人伺守。
      可以后,我都不会如此想了。
      因为这天晚上他离开家人来到这里,给了我莫大的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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