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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章 骚乱 ...

  •   青石坊向来是京都最繁华的一条街道,其中歌楼酒肆遍地开花,歌姬名嘴层出不穷。每到白日里,青石坊各家各户窗门紧闭,十分清静;一到了夜里,却似夜猫睡足饱觉,开展拳脚,各个开窗点灯,光明自夜色里逐家伸展过去。

      有酒之处,必有情色。既是喝醉了酒,便有了放肆的名头。可酒后胡言,不可当真,以至于青石坊里的歌姬究竟卖艺还是卖身,天地皆知,人人皆不知。此处便成了京都里的灰色地带,从来无人管辖,却在冥冥中被一股力量约束。

      禁军队长赵成寅最近很头疼。眼看到了年关,正是京城加强治安戒备之时,兄弟们各个加班加点,把偌大京都巡得跟自家后院那么熟了。哪知道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竟有人当众斗殴。斗殴也就是了,偏偏被打的,是朝里两个大人。这两个大人,一个是近来刚刚受到重用的杨宇杨大人,另一个,则是陛下心头尖儿的宠臣宁昀初宁大人。现在一个正站在自己身边,额头泛青,另一个至今还在家卧床不起。

      最可怕的,赵成寅抬眼瞄了瞄上头站着的皇帝,见他手里捏着本奏章,在桌案上敲着、敲着……忽然他抬手一摔,把那奏本啪地一声砸在赵成寅脚前。赵成寅一个激灵,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就听萧瑜怒不可遏的声音从头顶响起:“花柳街。好一个花柳街!”

      幸是他手里没了东西,没法再砸在赵成寅头上。

      一旁的杨宇闻声只低着头,一言不发。

      “好好两个人,夜里走在路上,就在你们巡逻队隔壁那条街上!竟然就这么被人围殴了!两个朝廷大臣,就在你们巡逻队眼皮底下被人围殴了!!”

      下头赵成寅老实跪着,后背一动不动,只觉那声音跟块巨石般压在自己背上,沉得他喘不过气来。

      萧瑜抬手扶了扶额,闭上眼睛只觉颅内嗡嗡作响,他又抬起头来,斜睨着赵成寅,伸出两只手指:“二十个人,二十个兵!个个身强体健,训练有素,居然连犯人的影子都没抓着。还让人跑到那、那什么坊!”

      杨宇立即接道:“青石坊。”

      萧瑜疲惫地点了点头,指着杨宇道:“你给他说。”说罢便用力地坐在椅上,冷冷地瞪着赵成寅。

      杨宇瞥了赵成寅一眼,心道他是无辜,便拣了不重的话说。

      “青石坊是条有名歌坊街,但不知为何近年来渐渐沦为花柳之地。据士兵报,那日犯人从长安街逃入青石坊的清香苑中,由于人群太过拥挤,加之受到苑内人员阻挠,因此失去了犯人的行踪。”

      他转身看向萧瑜:“巡逻队查到的就是如此。”

      萧瑜揉了揉眉角,目露倦意,轻轻颔首,又望了望杨宇,微微眯眼:“你自己可又知道些什么?总不是平白无故撞上麻烦了吧?”

      杨宇并未立即做声,顿了顿才道:“那日事发突然,但臣在慌乱中曾听到犯人高喊。”

      萧瑜立即追问:“喊了什么?”

      杨宇抬起头来望着萧瑜,“他们中有一人喊道:‘替宗大人出气。’”

      萧瑜的眉霎时拧紧了,他慢慢坐正身子,面露思索,安静了一阵,忽然道:“是哪一个宗大人?”

      语气比起之前,竟然平缓了不少。

      杨宇感觉情势不对,想起宁昀初那冷汗连连的模样,不由心中一紧,却仍先按捺住情绪。

      “是宗庆礼宗大人。”

      “哼,”萧瑜忽然冷笑一声,面露不屑,“你何时和他结怨了?”

      杨宇摇首道:“不知何处得罪了宗大人,那日下朝,臣与他打招呼,宗大人也是冷脸相对。”

      萧瑜闻言,静了静,心里却慢慢有了主意,冷不丁问道:“你确定是宗庆礼的人?”

      杨宇眉头微微抽动,一股火气顿时从心底涌起,却生生忍住:“当时天色昏暗,臣被布袋蒙住了眼睛,听到他们高喊□□,也许是臣被人打坏了脑袋,记错了也不一定。但臣在犯人手上留下了抓痕,赵大人尽可去查,好给臣一个明白,究竟平日里是否有行为不端,而遭了人记恨。”

      萧瑜听得出他的怒气,微微扯了扯嘴角,安抚道:“你别生气,等赵成寅查清楚了,自会给你一个交代。”

      杨宇不叫不嚷,应了声多谢陛下。他们二人前几日才在朝堂上争个上下,一转眼杨宇又要指认宗庆礼雇凶殴打,在外人看来,难免是两派争斗、相互挤兑的勾当。萧瑜虽知杨宇的性情并非如此,但与他多年未见,又怎知他在地方遇到了何人何事,而且事关外戚,不由多留了个心眼。若杨宇真当委屈,事后再行安抚,依他的性情也不会胡闹什么。

      萧瑜本想就此作罢,哪知他忽然问道:“不知陛下是否去看过宁大人?”

      萧瑜不知他为何突如其来这一问,也实诚回道:“看过了。他身子弱,不比你身强力壮,看样子还要再躺个几天。”

      杨宇拜了一拜,叹息道:“唉,这回真是苦了宁大人了。先前他在酒楼被人推倒,而后又与我一同被人……”

      “什么?”萧瑜登时站了起来,“他被何人推倒?”

      杨宇依旧低着头、行着礼,连声道:“不敢说,臣、不敢说。”

      萧瑜顿时急红了眼睛,从桌后下来,径直走到杨宇面前,逼问道:“有什么不敢说!是何人这般大胆!”

      一旁跪着的赵成寅不由抬头瞧了面红耳赤的陛下一眼,心道:您这偏心也太明显了!

      杨宇却一问三不知:“啊呀,臣的脑袋被敲着了,记性也不好使了。万一陛下又觉着臣骗您,臣可万万受不起这罪名。”说罢又礼了一礼。

      萧瑜打开他的手去,瞪着眼睛喝问着:“朕何时说你骗朕!你若是不说,朕去问宁昀初也一清二楚!”

      杨宇紧跟着道:“宁大人嘱咐臣勿将此事告知陛下,陛下这不是让臣为难么……”

      萧瑜被他一噎,气得一肚子火没处发,原地踱了几步,忽然停下脚来,道:“你说在清香苑搜查受到了阻挠?是何人这般大胆,敢阻挠朕的禁军?”

      杨宇不露声色,却慢慢挺直了脊背,微微抬首,盯着地上的赵成寅。

      赵成寅抬起头来,看了看杨宇,又看了看萧瑜,低声道:“清香苑的主人是一个姓金的商人,平时与朝中官员来往频繁,据说与他关系最密切的,是宗庆礼宗大人……”

      萧瑜猛然回头盯着杨宇,仿若不可置信一般:“那日在酒楼推倒宁昀初的,也是宗庆礼的人?”

      杨宇不紧不慢:“正是宗庆礼本人。”

      萧瑜闻言,不曾作答,只慢慢转过身去,脚步有些微踉跄,但杨宇站在他身旁,似乎都能听到他牙间咯咯作响的声音。

      赵成寅看这形势,想了想,忽然道:“难不成那些人不是冲着杨大人,而是……”

      他正要说出口来,却见杨宇对他摇了摇头,他便立即闭嘴。哪知这一语不曾说破,却在萧瑜心头迅速发酵开来。

      若是宗庆礼只是为了报复杨宇出气,那也不算什么大事。可若是他借着此事来对付宁昀初,加上刘展一事,便不得不让人怀疑他的动机。甚至宗庆礼是否为主使,还是就是个幌子……

      萧瑜越想越乱,思绪犹如乱麻,渐渐搅成一团,只知这已不是什么小事。这回只是给个教训,那下一回呢?难道真要等到宁昀初也像刘展那样躺在冰冷棺木里吗……

      萧瑜回到桌后慢慢坐下,神情隐约有些苍白乏力。许久,他才抬起头来,指了指杨宇道:“你,把那日早晨起到晚上的事情悉数讲一番。去了什么地方,走的什么街,遇到了什么人,都好好给朕讲一遍。”

      宁昀初这几日在家里养伤,虽是过着吃了睡睡了吃的生活,但免不了还要看宁玥儿的脸色。该吃的吃光,该喝的喝光,吃不下喝不完了,还要担心着宁玥儿发脾气。宁昀初最近还懂得了,女儿家发脾气不是什么大事,可这女人,发完脾气后通常要掉眼泪,这便是让人头疼的事情。

      那日夜里他昏迷着被人送回家来,胳膊上挨了一道,肩上挨了一下,虽然都不是要紧的地方,但他之前那一摔一吓,确实伤着了胎,昏迷中都捂着肚腹一阵一阵地冒着汗。等醒来时肚腹还隐隐作痛,而宁玥儿的眼睛更是肿得快睁不开了。听奴才说,那夜宁昀初回来,宁玥儿哭得连针也看不见,小手抖得施不下针,净坐在那儿号啕大哭。直到宁昀初喝了药稍微安稳了些,她还是抽抽嗒嗒了大半夜,一直守到宁昀初清醒。

      这会儿她又端了药粥过来,坐在一旁瞪着两只杏眼,盯着宁昀初一口一口吃下去。宁昀初好努力吃了一大半,腹中也撑得厉害,感觉这肚子又要肉乎乎地大上一圈,可刚刚要垂下汤匙,宁玥儿的眼珠子就盯了上来,害得他只能又舀起一小勺,放在嘴边半天也吃不进一粒米。

      到后来宁玥儿自个儿也看出来了,便说着“吃不下就不吃了”,还把手绢递给宁昀初。宁昀初吃出一身大汗,擦了擦额上的汗珠,又抚了抚滚圆的肚腹,起身在屋里走了走,趁着宁玥儿不注意,正要走出门去,就听宁玥儿叫道:“哥哥!”

      宁昀初转过身来,无不讨好道:“我只是去院子里走一走。”

      宁玥儿上前去把他拉了回来,还说着:“刚出了汗,先擦一擦再出去。外头风大,吹冷了便要着凉。”

      宁昀初听话地“哦”了声,让奴仆伺候着擦了身子换了衣裳,还等着外头出日头了,才给他放出去。

      脱了“缰绳”的宁昀初好容易走进日光里,又被晒得懒洋洋的,抬着头闭着眼睛,又杵着不想动弹了。这时似乎腹中幼子也感受到了这暖意,在他腹中轻轻动了动。宁昀初低下头来,看着自己高高隆起的肚腹,伸出两手托在腹侧。他此时有孕将近六月,肚腹已然颇有规模,弧线圆滑,高高地向前凸着,肚脐处尤其凸起得厉害。往日的衣裳已穿不得,只有往越发大了新做。

      想想他两月之前,还在为刘展一事奔波劳碌,那时肚腹就已微微凸起,似个小肚腩般,连带着不时的呕吐之症。但那时不曾顾及身体,直到得知刘展死讯,昏厥过去,才被诊出怀有四月身孕。宁昀初又惊又惧,但妹妹看了好几番,又将肚腹按过摸过,确实是孕子之状。而后宁昀初意图落胎,但终究舍不得幼子,苦苦央求宁玥儿替他保住。虽是如此,他仍不愿告知萧瑜。一是两人之子身份尴尬,二是担心萧瑜无法接受。拖延至今,肚腹已将近六月,又长势汹汹,一天一个模样,只怕再等上一月,萧瑜不发现,他身旁同事的大臣们都要发现他这大得不像话的肚子了。

      宁昀初又安静晒了阵太阳,午后的阳光也是有些猛烈,晒得他脑中微微发晕,整个身子都有些轻飘飘的。这时身后隐约有些响动,宁昀初已有些发晕,踉跄地退了一步,恰好被一人手臂接住。他正要睁开眼来,怎知日头晒得厉害,眼前顿时一红一黑,竟让他闭眼晕了过去,整个身子软软朝后仰去。

      萧瑜见他双眼一合,随即手上沉重起来,宁昀初的身体直愣愣地往下滑去。他赶紧一跨步,用腿抵住宁昀初倒下的后腰,伸手要去抱住宁昀初的腰。哪知腰没搂住,倒是抱住了一个圆滚滚的肚子。萧瑜一愣,手上有些尴尬地捧着宁昀初凸起的腹底,他使劲眨了眨眼睛,又顿时瞪大了眼,心道:“这胖得也太快了吧?这肚子,都快赶上当初母后生弘弟的大小了!”

      心念至此,萧瑜忽觉头顶那日光化作数道霹雳在这晴空里头炸响。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第九章 骚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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