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事同悲》曼殊·华楼西

2、Chapter 02

　　Chapter 02 [信徒与坟墓]

　　他在沙漠中行走了两天，毫无疲劳感可言，因为意识体，或者说他未亡的灵魂本身就毫无知觉。他只是怀抱希望的走着，期许自己能遇见救世主，遇见能解救他的人。
　　他无数次仰望天空呼唤：“我的上帝，纯洁的天使长，如果我一息尚存，就请让我回去吧！那里有我最牵挂的人们……”
　　偶尔有羽毛飘落，却是墨一般的黑。那是死去的鸟儿的羽毛，让他累积的希望破灭。
　　--还能回去么？
　　--一直走下去么？
　　--走到哪里去呢？
　　他叫阿让，阿让是天使，天使是希望。而他不能飞，只能一直走下去，因为回头看不到来时的路，他所经过的地方没有痕迹，他无法打扰任何东西，也无法改变任何东西。
　　感觉不到冷，感觉不到热，唯有心里的迷茫和焦急，蔓延全身。

　　满目鸢尾，满地玫瑰，举国欢腾。香槟，微笑，充斥着他的整个生日。
　　路曼易扬起手中的纯白兰地，象征性地拉扯嘴角，露出一个别扭的微笑，然后，一饮而尽。
　　阿让夺过他手中的酒杯，咬牙切齿：“我不许你在我的生日派对上这样作贱自己。”
　　路曼易眼里弥漫起大雾，很像拼命隐忍的泪水，他吸吸鼻子，气息颤抖。他说：“殿下，我连这点自由都没有么？”
　　阿让扔掉酒杯，玻璃碎裂的声响被大厅里嘈杂的人声淹没。他揪住路曼易的衣领往后一推，路曼易跌坐下去，撞倒了餐桌上的果盘。
　　“别忘了，你这只宠物没资格说‘自由’！”
　　目送王子殿下离开，路曼易抬手擦擦脸，却粘到一手潮湿。
　　眼前是越来越模糊的景象，他知道此时的自己哭得像个疯子。他想站起来，却连再次抬起手来的力气也没有。更多的目光朝他投来，刺穿他单薄的礼服，刺穿他的心脏。他们的目光传递着这样的信息：看啊，这就是勾引王子殿下的下场。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货色！
　　什么样的货色？他泪光闪闪地打量着自己的历史。出生低贱，六岁丧父，九岁丧母，十二岁在猎场中被王子殿下所救，当时自己溜进去找吃的，侥幸地被这比自己年长的贵族少年所救。寄居在皇家里，已经是这辈子天大的奇迹。后来受到王子殿下的加倍宠爱，飞上枝头变凤凰。现在被王子殿下一脚踢开，是为了掩饰那些流言蜚语。如果以后要被斩首示众，那也是为了保护王子殿下的性命。毕竟这样肮脏的感情不被世人所接受。
　　是这样的货色，大起大落、享尽人间悲喜的货色，不顾一切致命地爱我所爱，倾尽所有的货色。王子殿下不需要这样的货色。所以啊，失去也罢。
　　路曼易自暴自弃，他跌坐的地方恰好是高脚杯碎裂的地方。玻璃碎屑扎进他的血肉，残余的白兰地使伤口撕裂一般地疼痛。而他却像是享受一般，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再大的伤口，能比过内心疼痛欲裂的残酷的爱情吗？
　　那么容易满足的自己，却用来面对这么冷酷的感情。
　　对你这么执迷的信徒，却要投入你这样一座冰冷的坟墓。

　　人总是要到临死，才懂得什么是自己最放不下的东西。
　　小王子徘徊在沙漠里，掰着手指细数自己最爱之人。父王，母后，三个王兄……路曼易排到了倒数第二，倒数第一是他花园里帮忙看花的一只德国贵宾犬。
　　阿让对自己的排练顺序似乎不满意。如果不是在他离开前，对着沉睡的路曼易痛哭，他永远不会知道自己有多在乎他。那时的痛苦其实是出于一种莫名的本能，而这可能说明他与路曼易，冥冥之间存在着某种羁绊。
　　哦，耶稣基督，自己可是从来都没有关心过他呀。
　　阿让感到有点后悔，但这很快也被心头的焦急冲散了。
　　他曾经无数次强调自己说，路曼易不过是一只宠物，一只能让自己满足的宠物。而宠物应该挚爱主人，主人并不一定要唯爱他。
　　这存在着不公，可阿让过去不曾意识到。他最大的习惯便是先开心地哄路曼易一顿，然后再狠狠地打击他。看着路曼易手足无措，不停包揽罪错的模样，阿让就得到某种快乐。
　　这或许对路曼易很不公，而这种不公在他低贱的命运中却可算是一种恩赐。阿让常常这样想。
　　是了，任何事都没有绝对的公平，阿让执着的优越感来自于路曼易对自己的服帖与仰慕，而他自认为路曼易应该为有他这样一位高贵的秘密情人而感到骄傲。
　　如果有人告诉他，这并不是骄傲，而是委屈、耻辱，他肯定会出来抗议，他会说，路曼易爱我，比爱自己还爱我，他不会感到委屈，他会心甘情愿。
　　路曼易能和我上床是上帝给他的恩赐，他应该感激，而不应该心存抱怨。
　　而当他化作这样一个不明物时才终于明白，他也许会永远离开那个死心塌地爱他的人了。他给自己的爱是独一的。父王要把父爱分给四个儿子，母后也一样，而路曼易，他只爱自己一个人，他只把爱献给自己一个人，自己自私地拥有着他所有的付出。不断向他索取，从中得到快乐。而他却常常强颜欢笑，努力掩饰自己苍白的疲惫。
　　多么可怜的人，得不到王子一丁点的真爱。
　　阿让又开始内疚，对自己所犯的过错，他似乎有了一些了解。他的嘴唇微启，断断续续的声音拼成一句话，对不起，路曼易。
　　这句话究竟能传多远？而路曼易却像是心灵感应般的猛然醒来，那一瞬间，世界是一片刺眼的白光。

　　——Written by 华楼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