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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3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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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是出行的淡季,一路上倒换交通工具没费太大的周折,既便如此,也着实担心不少,上了火车,他吃了药睡上一个多小时才缓过劲儿来。
“幸亏人少啊,要是没有卧辅,你这一路下来,可怎么得了!”
见他醒来,仍然是少了半条命的样子,欧阳把毛巾被拉一下盖好,骄阳似火的天气,别人连一条布都不愿意盖,林晖这样都行,真是让人无语。庆幸的是所有工作业已结束,探亲之后,可以好好的歇一阵子。
他在身上摸索了一会儿,手伸出来,向她张开,欧阳薇顿时面红耳赤——那是,那张汇款单的回执?抓过来打开,果然!
“林晖,我——”
“谢谢你,看到这样的东西,都没有一声责问,还肯在我身边。”
“对不起,我以后再也不那样了,——我,太荒唐了!”
他阖目,表情很平静,但颤抖的睫毛显露出内心的波澜起伏。
“她是我的大嫂。长嫂如母,——她,——是像妈妈一样的人。”
稍停片刻,他的呼吸变得急促,有点吃力地扭转过去,弓着身子面壁而卧。
欧阳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该不该再问什么,想想阿依古丽的话,俯身贴近他:“我爱你,永远爱。”
这是一座不大的城市,跟自己家所在的地方差不多,面前的欧式两层小楼应该是这个城市里最好的住宅之一了吧。看到林晖去敲院门时,好奇心在她心里陡然疯长。
开门的是个十六七岁的男孩,肯定是他家的人,如出一辙的浓眉黑目,线条清爽。
欧阳薇预备了一个灿烂的笑容,可是生生给闷了回去。那男孩看到他们,先是一愣,惊愕的表情并没有如她预期的一般转为惊喜,反而变成——,说不好,反正不是乍见亲人应有的表情。连个招呼也没有,就夺门而出往小区里不知什么地方去了。
林晖的脸色霎间变的更为苍白,欧阳挽着他的胳膊,明显感到他的重量偏过来,忙用力撑住。就在这时,一个男人走出屋门,下了台阶朝他们过来。
一打照面,欧阳薇断定,这是林晖的亲兄弟,准确的说是亲大哥,长得太像了,估计林晖十几年之后就应该是这个模样。可也不见得,气质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林晖是标准的儒雅清淡、魏晋风骨,这个人,有点像自己家门前修自行车的吴大叔,忠厚硬朗,有些工人老大哥的粗糙爽利,和这座小洋楼一点都不搭对。
正在胡思乱想,那人一拉林晖的衣袖,让他们进去,随后就在身后关上院门。她刚想自己该怎么说话,万没料到林晖一转身,“扑通”一下跪在地上,随即要叩头。这个礼节也许百年前还是常见的,可是欧阳的确是平生头一回亲眼见有人给别人磕头,真实场景,不是演戏,不是耍笑。
大脑一片空白。
那人忙拦住,扶他起来,看来已是努力忍着了,眼里还是噙满泪光。
“回到家,就别这么多客套了。来,进屋。”
她觉得自己浑身的神经都莫名地绷紧了,跟在他身后,大气不敢喘。
宽敞的客厅里迎面是一个坐着轮椅的中年妇女,泪流满面怔怔地看着他们。她的双脚无力地摆在踏板上,裤管显得有些空荡荡的,可见残疾时日已久,腿部肌肉早已萎缩,上身也有些伛偻,根本坐不直。看到他们,被施了定身法一样痴痴地望着,没有流泪,可是让人觉得比痛哭更悲伤,比绝望更心碎。
“小晖啊——”
正在欧阳紧张地看着这三个奇怪的人时,中年妇人一声悲鸣,声泪俱下。林晖晃几晃,站住,慢慢地走过去,跪在轮椅边,没有泪,反而笑一笑,用手抹一下她的脸。
“大嫂,我回来看你。”
她不住地点头,眼泪随着头部的运动滴在身上和他的手上。
“她是咱家的媳妇儿,叫欧阳薇,复姓欧阳,单名,蔷薇花的薇。”
终于有了明确的身份,欧阳久旱逢甘霖样慌忙也到轮椅边跪下。原以为给别人下跪会是件不可思议的痛苦的事,没想到这么容易就做了,一点困难和犹豫都没来得及。
“好,好,……咱小晖也有媳妇儿了呢!好啊——”
她还是哭,泪眼婆娑地看看她。
“欧阳,那是大哥,这是大嫂”
欧阳薇连忙向他们各唤一声,妇人接着哭,一面不迭地点头答应。
林晖推着轮椅去一楼最大的房间,好不容易止住哭泣的大嫂让他们坐在床边,仔细地看了片刻,叹道:“小晖,瘦多了,在外头很做难吧?!”
“没有,很好,真累了,我会回家的。”
欧阳环顾房间,在外面看绝对想不到,气派漂亮的洋楼里,竟然摆放了这些普通、甚至有点土气的家具,看得出这些家什是主人用惯了的,边角都磨得泛光。目光转了一半就停在窗子旁边的柜子上,那里放了电视机和影碟机,像书架一样的木格钉在墙上,放满了光盘,有几片散放在柜面上,眼熟,再一聚焦,原来是《梁祝》、《陆游与唐婉》等几出越剧。脑子里“咯蹦”一下像哪里开了窍似的。
林晖要自己做晚饭给兄嫂,欧阳忙跟进厨房,抢先一步抓到围裙:“你别逞能,陪他们说说话,我来做饭,你就想想一会儿怎么能多吃点就行了。”
心里其实蛮希望他能陪着自己,必竟刚到这里,一切都生疏。
“一起吧,你不知道他们的口味。”
“这房子不错啊,厨房尤其不错,可能是这里最现代的部分了吧。你大哥做什么工作的?”
边干活儿边没话找话说。进了这个门就觉得气氛不对,似乎连和他之间也有了层隔膜似的,变得不自然起来。问完了已经有点能猜出答案,后悔自己说这种话出来。
他好象明白她的想法,没有答这个问题。
“你为什么不喜欢小赵她们都热衷的流行音乐,而是喜欢越剧?”
“我觉得太多的流行歌曲白籽白瓤欠缺韵味,好听的不多,歌词几乎已经到了不忍卒读的程度。大白话连篇累牍,还自己以为是有情调,真是拿肉麻当有趣!”
看到他摇头笑着,像是赞成自己的观点,感觉又见到那个属于自己的人,她接着批判:
“可能是我太不够现代了,不过这也不能赖我,你知道我这辈子看的第一部大部头是什么吗?说出来还真能唬人一下,《东周列国志》,还是半文半白的品种。等上了中学,学古文时特省劲,背英文我一般,可是背古文,简直是过目不忘,唉,一切拜老爸所赐,他只喜欢古代流行的东西,不喜欢现代正在流行的。你说现代的诗人为什么再也写不出唐诗宋词那样的作品?!”说到这儿,发觉离题太远,忙拐回去。
“其实不单越剧,昆曲、京剧,我都喜欢,张敏说这是未老先衰。最喜欢的剧目就是《陆游与唐婉》了,想想看,‘红酥手,黄藤酒’跟‘三万里河东入海,五千仞岳上摩天’,能是出自一人之心,叹为观止。”
“我是听着越剧长大的,所以,那天晚上你在办公室里——,就有了可以找到家的感觉。”
她愣住,突然想到一个典故——‘曲有误,周郎顾’,不禁莞尔。
“所以你说你认识我并不缘于张敏的引见?”
他点头:“很多事情,都是注定的。在路上的时候浑然不觉,回头看看,就一目了然。”
找到家?现在这里不就是他的家?可是——
正在思忖是直接说出自己的疑问,还是等他自己讲,就见他脸色一变,扔下正在拣的青菜,撑着操作台的边沿定在那里。这可把她吓得不善,两步就跨过台子冲过来。
“你这是怎么了?!”
他咬着牙坐在身后的椅子上,矮着身子从裤袋里掏出药瓶,抖着手拧一下,直接倒在台面上,拿了几颗放在嘴里。欧阳慌忙喂上两口水,他就俯在台子上,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手有点僵硬地把药片重新装进瓶子里。
“做了手术,怎么还会这么疼?!这是第一次,还是你一直瞒着我?”
等了几分钟,他支起身子,不好意思似的抹一下脸,虚弱地笑一下:“有过两次了,也找过医生,可能部分结石进了总胆管,也可能是发炎,没什么大事。等回去了,再说吧。别声张。”
吃饭的时候,给他们开门的大男孩也回来,看看他们,躲开他们看他的目光,坐在桌边闷头吃饭。
欧阳薇现在已经没有心思计较他的无礼,对比不时用胳膊抵一下身子忍痛的林晖,只是羡慕其好胃口,大馒头夹上菜,一转眼就吃下两个,喝下一大碗粥后一抹嘴:“我饱了”,拨脚走人。想当年,林晖也是这样所谓“半大小子,吃穷老子”吧,可是现在——
转脸看看他,他盯着那个已经无人的空位置,落寞而忧伤。
大嫂轻咳一下:“小晖,你别理他,跟他老子一样倔得撵上驴。你抽空回来,嫂子就高兴得很。你找个好媳妇啊,现在听说愿意在家做饭的越来越少了,如今的小姑娘,都厉害着呢。”
她吃饭离不了人,能端着碗用勺吃,但夹菜要靠别人。林晖的大哥少言寡语,侍候妻子很是细心,总是能适时地夹给她,间或还会起身重新掖一下围在她胸前的布巾,防止汤汁等溅在衣服上。欧阳看着,对这个中年男人满是敬意,想必他这样照顾她已非一年两年,所谓情深似海,所谓相濡以沫,大概也就是这样了吧!看看林晖,他低着头,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饭,心思早不知跑哪里了。
这满头满脑的疑问,什么时候才能见分晓呢?!浑浑噩噩地过了一天。
那男孩上学回来就是回自己房间。林晖陪他大哥喝茶,小区外面有条河,水倒是还算是清,他们或者就在河边走走坐坐。欧阳薇陪大嫂聊天,捎带择捡当天要吃的果菜。大嫂确实酷爱越剧,每天家里都会放上些许唱段。
“年轻时我还唱呢,厂子里工宣队我是台柱子呢。现在老喽,嗓子早塌了。”
怪不得他说是听着越剧长大的。
“大嫂,你年轻时上台演出肯定是满堂彩吧?”
这可不是吹捧,即使是现在,也能看出她年轻时的俏丽模样,要不是残疾,想必也是婷婷玉立,风姿卓然。
“我也挺喜欢越剧的,林晖说,要不是因为有这点爱好,没准儿他还不找我呢!”
这是自己的理解,不露痕迹的抬出对方在他心中的地位,想必听来十分入耳。果然,大嫂高兴地笑起来。
“大嫂,那个男孩子是您儿子吧?他——小名叫豆子?”
她点点头:“这驴孩子,就是个捂不熟的山药蛋!愣头青!跟他爸一个脾气。你可别往心里去啊。”
欧阳还依稀记得他提起这个名字时的口气,一直以为豆子会是个很小的孩子,没成想是颗‘大豆子’。巨大的疑问终究还是没按住。
“那——,他也不是小孩子了,干嘛不理他叔叔?”
大嫂的表情让她大吃一惊,虽然是出现在不同人的脸上,可究竟是一个意思,就是在医院里阿依古丽意外的神情。
“让我想想咋跟你说”,她换了话题:“这段听着好不好?不好就换一段,前十好几年的磁带我还留着呢,你要喜欢,自己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