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星》斯人如菊

33、33

　　得知手术同意书是林晖提前一天自己签的字，几个人相觑无言。
　　“他是怕我们看见那上面的内容担心吧，前年我妈妈做个小手术，结果手术同意书上写得简直吓死人，有各种各样的意外和并发症，我爸爸看了一遍连站都站不住了。林晖是很敏感的人，我们之中除了欧阳将来……现在没有一个是他真正的家属，他怕吓着我们吧，正祥，你说呢？” 阿依古丽打破沉默。
　　顾海东三四个台阶并作一步跑上住院部的楼梯时，一眼见到王正祥，十分吃惊，想问问，觉得现在的气氛不合适，把话咽回去。
　　“唉，这个人！签过就算了，连欧阳都不知道，说明他真的不想让我们来做这件事吧。”
　　王正祥摇摇头：“十年都过去了，他心里那个结，不知到哪一天才能打开——算了，我去见见大夫，欧阳去帮他做术前准备，你们就在这儿等等吧。”说完，在海东肩上拍一下，低着头向医生办公室走去。
　　“海东，来，坐吧。”
　　见顾海东望着王正祥的背影发呆，阿依古丽招呼他。
　　“心里奇怪吗？他和林晖是多年的朋友了，和你也是校友。我常说你们兄弟这个组合啊，本硕博一条龙，倒也齐全！”说完笑起来。
　　“怪不得他介绍我到事务所去。”
　　“他说你是搞设计的好材料，性格开朗思维活跃，善于出新出奇，要是离开这个本行太可惜了。所以才——”
　　“那我回公司去，王先生他——”
　　“什么王先生，他们都把你当成小兄弟，刚才是没顾上，要不恐怕要上演兄弟相认的戏码”，阿依古丽轻笑着，漂亮的大眼睛柔和地看着他，顾海东莫名地一阵心酸。
　　“不知道这个手术怎么样……您是——，我该怎么称呼？”
　　“我是维吾尔族，名叫阿依古丽，你随林晖叫嫂子吧，正祥大林晖六岁，是你的老大哥了。我以前也认识你呢，你是球队的核心，球打得真好啊！现在回公司，好好干，他们两个从来没有轻视过你，一直都相信你的能力，喜欢你的性格。”
　　犹豫一下，她靠近一点，低声说：“告诉你一个秘密，你装作不知道就行了。”
　　顾海东点点头。
　　“林晖是正祥的主要合伙人，他们怕你想别的，一直都没说明。我觉得你是个大方爽朗的人，应该不会在意。林晖把你们之间的友情看得很重，重到你现在不能理解的程度，将来你也许会明白。——在这个世界上，人们都说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可是他们这十几年的友谊我看在眼里，真的非常感动，海东，你是幸运的人，遇到这样的朋友。当然，你配得上！”她的笑容出奇的美丽。
　　顾海东还没来得及去想这些话，就见王正祥在走廊那头一招手，他们跳起来跑过去。
　　“你们太夸张了吧，都请假过来？！搞得生离死别一样！”林晖躺在去手术室的推车上，见他们齐齐过来，欠身笑道。
　　“你口不择言乱说什么呀！”王正祥瞪他一眼。
　　“抱歉，你替我啐几口吧。”
　　见欧阳红着眼圈，捏一下她的手：“我去去就回，等着我。”
　　手术室的灯亮起，欧阳薇腿一软，人顺着墙溜到地下。几个人把她架起来放在椅子上，她还忍不住发抖。
　　“欧阳，振作点”，王正祥安慰大家：“不用太担心，我问了，大夫说是新技术，微创手术，他的情况也还可以，身体有点虚弱，但是手术问题不大。咱们很幸运哪，要搁以前，得做剖腹手术，现在少受好些罪呢！”
　　大家都看着他，他一挺腰杆：“这是大事，我可不敢开玩笑。都安心等着吧。——老婆，你一会儿出去转转，明天炖些汤，不要油腻的，只要汤。说是二十四小时后才能进流食，他最喜欢你炖的汤了。”
　　时间这个东西，走过的速度因人而异因事而异，几个人把手术室外每一个角落都巡逻了N次之后，林晖终于被推出来。见他脸色异常苍白，欧阳掩口而泣，那三个人齐齐望向医生。
　　“比我们预计的出血要多一点，稍稍有点脏器粘连，我们内置了消炎药物，没什么大问题，病人很快可以清醒，具体护理护士会指导。”
　　为了避免头痛，医生让去枕平卧至少六小时。欧阳薇盯着他，他平静地睡着，要不是墙上的氧气杯咕咕噜噜地响，她甚至怀疑他是否还活着。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欧阳忍不住问：“为什么还不醒？”
　　阿依古丽柔声说：“等两小时不醒才要通知医生”。
　　可是不一会儿她又问，她又答。往复几次，两个男人被搞得抓狂，站起来在病房内外来回走。
　　终于，欧阳看到他眼珠转动几下，不禁喊一声，几个人就都围上来。屏息等了片刻，他喃喃地说了一个字——“哥”，就没了下文。
　　欧阳和顾海东叹服王正祥在他心中的份量，转头看去，谁知王正祥愣在当下，突然地，就红了眼圈，扶一下阿依古丽的肩头，转身出门去，门一关上，就听到他的悲声。
　　这让人始料未及，两人对视一下，谁知这时阿依古丽也忍不住拭泪而出，外面王正祥的哭声过了几分钟才止住。顾海东张张嘴，还没说出话来，林晖已经睁开眼，有点困惑有点迷茫地看着天花板。
　　“林晖！太好了，你总算是醒了。”
　　欧阳薇紧紧地抓着他的手，放在自己唇上吻个不停，顾海东也松口气：“诶，行了啊欧阳，别太肉麻了。”
　　他有点困难似的转眼看看，过了几分钟好像明白过来，向他们轻轻一笑。
　　顾海东大为满意，过去在他额上“啪”地亲一下。
　　“主保佑你，阿门！”——还作势用手指在胸前乱划十字。
　　他真的醒过来，笑容更深一些，随即蹙眉。欧阳薇瞪着那个捣乱的大个子：“你不要逗他了！”
　　海东跑向门外，那夫妇俩紧接着跑进来，众人皆吁出口气。

　　第二天早上，阿依古丽提着汤瓶等物一进病房的门，就看见林晖扶着床头站住，欧阳薇搀着他，拿纸巾擦他的额头。
　　“天啊，现在就能下地了？！会不会太早了？”
　　林晖向她微笑，欧阳赶紧说：“医生说可以，促进肺功能恢复。夜里吓得我够戗，他老是咳嗽，我怕伤口裂开，护士还说就得这样，没事儿。今天一早，就让人赶起来活动，真是没人性！”
　　“嫂子……你管管她吧，……我耳朵都……起茧了”，他喘着气，倚着床头的栏杆才能勉强站着，脸色刷白，看上去颇为辛苦。
　　把他扶到床上，阿依古丽先递过一只袋子：“欧阳，这是你的早餐。他可能要到中午才能喝点汤水吧，我做了杏仁霜，还有些米汤。说起米汤，你哥可笑死人了，他放了足有一斤小米熬粥，熬得要粑锅了，才撇出一碗米油，号称是精华之中的精华。可得好好吃他这汤！”
　　沉默片刻，阿依古丽幽幽地说：“林晖，天神给你一个真心爱你的好姑娘，他宽佑你了。——你要好起来，那个该死的台湾佬只有你应付得了。”
　　他点点头。
　　阿依古丽要留下替欧阳薇，被二人坚辞。欧阳送她出门，到了电梯口，她从包里拿出一张银行卡。
　　“欧阳，这个你拿着，直接给林晖他会拒绝，怕牵动他的伤口。”
　　大惑不解：“嫂子，这——用不着吧？您客气可过分了。”
　　“万一用上呢？他这病不是一天两天了，出院后你看着吧，他不肯老实在家休息的。正祥说弄得不好你会为了照顾他辞职。他留给自己的钱到底有多少我不清楚，可是不会多，你不用瞒我。拿着，别跟他说就行了，最后真用不了哪怕你再还给我呢。”她口气肯切，语调温柔至极。
　　欧阳如坠五里雾中，不自然地笑一下：“可是，以他的收入，怎么可能还需要您的钱？”
　　阿依古丽惊讶地看着她，好象不认识了一般。
　　“呃——”，她有点结住，少顷就现出懊恼的表情:“他没说过？——那——当我没说好了。呃，——我走了，嗯，这卡——我先拿回去。”
　　她有点慌乱，不停地按电梯指示灯，不再看欧阳薇。临进电梯，回头交待一句：“千万不要跟林晖说刚才我们说的话，至少在他痊愈之前不要说，你快回去吧，记着啊！”
　　欧阳发呆，摇摇头，不懂！怔忡地走回病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