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中仙》鲸下川

1、画中仙（上）

　　绘画先生赠我一只白云笔，期望我今后能绘出一纸好画。
　　笔身用的是上好的桃木，触感宛若女子肌肤一般细腻。兼豪的笔头柔中带硬，既可勾出流畅的细线，又极易沾色上画。
　　画中仙——乃白云笔名。
　　父亲喜好收藏名家画卷，常年浸淫于水墨画纸间，因而对画也有一番莫名的执着。自我小起，父亲便重金聘请了一位绘画先生来教导，盼我能有一番出息。我自幼习画，受家中名画熏陶，又得名师指点，画技自然好。不到十二岁，整个京城就知晓了我的名字。
　　父亲四十岁寿辰时，我画了一幅百福贺寿图献给父亲。他喜不自禁，当场展开画轴，供客人观赏。客人们赏识，纷纷称赞不已；奴仆上下也喜气洋洋，神色谄媚地对我百般讨好。场上一片欢声笑语，我却见绘画先生仔细端详着画卷，眉头微微皱起，神色似是叹息，似是遗憾。
　　我知晓绘画先生想说些什么，画山画水，画鸟画人……不论画什么，最重要的不过是一颗画心。
　　先生的心思我自然懂得，这一颗画心若及不上画技，那一纸水墨也不过是一滩晕臭的墨汁罢了。
　　只是……心不平静，又哪里来的画境。

　　01
　　惊蛰时节，夜里下着绵绵春雨。
　　雨不大，却不断打落在窗沿。夜里听着雨声甚是心烦，我翻来覆去多时也毫无睡意，索性起身，披件外衣走向窗台。
　　天色黑如墨汁，院落里的桃花讨不到春雨一丝好处，打落一地残红，似有一雨春香扑面而来。远处，有几间房屋灯火闪耀，白烟起头，想来是一些奴仆起早做食。
　　自上次父亲四十寿辰后，我求了父亲搬去一间偏僻小院，好专心绘画。父亲自是允诺，待下人清出一间后院，我便搬入小院，一心扑在书桌前。
　　这院子当真是静，静得心凉。
　　我仰头望着院落的那一株桃花，不禁有些发怔。
　　不知不觉……又到了一年春季。
　　恍恍然，我回忆起七岁那一年的春日。与这一晚不同，是个阳光灿烂的日子。院里的几棵桃树开得春意泛滥，特别好看。这一番好春景，惹得过往忙碌的下人也不禁抬头看上几眼。
　　恰逢绘画先生有事外出，我独自一人呆在书房，一边握着画笔在宣纸上画鲤鱼，一边百无聊赖地念着先生教的口诀：“一笔鱼身二笔尾，三笔画头添眼嘴，再勾腹线和鳞片……”
　　可窗外桃花烂漫，观赏桃花的下人来来往往，扰得我没心思再画些什么。眼看那一条鲤鱼画成一滩墨水，我搁下笔，挪步走出屋门。外边那一群赏花的下人顿时不再喧闹，纷纷一哄而散。
　　我来到树下，本想折一枝桃花下来，可好看的花枝在最上边，又念着母亲的教导，不敢爬上树。正当我犹豫不决的时候，我瞅见门口路过一介小童，不由得开口叫住了他：“门口那个，你进来！”
　　小童一怔，他垂头迈步走了进来：“小姐唤小的有何要事？”
　　我看他一眼，横手指向桃枝：“你替我上去摘一枝桃花下来。”
　　小童悄悄抬眼看了看高大的桃树，嘴唇一抿，犹有难色。他迟疑了好一会儿，终是道了一声“小的这就上去。”
　　我站在树下，看小童手脚颤颤地攀树，他一点儿一点儿艰难地爬上了稍高一处的树枝，声音有点儿抖：“小姐，您瞧着哪枝最入眼？”
　　那一片嫣红深处的面容迎着阳光，柔软中带着一丝明艳。我观他的脸有一会儿恍神，摇摇头，将注意力放在花枝上。我在他四处观望一番，忽然看见外边有一簇桃花特别好看，便伸手指去：“我要那枝花最多的。”
　　“……外面？”小童看看下边，脸色一白，可他仍然小心翼翼地挪出一步，寻找着我指的那一枝，“小姐，是这枝吗？”
　　“再出来些！”
　　“再——”
　　我咬牙不再回想。

　　02
　　立于书桌前许久，桌上仍然宣纸空空荡荡。
　　只要一回想起先生皱眉叹息的模样，我不由得心生怯意，连一笔也不敢落下。毛笔间渐渐凝聚出一颗墨珠子，滴答落在纸面上，溅开一朵墨梅。
　　恰似那一日触目惊心的猩红。
　　小童倒在一滩血泊里，苍白的面容上勉强露出一抹笑容，他颤巍巍地举起一簇开满桃花的树枝：“小姐，这花……张诞为小姐，摘来了……”
　　什么破花！
　　我烦躁不堪地抓起眼前那一张废了的宣纸揉成一团，狠狠丢在地上。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冷下脸，强迫自己将那一张令自己心烦的面孔抛开。重新铺开一张画纸，镇纸压住一角。我提笔复又蘸了蘸墨，可面对着一张空白的宣纸，脑子里仍然空白一片。
　　画什么好？
　　山？
　　水？
　　花？
　　鸟？
　　人？
　　人……
　　手下动笔如有神。我忆起那一名灰衣朴质的青年，不由微微一笑。他的眉目雅致，浅浅一笑时，眉尾微扬，眼角仿佛能生出一朵艳丽的桃花。可偏偏……额头有一条宛如蜈蚣盘踞的长疤。
　　狰狞而丑陋。
　　我的心一惊，手随之一颤。当我恍然从想象中清醒，就见桌上一幅丹青悄然而出，正巧儿有一滴朱砂滴落眉间，更添一抹艳丽。
　　眼前这一幅丹青栩栩如生，画中人呼之欲出。
　　他是……
　　张诞。我在心中痴痴唤了一声，伸手抚上画中人的面容。
　　“小姐。”
　　有人低声轻唤。
　　这偏僻院子里哪来的人？我让这突兀一声惊得踉跄退了一步，却不慎落入一个满是墨香的怀抱里。我慌张一扭头，却见一名额心一点嫣红的青年向我轻轻笑开，眼角仿佛生出一朵艳丽的桃花：“小姐。”
　　这是……张诞？
　　我诧异转头看向书桌，方才画过一幅丹青的宣纸空空荡荡。
　　“小姐，我是张诞。只属于你的张诞。”
　　青年搂住我，熟悉的墨香令人陶醉，话语更是惑人。我看着他的脸，目光有些痴了，一双手不可置信地摸上他的面庞。触感冰凉……却是不可多得的真实。不知为何，我一时间竟有些热泪盈眶。
　　“你……是我的张诞。”
　　那……那冷若冰霜、额有一条长疤的人，又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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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很久以前写的了噜，改一改发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