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星》斯人如菊

9、9

　　公司里的年轻人应该基本到齐了，很多人是有备而来，欧阳薇刚才甚至看见一个女孩儿穿着缀了十几公分绒毛边的大舞裙，可能一会儿要表演华丽的国标吧。大音箱里放着一首接一首舞曲，临时的吧台里备好了各种饮料和酒品，从外面请来的两个调酒师不时地展示花式调酒的技法，把不锈钢调酒器扔来扔去，动作娴熟花俏，搏得一片的掌声。礼堂门口是大幅红对联和一溜儿中式宫灯，落地窗上也贴了各式各色的窗花，颇有中国年的风味，一进门就让人觉得喜庆愉悦。里面灯光齐备，光线不像舞厅里那么暗，让人觉得温馨而舒适，中央是舞池，四周摆了桌椅，连主席台也撤了去，显得很宽敞。
　　张敏今天打扮得很漂亮，出办公室门时还特意涂了亮闪闪的眼影，看见欧阳薇时，她一咧嘴：“大小姐，今天是本公司一年一度最盛大的活动啊，你就算天生丽质，也要特意打扮一下啊！”
　　欧阳还是早上来上班时的衣着：黑色长靴，黑色紧身靴裤，白色短毛呢裙，浅灰色毛衫，黑色大衣留在办公室，唯一的亮点是那条波希米亚风格的长丝巾，还是张敏嫌她着装风格太素，送给她的生日礼物。
　　“你连个首饰都不知道戴啊？越是失恋，越要让自己精神百倍，看谁笑到最后、笑得最好。”
　　“我打扮什么啊？又不准备出风头。要不是部长来，我根本没想要来凑热闹。”
　　“你不会真的爱上那人了吧？情绪这么差。要不，一会儿我叫个帅哥来请你跳舞，一切都能重新开始的。”
　　“算了吧，帅哥还是你自己享用吧。那边叫呢，我今天就不坐在你们这边了，经营部的，老来你们这儿凑数，敢明儿我们部长还以为我想跳槽呢。晚上见，如果你和顾海东共浴爱河，就直接去酒店好了，不用跟我打招呼啊。”
　　张敏作势要打，她笑着逃开了。
　　老总例行公事的讲话完毕之后，事先报过节目的同事依序上场，吹拉弹唱的都有。欧阳薇暗自感叹现在有才的人真是多，同样的一天二十四个小时，就有这么多人不但顾得上学习工作，还居然能有这些才艺，哪一样不得花时间功夫去学啊！她一边看，一边恨自己浪费光阴，虚度年华。
　　那个穿绒毛裙的女孩和舞伴表演完毕，当热烈欢快的拉丁舞曲激情响彻时，全场一片沸腾。
　　欧阳薇看见舞池对面一帮人推搡着把一男一女哄起来，两人整理服装准备上场，那个姑娘身着惹火的短裙，化了比张敏更夸张的眼影，嘴唇血红。舞池周围掌声、喊声不绝于耳，气氛霎时被推上顶峰。两旁也有几处的人跃跃欲试，同部门的同事就更加卖力地喝彩，甚至还有人站起来跳着脚，连老总那边也是和几位副总笑个不停。
　　她正看得出神，设想一会儿当真舞起来该是如何一番鼎沸的场景时，冷不防后面几只手猛推一把，她往前一冲，踉跄一下站住，一束雪白的追光就打过来。回头一看，是几个去年在售房处结识的女孩子，这会儿正看着她狡黠地大笑。
　　脑子里轰地一声响，脸上也烧灼起来，她窘的不知所措，待要重新坐下时，别的同事不干了，纷纷起哄：“不能坐下啦，——噢——来一个！都站出来了，噢——”
　　一个女孩大声地说：“欧阳，你不是说自己学过拉丁吗？别谦虚了，来一个吧！”
　　她眼中闪过一道冷光，只是一闪，欧阳薇明白自己肯定要出丑了。那几个月做销售成绩很不错，部长在总结会上表扬她比专门干这个工作的某些人还强，当时就看到几个人不服气和恼怒的表情。她想好在以后有自己的岗位，又不是常做销售，就没往心里去。什么时候说过学拉丁的事？不记得了。虽然真的学过一些，可那只是因为以前公司里一位要好的同事是个中高手，业余时在一家培训班教授拉丁舞，让她免费陪着作个伴而已，水平纵然人家说客气话还凑和，自己也知道不能拿出来见人，更别说在这样的场合下跟那边胸有成竹的同事对比了。
　　人比人得死，这话真对。有想哭的冲动，又寻思着不能哭，否则更让人看笑话，于是哀求道：“我真的不会，水平臭得很，饶了我吧，回头请大伙儿吃饭好了。”
　　“不行，我们不吃饭，来一个喽——”即使没有什么过节的同事，这样的时刻，也是看表演的心情占了绝对上峰吧。
　　音乐换成了热烈的桑巴舞曲，旋律有点熟悉，大概是比较著名的一支。这乐曲仿佛是催促舞者上场，掀起了满场更多的期待和欢呼，连部长也对她笑：“就不要推了嘛，重在参与，跳得不好也没人笑你，上吧——”
　　那几个更来劲了。
　　欧阳薇悔得肠子都青了，真应该不管不顾和张敏在一起，就不会有这事了，即便那边工程部的人起哄，也有张敏可以帮她抵挡一下。她向那边看过去，张敏也向这里探头，跟旁边的人还说着什么。
　　“我没有舞伴嘛，今天还是算了吧。”她抓紧放饮料的小桌子，声音有点抖。想来自己从小就是爱面子容易胆怯的性格，为了适应社会竞争努力在改，可是现在的情形还是有点应付不了。
　　有人在背后轻拍肩头，她惊跳一下回过头去，林晖的眼睛深不见底，眉头一动：“可以吗？”
　　他的胳膊在半空划过一道优雅的弧，作了一个邀请的姿势，右手伸在她面前，同事们的声音小下去。已经别无选择，有点颤抖的手放在他掌中，他轻轻地握住，引着她向自己刚才的座位走去。
　　放开手，那一干人等看着他们，林晖看看舞池里，几对准备表演的已经陆续下场。他脱下西装，黑色丝绸背衬的灰黑色马夹，配上同色西裤、月白色衬衣、深银灰色的领带，欧阳薇也觉得他有了点舞者的气度。他拿起水杯，倒一点水在自已掌心里，两手交握之后，湿的手指插进短发里向后梳理几下，前面和中间的头发就有了立体感。
　　“哇——”小赵和张敏已经同时捂住自己的嘴，睁大了双眼，别的人愣一下，即刻间掌声杂着口哨声泛滥一片。
　　那双眼注视她：“你学过基本的舞步吗？”
　　“嗯”，她乱点着头：“可是有一年多不跳了，忘了，差不多——”
　　他把她的波希米亚丝巾拽一下，在自己腰上略一比划。欧阳薇马上会意，吸了口气，取下丝巾，横着抖开，围在腰部，在右侧系一下，一条适合的舞裙就出现了。
　　他笑了，拉起她的左手，抬到齐肩的位置托着，也吸一口气，左手放于身后，引着她走进舞池。这是第一位下场表演的部长，而且是素来沉静从不张扬的林晖，一时间不光工程部和设计部的人叫喊一片，众人也鼓掌不已。
　　灯光暗下，只有舞池里加了黄白的光。音乐重新回放，激荡人心。
　　他没有戴旭伟那么高，也有一米八左右，中等偏瘦的身材，四肢修长。退后几步，他微仰着下巴，右手扬起，左手放在身后，笔直的身躯向右微侧呈漂亮的弧度，两脚略交叉踮起，一个优美的起势。欧阳薇刹那间找到了桑巴的感觉，那双黑眼睛里射出的热情的光芒分明是在鼓励她。
　　她随着音乐的节奏扭动起来，不知道效果如何。两手交握之际，他说了一句“看着我！”欧阳就明白，紧紧盯着那双眼睛。
　　他舞跳得很好，不，是根本就想不到他能跳得这么好！伸臂挥手流畅优雅，收势转势刚劲热烈，肩膀每一次晃动都有风情撩人，脚步的进退奔放精准，节奏感强烈的摇摆动作更是让欧阳薇在心里惊叹不已。
　　几个并行的原位步和摇步之后，他们转到面对面的位置，他的左手就势握起她的右手，右手放在她腰后，往前踩了几点，随着她一个转体，他左手移到她颈后。欧阳薇感觉到那手的力道，俯身旋转一周，在面对他时仰起，两人心照不宣地跳出滚转步，接着是五月柱，推割步，右转步、左右换转步、左转步。一轮鸡形步下来，他肩膀一甩，她向外舞出几步，踏起侧行锁步时，觉得自己完全放松下来，沉醉在舞蹈的氛围中。
　　他的眼睛也在始终追着她的舞步，随着舞曲摆动的双臂掀起波澜围绕在她的身边，那一抹风一样云一般的笑容会在某些节奏强劲的霎间幻化为蹙眉的酷辣或者开朗的明媚。
　　这是醉人的桑巴，摇曳多姿的博塔佛哥舞步使眼前的女孩显出异于平日的妩媚，她的动作比刚开始时舒展许多，转身利落，摆动生姿，脸上有了投入的笑容，眼睛也开始大胆热切地直视他。
　　舞曲接近尾声，他用力闪身，欧阳薇双手推一下他的胸膛，就势转体几周，在五步之外站住，看到他右手放在胸前，单腿曲膝跪地，宛若童话里的王子一般定格几秒钟，结束了演出。
　　他笑着起身走过来，牵起她的手，两人面向观众，鞠躬致意，满场雷动。
　　工程部和设计部的人简直要疯狂了，谁能想到他深藏不露还有这杀人的一招？！
　　“头儿，太棒了！噢——”
　　看看他，额头上已经出了汗，在灯光下微微发亮，黑眼睛里盛满笑意，喘着气摆手示意他们坐下，递过水瓶，自己也仰头喝几口水。
　　“你比自己想象中强太多了，这叫不会啊？我还准备好了万一你真的不会跳，我就只有豁出去来支独舞了。”
　　欧阳薇解下围巾，向他笑：“不知道怎么谢你了都，本来我真的忘得差不多了，没想到啊，你跳得这么好。”
　　走回自己的阵营时，没有注意那几个人的表情，脑子里满是林晖的舞姿翩然。
　　接下来应该就是舞会的最后部分，大联欢，所有愿意跳舞的都下场去，像在舞厅里一样尽可能放松和发泄。林晖拿起外套，悄悄地离开，除了刚才的桑巴，就只有办公室里那些图纸在脑海里盘旋，招唤着他。
　　完成一组之后，他起身倒了杯水，同事们也陆续地回来了。
　　“头儿，才还找你呢，有好几个女孩儿想请你跳舞，不见人影。我说准是回来工作，他们还不信呢！”
　　张敏看见他，笑成一朵花：“我说怎么敢路见不平就拨刀，原来是有真功夫啊，这回可成了偶像了，说实在的，欧阳还一般，你可太棒了，简直专业啊！”
　　“回来给我们办个培训班吧，头儿，这招儿追女孩子太有用了，你不知道，女同胞们眼都直了。我们这儿就只有两朵红花，其他全是绿叶，快成和尚班了，个人问题老大难了！”这是男子汉们的呼声。
　　林晖靠在门框上，端着水杯，左手悠闲地插在裤袋里。
　　“可以啊，不过收费的。要是老总知道我在这儿开班教拉丁舞，饭碗不保，得先赚到生活费才行。”
　　“那你干脆辞职开班儿去吧，我们拥护，当第一批学员。真不是盖的，没准儿时间一长，还——”
　　“好了，大白天的说梦话，你的方案拿来吧，如果可以通过，就留下，我教你跳舞，免费的。”他朝神情激动的家伙晃晃杯子，嘴唇一歪，做个逗趣的表情，向自己的办公桌走去。
　　大家笑着推那个提出不合理化建议的小伙儿。
　　“傻了吧？”张敏白他一眼，说笑一句。心想：“世界上真有这么可爱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