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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我想看看你眼中的世界(下) ...

  •   断尘湖似乎看不彼岸,但水面平静,无风便无波澜,安谧地宣告着这不是江河、不是溪海,是一个湖。高高的芦苇在晨风中轻轻摇曳着,远远的水天界限处开始散发出金色的光芒。
      朝阳升起来了。
      安子奉停了片刻又继续骑行,湖边芦苇坡上有一条三米宽的岸堤,骑到中间的时候向右有一个石板铺就的缓坡。这就是第二个右拐的地方了吧。一路的田园风光、纵横阡陌,和着夏末蝉鸣与黎明时分太阳柔和的金色,窜连成动漫里永不退色的回忆气息。我以后是不是也可以来这里修一栋房子,还可以和聂川一起······
      路前方不远处有一块大大的花岗岩石,上面用红色的漆写着“涉水”二字。“总算到了。”又骑了两分钟,便看到了一座座二层楼高的小洋房。房子零零散散地散布着,每栋房子都自带着庭院,用白色的铁栅栏围了起来,栅栏上缠绕着白的花绿的叶,藤藤蔓蔓。脚下的路逐渐变宽,渐渐地便看见有小摊一样的地方出现,几位胖胖的阿姨正将招牌从店里拿出来放在门口。
      早晨的阳光已经笼罩了这安详的小镇,涉水开始热起来,街道也开始闹起来。安子奉脱掉夹克塞进车篓里,把车停在一个商铺的屋檐下,拉了拉T恤,背后已经被汗浸湿了。安子奉靠墙站着,看见对面刚出笼的包子不觉去掏自己的荷包,空空如也。又去翻夹克,空的。将夹克重又重重地甩进篓里,手机也忘带了。安子奉按着瘪下去的肚子,懊恼地沿着墙滑了下去。
      “早、饭。”看着腾腾的热气出了会儿神,突然脑中灵光一现,“找到小川不就可以吃早饭了吗?”说罢翘起嘴角再次蹬开了自行车。小镇而已,总会找到的。

      “小川同学,去给老朽买些豆浆回来可好?”老人脑袋上扣着大大的斗笠,翘着二郎腿在院子里的藤椅上悠闲地仰躺着。“我说朱大爷,您已经吃了五个肉包两个菜包,喝了三碗海带汤了,你就不能歇停歇停?”聂川系着围裙在厨房里刷着碗,窗外就是那肚子永远填不饱的朱老头。
      “仕海~~~”朱开桥对着大厅的方向叫了声,聂川扯了扯嘴角,手上的力度不觉加大了些,心里嘀咕起来:叫吧,你叫吧,反正爷爷在看电视。大厅里传来“哎~~~”的应答声,朱开桥得胜般朝聂川眨了眨眼,继续大声嚷道:“让你孙子去买豆浆~~~”
      聂川的家在小镇的边缘上,家的前面是通往镇中心的独行马路,家的后面是蔓延开的田地与远处起伏的山峦。耳朵里塞着耳机,晃晃悠悠地往镇中心走去。
      “老板,要三袋豆浆。”聂川从包里掏出十元钱递过去,胖胖的阿姨接过来迅速找了零钱,聂川刚要接过来,一个熟悉声音突然从旁边响起:“老板,两个肉包和一袋豆浆,冰的。”聂川错愕地回过头,安子奉正用手扇着风,白色的T恤上面到处是黑色的污渍,汗水把短发浸湿了,下颚和脖子上汗水小河般流淌着。
      “小川,找给你的钱。”胖胖的阿姨把零钱塞进聂川的手里,安子奉迅速从聂川手里拿过来,无视了聂川惊讶的目光。“老板,多少钱?”阿姨笑着答道:“三块。”“好,给你三个硬币。”安子奉开心地笑起来,把剩下的钱塞进还处于僵化状态的聂川手里,“喂,你要这样看着我看多久?不会被我迷住了吧?”安子奉勾起右边的嘴角,歪着头坏笑起来。
      聂川将钱塞进包里,耳机里还在放着眼前少年轻哼的曲目,干净空灵的声音怎么也无法和现实中的形象搭起调来。
      “我说,你怎么在这里?”聂川拔下耳机,同钱一起塞进了包里。
      “找你呀。”接过胖胖的阿姨递过来的肉包和冰豆浆,安子奉礼貌地说了声谢谢,聂川已经先他一步转身欲走。“喂,小川~~~”
      “干嘛?”
      安子奉猛灌了一口冰豆浆,朝着不远处使了使眼色。聂川看过去,一辆自行车孤零零地杵在那里。“车掉链了。”“哦。”聂川转身,安子奉跑过去勾住他的肩膀往车那边带:“帮我修一下,这车要还的。”
      聂川无奈地叹口气,任由安子奉拖到车子旁边,然后把三袋豆浆丢到安子奉的怀里,蹲下来开始修链子。安子奉从来没有买过小摊上的早餐,今天喝起这装在袋子里的豆浆来觉得格外香甜。喝完豆浆又开始吃包子,里面的肉馅不是一颗圆子一样的小肉丸,而是汁水香浓的肉末。吃完两个包子,安子奉打开了另一袋豆浆喝起来。安子奉喝水的时候习惯昂着头一直往嘴里灌,这估计是打篮球留下的习惯。
      看着聂川蹲在地上修链子的认真模样,安子奉不由得笑起来。聂川的头发在男生中偏长了,埋下头的时候刘海把眼睛都遮住,只能看到阳光打在半个脸上的阴影,可是无论是鼻梁的轮廓还是嘴唇的轮廓,紧抿着也好,放松下来也好,都是一个漂亮的男孩模样。安子奉默默地盯着聂川看起来,当聂川突然抬起头的时候,没来得急收回的视线随着唇角拉扯出邪邪的笑意。
      “干嘛?”安子奉歪了歪头问道。
      “我说,你是几百年没有喝过豆浆了,这是你的吗?”聂川说完,把安子奉怀里另外两袋豆浆一把抓过来,“车修好了,你可以走了。”
      “诶?等等。”安子奉伸手揽过聂川的肩膀,又采取拖的方式把他带到了车的旁边。
      “我说,你真的很脏诶。”聂川小心翼翼地将安子奉的手从自己肩头拿开。链子上的黑色油漆异常浓厚,聂川的手上也全是黑色的印痕。“你不也一样。”安子奉瞥了眼聂川的双手。“你看看你的衣服,你的手臂,你的裤子,你的鞋。我们,真不一样。”聂川语重心长道,说完自己先笑了起来,“我说,安子奉,你是那个大明星吗?落难了吧。”
      “哎呀,我、说,小川,我可是专门来找你的。坐好,去你家。”安子奉一脸不爽地看着身后笑个不停的少年,聂川侧着坐上后座,对上安子奉咒怨的眼神,毫不示弱地继续笑。“幸亏就你认得我。不准说出去,要不是来找你,我会变成这样?我都绕着涉水镇骑了不止十圈了,话说你家在哪里啊?”“十圈啊?你怎么不问一下别人?”“······”安子奉没有说话,心里却默默叹气:对啊,我怎么没有想到问一问别人,这卖早餐的阿姨,那扫街的大叔······“笨蛋。”聂川轻轻笑着说道,安子奉脸上布满了黑线,脚下用力一蹬,车驶了出去,扬起一阵凉爽的风。
      “错了,左边。”安子奉将车头往左一拐,车身差点贴上地面。聂川下意识地抱住了安子奉的腰,大声问道“你干嘛啊?”“拐弯啊。”安子奉看了看腰间狠命抱着自己的手,不由得勾起了嘴角。风拂过少年精致的脸庞,在那邪邪的笑容里开出了夏日璀璨的花。
      聂川不会知道,安子奉曾在心里构想了好多种相遇的方式。突然出现在家门前,或是骑车悄悄跟着聂川然后若无其事地打招呼,或是在聂川买东西付钱的时候自己拿出钞票漂亮地递过去,或是打个电话给聂川说自己来了······可是,车坏了,钱没有,手机没带,自己还狼狈得弄得一身污黑。当自己正垂头丧气地看着链子无能为力的时候,身后传来聂川淡淡的声音:“老板,要三袋豆浆。”回过头,那个自己一直寻找的少年干干净净地站在光影里。心里突然涌起一阵温暖,本来是打算从后面拥上去的,可是,白色T恤都变成了黑色。便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并肩站到他旁边,按着瘪瘪的肚子,忍着自己心里不住荡漾的笑意。
      车骑进院子里的时候,那戴着斗笠的算命先生不在藤椅上。两人一前一后地往大厅走去,安子奉环视着聂川的家,和其它小洋房的格局一样,就是地势稍微偏了些,周围都没有其他的住户,不过透过栅栏可以看见房子后面潺潺流动的小溪和层层叠叠的水田,远处是苍翠的山林。
      “你没邻居。”安子奉皱着眉头。“嗯。”聂川淡淡地应了声。“我也没有。”
      “小祖宗,你这豆浆是现磨的吧,这都日晒三杆了,怎么才······”话还没说完,那被斗笠盖住脑袋的算命先生停在了门口,看着聂川身后的少年满脸笑意:“昨日相遇,是缘分,今日相遇,缘上缘。小伙子,又见面了。”
      “算命、先生。”安子奉忆起昨晚旅店那两口子的对话。——这下,两个怪人该聚一聚了。“他姓朱。”聂川将豆浆扔给朱开桥。“朱。”“嗯,猪八戒的‘猪’。”说完,聂川抿着嘴忍住笑意,对着朱开桥嚷道:“哎呀,我爷爷你又认识,我朋友你又认识,那我就不介绍了。安子奉,走,进去。”说罢一甩头往屋里走。
      进了屋聂川看见聂仕海在沙发上睡着了,便拿着遥控器关了电视,朝着安子奉小声说道:“这是我爷爷。”然后转头瞪着朱开桥:“我爷爷睡了你怎么还那么大声嚷。”“哎呀,老朽我又怎、么、了。我不过是和安子奉打声招呼,刚才是谁在那里大声说话呀。”朱开桥也打开豆浆喝起来,“况且,我说的三袋豆浆呢?你耳朵有病啊,自动减一。”“你看你,现在还在嚷。”聂川淡淡地瞥了眼朱开桥,绕过客桌去了厨房。朱开桥回头看了看一脸惘然的安子奉,笑着道:“这孩子,没家教,别理他。”
      “我就是觉得,小川和你讲话的方式,有点特别。”安子奉说完自己先点了一下头。
      “特别?!是我太惯他了,说话那口气都快要爬到我头上了。”朱开桥一仰头喝下另外一袋豆浆,然后盯着安子奉,神情凝重。
      朱开桥曾指着安子奉的右眼告诉他,这是他命中一劫。说起来挺玄乎,可是着实让人无法理解。“算命先生,您能不能把昨天的话说清楚。”
      “天机,不可泄露。抱歉,无可奉告。总觉得,并非坏事,好处居多。时间会告诉你一切的。”朱开桥眯着眼,神色也缓和下来,又恢复了昨日神秘的模样,按了按自己头顶的斗笠,脚上穿着一双草鞋开始往外走。厨房里传来聂川的声音:“朱大爷,慢走不送。”
      “放心,后会有期~~~~”一眨眼,朱开桥已经到了门口然后消失不见了。安子奉定定地看着,站在门口良久。不多久听闻身后一阵响动,回过身却什么也没看到。不一会儿又传来一阵断断续续移动摩擦的声音。安子奉小心翼翼地靠近聂仕海睡着的沙发,看见沙发旁边有一个若隐若现的年迈的身影正在给聂仕海盖被子。
      安子奉试探着开口问道:“您是······小川的奶奶?”唐香蓉抬起头,露出隐隐约约和蔼的微笑。聂川端着装有西瓜的盘子,站在厨房门口紧抿着嘴看着大厅。是不是那晚的命源线让安子奉的身体发生了变化?聂川心生愧疚,眼神突然哀伤起来,而大厅里的安子奉和奶奶香蓉正高兴地交谈着。
      “小川有你这样的朋友真是好呢。”香蓉笑起来的时候喜欢去捋耳边的银发,眼角弯起来像月牙一样。“我才是,很幸运结识小川这样的朋友。”
      “你······不害怕吗?”
      “嗯。小川自己也经历了很多类似的事情吧,我想和他一起·····”聂川把托盘放到客桌上打断两人的谈话,“安子奉,跟我来一下。”聂川说完就往外走。香蓉耳边传来空灵的声音:“奶奶,我想和安子奉谈谈,现在的情况有些不对劲。”“好,去吧。”香蓉没有说话,只是微笑着。
      感受到聂川声音中的冰凉,安子奉一言不发地跟着他上楼进了一个房间。房间很大,东西却很少,除了一张单人床、一张书桌和一个衣柜就没有其他东西了。
      “这是你的房间啊?”突然看到床头上放有一张自己的专辑,安子奉嘴角不自觉地上扬起来。
      聂川没有回答,把门关上,转身吐了口气道:“对不起,安子奉。我早不该把你带进我的世界的。”
      安子奉只是坐在床边上抬头看着满脸歉意的少年。明明只有十几岁,眼神却深沉得像一个历经沧桑的老人。
      “我没关系,我很喜欢。”
      “这不在于你。你不懂,做一个眼睛有多累。我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你看到了我的奶奶。你知道的,她······不是人。这件事是个秘密。你等下就走吧,以后我也不会让你跟我一起做傻事了。”说罢,聂川伸手要去开门。
      安子奉仰躺在床上懒懒地说道:“好舒服啊!其实,我很开心。我的世界,总算是活了过来。”安子奉看着聂川回过头来的疑惑的眼神认认真真道:“我很开心,真的。”
      “你一定体味了很多生离死别的滋味吧。”聂川没有回答,安子奉从床上起身,走到聂川身旁:“我觉得,你能教会我很多东西。”
      “朱开桥怎么说?”
      “他说,好处居多。”安子奉看着聂川扬起的眉毛,重又点了点头,“真的。”
      “可是······也有坏处吧?”
      “哪一件事不是好坏共存的呢?小川。”
      “可是,我怕······”
      纤长的手指止住了聂川继续发声:“肖彤,也是你让她出现的吧。谢谢你。我想看看你眼中的世界,真的,好想、好想。”
      血液中布满了三川河畔荼蘼的花茎,然后绯色的荼蘼开始滋长,延伸进血脉里扎根。
      聂川望着安子奉,突然忘了,这是一个在舞台上闪闪发光的歌手,是一个被无数人捧在手心的全名偶像,他有着俊美的脸庞,有着动听的歌喉。本来这样的人离自己的世界是十万八千里之遥的。而现在,为了见自己衣衫不整的他,是自己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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