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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二 ...

  •   风头一过去,鹤白丁在屋里待不住,开始逐渐跟小镇上的居民熟悉起来,对外宣称是神父的亲戚。感谢生产力的不发达,昏暗不明的灯光下谁都没发现,这位流连酒馆游手好闲的先生就是前不久桀桀怪笑吓唬孩子们的混蛋。
      太阳一落山,他就要抖抖他那老掉牙审美的衣服,晃晃悠悠出来闲逛,遇到从教堂回来的神色疲惫的神父,还硬拉着要去集市上走走。
      这位吸血鬼多少还是喜欢热闹的,却尘思猜测。
      鹤白丁的口袋里一个子儿也没有,但他仍然气派很足,被卖面包糕点的小姑娘拉住了,也要装模作样地评价这个太硬那个花样不好看,最后撞撞神父的肩膀:“你不买几个吗?”
      却尘思有些奇怪:“我以为你并不喜欢这个?”
      吸血鬼沉吟一下:“淋上血浆还能将就……要么泡酒也能试试。”
      两人走走停停,路过卖蔬菜的门口(尤其是洋葱大蒜)鹤白丁就要捏起鼻子翻着眼睛快步走过,闻到酒味又要站住张望一会儿,最后却尘思撑不住,先告别回家去睡觉,任吸血鬼先生晃到半夜集市都散了,才回来躺屋顶上看月亮。

      夜里的小镇偶尔会传来悠扬的音乐。
      那是教堂的老熟人,礼拜天常给唱诗班作曲奏乐,既然热爱音乐,那么半夜有了兴致也是常有的事,起初鹤白丁并不在意,只是这琴声跟失恋了似的听着丧气,他听多了嫌烦,掏掏耳朵哼着气回了屋。
      却尘思躺在床上,闭着眼吻了吻十字架就要入睡,精力旺盛的吸血鬼先生从这头走到那头,喝光了杯里仅剩的一点酒,又上梁倒吊一会儿,总觉得那旋律又寂寞又幽深,终于忍不住开口:“你们半夜听这个就没有意见?”
      却尘思昏沉沉翻个身:“很快就停了。”
      那是个整日不出门的音乐家,守着他那如冰冷石像的情人,难免孤独而痛苦,小镇上的人们早已习惯。

      作为夜间生物的鹤白丁,已经遭受这种噪音十几次(即使普通人听来颇为动听),难得没去找麻烦的原因只出于犯懒和一点微妙的直觉。
      然而过了几天,他和却尘思就收到了青年音乐家的婚礼邀请,新娘是那位沉睡多年忽然醒来的小姐。
      身担神父职责的却尘思当然要主持婚礼,时间却少见地被定在黄昏之后。
      鹤白丁对婚礼没有兴趣,更不想靠近教堂,只站在外头听着冗长的千篇一律的新婚誓词,夹杂着唱诗班祝祷的歌声,他百无聊赖地跟着哼歌,等夜色彻底沉下,才在涌出的人群里找到神父,跟着人们去参加酒馆的派对。
      却尘思今天穿着白色的祭服,看起来庄重而温和,捧着圣经同小镇上的信徒打过招呼后,悄悄地跟鹤白丁站在角落说话:“他们给你递食物时不要拒绝,容易惹人怀疑。”
      由于看起来面色发灰疑似营养不良,鹤白丁不得不接受邻居们热情的馈赠,转手就塞到却尘思怀里,自顾自倒酒喝。
      居民们交换并不丰富的食物,又闹哄哄地唱起歌,催促新郎为他美丽的妻子献上一曲。鹤白丁的眼睛自音乐家似乎有些心事的脸上扫过,有意无意看向那位披着婚纱的白发新娘。
      所有人都以为这是一位重病多年终于得神眷顾醒来的幸运者,他却觉得更像是一具保存完好的尸体,那惨白的皮肤在昏暗烛火下,也如同罩着一层毫无生气的青灰色。
      察觉到他的目光,新娘忽然转过头来,头纱遮掩下的半张脸朝他一笑,拉扯的红色嘴唇间露出两颗尖牙。
      鹤白丁板着脸挪开视线,只当没看见对方点着下唇抛出的隐秘的飞吻,转而看向场内互挎手臂提着裙角跳舞的姑娘们。

      今晚收获颇丰,鹤白丁抱着几瓶酒吹着口哨回到家,啵的一声拔出瓶口的木塞:“以后有婚礼举行,一定要记得叫上我……至少要带点酒回来。”
      他难得有了点醉意,举着酒杯唱着跑调的歌,拉起神父的手臂绕着转圈圈,等脑袋开始发昏,才被却尘思扶着站稳。
      外面似乎还传来不远处聚会的歌声,鹤白丁托着腮听了一会儿,忽然转过头来:“喂,你们神职人员也给吸血鬼证婚吗?”
      却尘思想了想:“这并不违反教会规定。”
      鹤白丁脸上有些失望:“你们可真随便。”他又把头凑过来:“那直接告诉你算了——今天那个女人,是我的同类,还跟我打了招呼。”
      他等着神父露出惊愕惭愧的表情,但却尘思仍然很平静地哦一声,照常脱去祭服换上睡衣,坐在桌前翻开笔记本。他又不满起来,小声哼哼道:“光防着我,你怎么不去给她撒把洋葱……”
      窗户开着,他坐在窗台上看向遥远的暗淡的灯火,杯里的酒换成了暗红的血液,等歌声消散,酒馆的灯光也暗下,他跟着打个瞌睡,外面却又传来隐约的小提琴声。
      又来了,那位音乐家今晚做了新郎,居然又开始拉琴了。
      鹤白丁听着那熟悉的忧悒曲调,翻着眼睛道:“我现在去叫他拉个喜庆点的调怎么样?”
      神父居然没有回答,他转过头,就见却尘思躺在床上已睡着了,黑暗里闭着眼睛呼吸平缓,他只得自己关了窗,熟练地爬到梁上坐着。
      扰人的音乐并未被阻隔,反而像在他独自清醒时越发清晰起来,他眨眨眼,被酒精搅乱的脑海里忽然响起了今天教堂里神父的证言。
      一种被岁月消磨多时的情绪逐渐升起。
      缠缠绵绵的曲子随着时间流逝逐渐低沉,夜色重归于寂静,他耳边只听到外面草丛里的虫叫,那充满情绪的琴声却又似乎无处不在。夜里发着光的眼睛扫视室内,从叠着一排旧书和瓶瓶罐罐的书架到摆着圣经的书桌,最后落到神父那平静的脸上。

      他看了一会儿,忽然轻轻翻在地上,踢了鞋子往木床上倒。
      却尘思本已入睡,立刻被身侧的动静惊醒,坐起身来看向他,迟疑一下:“你怎么了?”
      向来挂梁上或者直接彻夜不眠的鹤白丁现在只闭着眼:“今晚太累,你总不会连床都不愿意借我吧?”
      ”那你好好休息……”却尘思松口气,轻手轻脚就要起身下床,随即被一把拦住。
      只见鹤白丁睁着眼看他一会儿,突然往里挪了挪,又握着胳膊把人硬拉下来,按在床侧。“你睡外边,天亮时还能帮我挡一点光线。”

      吸血鬼惧怕阳光,因此这屋子白日里也总是门窗紧闭,还拉着几层厚帘子,然而鹤白丁却喜欢坐着看外头的星空,有时忘了关,却尘思早起时会顺手处理。
      昨夜却尘思睡得不安稳,也并不习惯对方距离过近的呼吸,但仍然在天亮前一刻先醒了过来,披着衣服起身去掩上窗帘,昏暗的室内随即变得更漆黑。
      他适应了一会儿,摸索到桌前点起蜡烛,后面本应沉睡的鹤白丁忽然睁眼看向他,说:“喂,你愿意成为我的同类吗?”
      语气有些怪异,内容却更令人惊讶,却尘思转过脸来瞧他,并未出声。
      鹤白丁很快补充道:“像我一样得到永生。”
      这似乎是个诱人的条件,然而却尘思想了想,叹息着摇摇头:“人的灵魂总归是要回到上帝那里去的。”
      从不离身的银色十字架垂在修士服的衣襟上,被洁净修长的手指握在掌心。鹤白丁直直看了会儿,脸上露出传教失败的气馁神色,嘟囔着翻个身:“好了好了,知道你对上帝忠心一片……”
      等却尘思整理好仪容,吹熄了烛火放轻动作要出门,鹤白丁就抱着枕头钻到被子里团起来,以免被门外射入的光线刺伤。
      他在枕头里嗅到了却尘思身上一点温热的味道。
      毕竟在棺材里沉睡几十年,只在夜间活动,难免孤独太久。然而现在想想,他自己也并不能确定,这其中有没有吸血鬼被人类血液吸引的本能作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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