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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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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冬天,上溪村的村民突然发现闻先生非但不是潦倒的书生,还是个隐藏的有钱人。他先是花了一贯钱修缮院子,又添置了许多家什,连蒙馆的桌椅也换了。跟在他身边的小哑巴也换上了扎实的棉衣,脸色红润健康,似乎个子也长高了不少。他还买了鸡鸭,花钱让乡亲帮忙养着,说是怕吵到小孩子们念书,其实大家都知道,冬日里蒙馆哪里还开课的,只是他自己嫌鸡鸭脏乱罢了。还有村民说看见闻先生从镇子上买了好大一包腊肉,老远就闻到香味了。
村民们恍恍,不知道他是打哪里发的横财,有羡慕的,自然也有嫉妒的。然而刘长喜不属于羡慕的,却也不属于嫉妒那一拨,他属于担心的。
闻子石有钱没钱他还是比较有谱的,他本以为先前那一贯修院子的钱是闻子石这几年的全部家当,还忧愁着过年时免不得要帮顾帮顾他,省得这个不会过日子的先生把自己和那个小哑巴饿死在家里。谁知道那非但不是闻子石的压箱底钱,还接二连三的添置了更多东西,这就开始让刘长喜逐渐不安了。
作为一个宗正,他并不像普通村民一样天真,闻子石答应留下来就欢天喜地的接受了。刘长喜到官衙报了备,还请了师爷一杆烟,问了问闻子石的路引有没有问题。因此他知道闻子石是江冬那边逃难来的,前些年发大水家里都死光了就剩下他一个,也不知怎么得就晃荡到这里了。
所以,闻子石不可能像村民猜测的一样遇见了什么有钱的亲戚,更不可能是在山里发现了什么珍宝——那山头上要真有什么珍宝,村民早发现了,也轮不到他。刘长喜怀疑他做了什么坏事,更怕村民被他连累,无端遭受祸害,愁得年都没过好。可日子一天天安安稳稳的过着,直到春节过后,日子渐渐暖了,闻子石张罗着蒙馆又开始了授课,刘长喜也没发现任何不对劲的地方。除了……闻子石往县城跑得越来越勤快。刘长喜想,许是自己多心了,或者闻子石又在县城里找到了什么营生呢?否则他这三天一趟的朝着县城跑做什么?难不成就单单为着给那小哑巴购置书本笔墨衣服鞋袜?就这么自我安慰着,又过了月余。
这日,刘长喜接到师爷的传话,叫他到官衙一趟。他想不出来是因为什么,便战战兢兢的去了。哪料到了官衙,要找他的却不是什么官爷,而是几个武林人,说是要向他打听个人。刘长喜拿了对方的画像来看,这一看就愣住了——那画上的人,不就是闻子石吗?
却也不是刘长喜认识的闻子石。
画上人长着闻子石的脸,却衣着富贵,神态倨傲,倒更像是闻子石分开养的双胞兄弟。
“这人是魔教教主,为正道不齿,这些日子有人在镇原县见过他出入,循着迹象找到上溪村,你若知道他是谁,可要快快说出来,方才能保住一村老小平安。”师爷给他讲说,刘长喜整个人都是懵的。
闻子石?魔教?
刘长喜只是个破落村子的宗正,这辈子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镇原县,什么正道魔教他更是不懂的。只知道坏人有捕快抓,也有衙门老爷审的。在他看来,这帮子舞刀弄剑的江湖人,比那个不靠谱的教书先生更不像好人。
“你可是认识他?”师爷又问。
“……倒……倒是有些眼熟……”刘长喜不敢把话说死,只得含糊应答,“只是魔教教主怎么会到咱们村子来?”
“你晓得前些年龙台山那件事吗?那么多人上山除魔,除的就是他。”师爷这么一提点,刘长喜倒是想起来了。龙台山那件事闹得太大,最后到了说书人嘴里,已经是神魔大战般玄幻,闹得民心惶惶,更有流言说是上位者不慈,才惹妖魔出世。最后逼得朝廷出来辟谣,说是江湖里有个杀人如麻的魔头,除魔就是除的他,并不是什么妖魔鬼怪。除魔的正道勇士们也是朝廷召集的,领头的是正阳长公主驸马的胞胎幺弟,唤作平星阑。这位公子不仅生得剑眉星目,更是文韬武略样样出类拔萃,却因是外戚不得涉政,于是转而行走江湖,更是凭借除魔有功,成了朝廷授命的正道盟主,说一声无冕之王也不为过。
“可是龙台山……”刘长喜一下子打住,龙台山不正在江冬一带吗?
“老人家,你不必担心。”一个领头样的武林人走了出来,巧笑倩兮,美目如盼,竟是个叫刘长喜看呆了的美人儿,“那魔头当年被盟主以转生针封住大半内息,又身受重伤,如今即便不死,也不过是个寻常人罢了。只是他生性狡诈,若放任不管谁道他会不会设计报复,祸乱人间?这才不得不寻他一寻。若他安心当个寻常百姓,不再作恶,我们也不是非要他性命。”
“这,不会杀他吗?”刘长喜皱眉问,却没注意美人儿身后的几个人交换了个果然如此的视线。
“我们又不是魔教,怎得平白无故的伤人?”美人儿笑答。
刘长喜想了想,合上画卷还给美人,答话道:“似是眼熟的,我回去问一问,然后再来回贵人的话。”
“恭候佳音。”美人将刘长喜送出了府衙,兰花指在后背打了个手势,立刻有人暗暗跟上。回村这一路上,刘长喜的脑子是懵的,心是慌的。懵的是他的预感果然成真了,慌的是不知道要如何是好。刘长喜虽怕闻子石惹来事端,却也不想害了他性命。思来想去,决定还是给闻子石透个气,再去回贵人的话。如此既不用忤逆贵人,也叫闻子石有个应对的准备。
只是,闻子石……魔教?这两个事儿怎么看都不搭,就闻子石那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德行,哪里是成杀人如麻的样子了?刘长喜心乱如麻的回到村子,直直就朝着蒙馆去了。
却是不巧,闻子石并不在家。
刘长喜一推门,只看见小哑巴在院子里光着上身洗漱,虽已回暖,现在早晚还是凉的。可这小哑巴全然不惧的样子。再看他一身,平日里穿着衣裳尚且看不出来,这般脱光了一看,竟铜浇铁铸的一般,也不知闻子石是怎么养的,将这小哑巴养得如此活龙鲜健。小哑巴听到声响,回头打量刘长喜,他也不觉尴尬,随便扯了内衫搭上,静静看着,似在等他说话。如此坦然,反而让刘长喜尴尬起来。
刘长喜含含混混的把事情说了,讲有江湖人找闻子石报仇,叫他自己小心一点。小哑巴点点头表示听懂了,接着就把刘长喜送了出去。刘长喜接连两次叫人送出门,却都一样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前脚出门,两个黑影跟着后脚翻进了院子。
而这一切,刘长喜浑然不知。他回家一整晚睡不着,一会儿担心江湖人把闻子石砍了,一会儿害怕闻子石恨他出卖,拿着砍刀追杀自己,然后又开始担忧万一自己指认错误,闻子石枉死不说,江湖人一气之下也血洗村子……翻来覆去都是一个死,刘长春这辈子就没这么糟心过。第二天天没亮,他便爬起来,又跑去蒙馆外头张望,想当面和闻子石念叨念叨。
结果还是没瞧见。
没法子,天色大亮后刘长喜只得又去了府衙,却被告之昨天那帮子江湖人连夜离开了。
这又是哪一出?
刘长喜这次彻底懵圈了。
就这么懵了大半天,刘长喜才终于回过神来。不论闻子石到底是不是那帮子江湖人要找的人,这上溪村他是一定不能待了。他打定主意,便又去蒙馆堵人——这一趟,总算是堵上了。
和寻常一样,孩子们七七八八的临着字,小哑巴写得最是端正认真。闻子石懒洋洋的依在小哑巴背后,他写一句,闻子石就点评一句,手上还没正形的揣着一把花生,脚底下全是壳。“闻先生。”刘长喜在门口喊他说。
“宗正来啦,来旁边屋里坐坐?”闻子石抬头,笑着冲他招手,脚下也动起来,引着宗正朝旁边屋子里去。
刘长喜赶紧跟上,在后面悄悄打量,他还是不能相信闻子石是大魔头。虽说闻子石和村里人算不得多么亲近,但也不难相处,从来不嫌弃他们给的束修少,平日里轮食也不挑剔,哪家需要写个书信文本,也都来者不拒。怎么可能呢?那些人……定是搞错了吧?刘长喜跟着闻子石进了屋,虚虚坐在炕上,不知不觉后背竟然出了许多汗。
“宗正来找我是什么事,我也猜到了。”闻子石懒懒坐在另一边,又开始剥他那一把花生,“旺财跟我讲了。”
“……闻先生,你看,这、这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刘长喜汗流浃背道,全是自己给自己吓唬出来的。
“估计就是长的相像吧。”闻子石不甚在意道,“他们可是来找我了?”
“不曾,说来也怪,今日我去府衙时,他们却是全走了。”刘长喜老老实实的回答。
“那倒是好事。”闻子石笑道。
刘长喜更紧张了,鼓了几次勇气,也没把想好的话说出来。反倒是闻子石善解人意,片刻后自发说道:“这些年托宗正照顾,正想着不好继续麻烦了。”
“闻先生……我真的是……”刘长喜突然就哭了起来,噗通一声跪在闻子石面前道,“他们说先生是魔头,我是不信的,但是这一村老小……若他们日日来烦,这日子也是不好过的……”
“寻常人家,对江湖人避之不及乃是常态,宗正言重了。”闻子石未去扶他,却也没什么怨气,只是口气听着有些落寞,“只是旺财……他是个好孩子,可否托给宗正照顾?”
“只要先生相信我,我一定照顾好那孩子!”
“如此,就麻烦宗正了。”闻子石这才下地,托着刘长喜的胳膊将他扶起来,又安抚似的拍了拍他后背。刘长喜哭得乏力,好久都没能平静下去。
第二日闻子石便不声不响的消失了。村民们围了刘长喜家里问个究竟,刘长喜被问得是焦头烂额,一套说辞翻来覆去说了数十遍。直到日头西下才讨到了空闲,刘长喜想起闻子石托付的小哑巴,这一天竟是一次都没有见过他。
那孩子……这是去了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