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你一起走过》千国

1、是夜

　　爷爷告诉聂川，每个人来到这世上都身负着使命。或当医生救死扶伤，或做老师扶植桃李，或为君主维持秩序，或是农民插苗培秧。你的双眼可见本不可见之物，是另一世界守护之人的选择与责任的托付，总有一天，总有那么一天······
　　聂仕海抚摸过聂川的双眼，老茧磨得皮肤生疼，可却魔力般地让人安心。
　　“一东一西垄头水，一聚一散天边霞。一来一去道上客，一颠一倒池中麻。既遇之，则安之。”
　　火车隆隆地碾过，在夜里惊不起梦境的一丝波澜。
　　“爷爷，我想去看看大海。西城的风很大，就是靠海的缘故吧。”聂仕海在夕阳下摇着藤椅，在岁月里逐渐腐朽的檀木吱呀响起：“你奶奶也想看海，可是终究就那么去了，也好，你去替她看看罢。”聂仕海眯起眼，自己就是一片枯竭的海呀。“小川，香蓉在我旁边吗？”“嗯，奶奶在你后面摇着椅子呢。”“这样啊。”聂仕海看着晚霞浸没的天际笑着道：“辛苦你了啊，香蓉。”
　　聂川无数次地幻想自己踏足远方的情形，爷爷佝偻的身形在山峦尽头隐下去，直到只剩下一个眺望的眼神，一条不再清晰的黑线。当离别来得如此匆忙，所谓的挥手和再见也浓缩成了短暂的一瞥。聂仕海嘴角的皱纹缓缓徜徉：“香蓉啊，要看孙子，你还得陪我到寒假呢。”

　　安子奉从大宅里搬出来的时候，安骏扔给他一把钥匙：“家还是家，随时欢迎回来。”安子奉勾起嘴角：“只要爸爸每年记得去肖彤坟前上香就行，小黑我带走了。”小黑是陪了肖彤十五年的大白熊犬，正因为全身白猫，安子奉才取了小黑这一名字。小黑是不是还惦记着肖彤游离的身影呢？
　　安子奉早上五点就被肖水的电话给吵醒了。叮叮咚咚，女人真是麻烦死了。安子奉冷着一张脸趴在自行车上，肖水把遮阳镜取下插在领口：“早起的感觉怎么样？”“困。”“吃早餐的感觉怎么样？”“困。”“在校门口不被堵的感觉怎么样？”“困。”“得了，这不是开学第一天不让你迟到吗？走啦，带你去报道。”

　　“一个人住要小心点，晚上要锁好门，不要总是点外卖，衣服要勤洗，实在不行，叫个钟点工或保姆什么的也行”
　　“嗯。”
　　“不要饿着小黑，小黑年纪大了，有问题记得去找医生。”
　　“嗯。”
　　“还有，多交一些朋友，高中的友谊很珍贵的。”
　　“嗯。”
　　“还有，多说一些话，老感觉我自己在磨叽。”
　　“嗯。”

　　聂川觉得挤公车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刹车声响起的那一刻，就是青年靓女大妈大爷竞争的时刻，大妈菜篮子一横，率先登上宝座，大爷拐杖也一横，吹胡子瞪眼抢了座位，青年靓女前一刻还对着手机屏幕傻笑，下一刻就满脸狰狞地朝着小小的公车入口挤进去。聂川是被推进去的。一米八的身高让聂川不用和大家抢着拉吊环。聂川觉得车里很闷，不过幸好还是进来了，可是胸口很不舒服，有种想吐的冲动。抬头看看站台，还有十一站，一站就算两分钟也要二十二分钟。
　　爷爷说，在车上想吐的话不要老想着自己想吐的事情，想一些其它事情或者睡觉会让自己好受一些。小的时候还有一个同学告诉聂川，想要在车上不吐的话，有两种超顶用的方法，一种是吃得超级饱，另一种是什么也别吃。聂川此刻空着一个肚子，但是还是觉得闷得慌，头也晕起来。果然是遗传啊，外婆晕车，妈妈晕车，我也晕车。聂川就琢磨起来，该想些什么来转移注意力呢。
　　聂川坐公交是要去参加安子奉的生日宴会，在西城东部靠海的一个酒店里。王子楠告诉他在那个酒店里透过窗户就能看见海，那片海湾是安子奉的爸爸买下来供酒店的客人游玩之用的，平时没有对外开放。刚来西城的时候，聂川就搜索过哪里可以看见海，可是大部分的地方都被各种各样的公司企业买下来了，有一次爸爸的朋友邀请他们去玩，聂川得以从山脚看见海的一隅，当时是白天，阳光很强烈。那片海没有沙滩，只是在山脚下，海水是深蓝色的，抨击着黢黑的岩石，“彭”地一声向四周溅开。而这次去能看见的海，有沙滩，可以捡贝壳。想着心中就充满期待。那么，幻想一下酒店的模样，估计也能好过一点。

　　王一楠看着被上层名流们拥着的安子奉，西装革履，刘海遮着眼睑，靠着桌子轻轻晃着手中的香槟杯。真不相信这是自己的同学。王一楠和班上的同学扎在一起，来的同学挺多的，全都穿着礼服，班花苏世玲化了精致的妆，看起来挺像一个明星的。她的妈妈是一个已经过气的歌星，如今嫁给了一个富豪，就再也不出现在荧幕上了。王一楠又朝被保安圈住的门口望了望，聂川的身影始终没有出现。这小子，不会不来了吧，不是说好要来看海吗。王一楠一口喝完杯中的酒，再一转头，发现安子奉也不见了。
　　安子奉趁着安骏交谈的工夫把酒杯放在侍者的托盘上，扯扯领带离开了会场。
　　喜欢在夏天的晚上穿着短衣短裤光着脚板在沙滩上行走的感觉，海风咸咸的，要是有汽艇的话，还可以开到灯光照不到的地方。可是这里没有灯塔，是多久之前呢，和肖彤、安骏一起坐着游轮在大海深处遇见了孤傲的一座灯塔，暖暖的光芒像夜里的星辰一样，仿佛在诉说着古老的故事。那曾经陪自己晒月光的女人已经从这个世界消失了，永远地不见了。
　　耳机里播放着自己刚出的新歌。

　　我想让弦月就这么挂着
　　我想让繁星就这么亮着
　　或许你
　　或许我
　　谁会去想从今的以后呢
　　谁会去想尽头的不朽呢
　　恰似你
　　恰似我

　　慢慢哼着，抬头却遇上了满天的星光。要是她在就好了······

　　聂川因为忘记带请柬，也没带身份证件，手机里也没有同学的号码，就这么硬生生地被保安拦在了酒店外面。
　　这个酒店像一头狮子一样盘踞着，浑身上下散发着金色的光芒。酒店前面的十根柱梁雕刻着漆满金光的龙凤，酒店前面还有一圈铁栅栏围着，夏季的青藤缠绕着栏杆，各色花开得如火如荼。这后面真的有海吗？聂川踮起脚尖望了望，只能看见五彩斑斓的灯光。
　　“大哥，这酒店后面真的有海吗？”聂川问一脸严肃站在门口的一个警卫。
　　“嗯。”
　　“也有沙滩咯？”
　　“嗯。”
　　“夏天的晚上会涨潮吗？”
　　“嗯。”
　　“是不是可以望见海平线啊？”
　　“嗯。”
　　“海水是深蓝色的吗？”
　　警卫抬眼瞥了聂川一眼，心里暗道：这小伙子连礼服都没穿，问这么低级的问题，怎么会受到邀请呢。
　　“对不起，那我告辞了。”走了几步，聂川转身道：“那等一下看见安公子麻烦让他转告一个叫王一楠的同学说聂川来过。”警卫又瞥了他一眼。聂川咧开嘴笑起来：“我叫聂川，让安公子转告王一楠，记住了。”

　　酒店的铁栅栏在南北两侧绕了个半弧向内延伸。两边是树丛。那么，绕过这里是不是可以进到里面呢。从正门走了一个小时才到北侧，树林很茂盛，枝桠胡乱纠缠着，估计平时没有人来特意修剪。这里离酒店设宴的地方已经很远了，周围一片寂静，夏夜里的演奏家们在草丛里自由地吟唱着。
　　聂川庆幸自己穿的是长的休闲裤，至少腿不会受到多大伤害。草很茂盛，聂川捡了一根树枝拨开草丛往前走着，借着手机的光，不时有□□从脚尖跳过。

　　安子奉沿着海岸线走着，边走边跟着耳机里的音乐声哼唱着。前方是酒店周围的树林了。安子奉找了一张沙滩椅躺下，看着头顶的星空。这就是自己的生日吗？第一个少了她祝福的生日，她会在天上看着的吧。切，看不看有什么关系！
　　“沙沙、沙沙”一个身影从树丛里跳了出来，然后朝这边飞快地跑了过来。安子奉跳下椅子，张开双手拦住对方：“站住！什么人？”
　　“啊？！”聂川回头望了望，抓住少年的手一起跑了起来：“快跑，有蛇在追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