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星》斯人如菊

2、2

　　寒喧之后落座，欧阳薇抬眼看看上座的未来公婆，戴旭伟明显是遗传了他父亲的相貌。戴爸爸看上去虽然不复年轻时的俊朗，但气宇轩昂，目光犀利，坐在那儿不怒自威，让人不由得敬惧三分。戴家妈妈就更加让她心里一抖，不禁想起《红楼梦》里一句：丹凤三角眼，柳叶吊梢眉，身量苗条，体格风骚，粉面含春威不露，朱唇未启笑先闻。年轻时想必也是美人胚子，徐娘半老了，精心打扮过的样子很显得她身份不俗。心里正踌躇该如何开场时，戴旭伟先开口了：
　　“上海公司里事也很多，爸爸很忙呢。我叫了好几次才抽出时间来。我们的事就定了吧，今天爸妈都在，让他们说个时间，咱们好准备结婚用的东西。我妈说，结婚以后你还是辞职，我们去上海，在爸爸公司任职，你在家陪着妈照顾一下内务就行了，等有了孩子，就做个全职主妇，相夫教子，一辈子也很安乐。我看考虑的很周到，就这样吧，OK？”
　　不知为什么，欧阳薇觉得兵临城下，阴霾压境。
　　“我们的事我还没跟我父母提呢，还是要跟他们说一声才能定吧。”
　　“也是，得通知你爸爸妈妈的，到时候吃喜酒没有亲家母在也是要不得的。”
　　戴妈妈转脸对戴旭伟说：“你看就定在明年五一吧，天气好咧，新娘子穿起礼服也方便。不要像你王叔叔家儿媳妇，大冬天的穿得像草包一样，好难看的！”
　　又转过来对欧阳薇：“你也要减减肥的，瘦一点才漂亮，到时候打扮出来，我给你订了名家的礼服了，已经看过草样了，腰身很小的，穿上一定不得了的。我们戴家的媳妇，不能比别人家的差的！到时候来的都是有头脸的客人，你爸爸的朋友、世交，你看现在就开始准备了才好，不行就辞职了吧，让阿伟给你办个卡，从头到脚都要整一下的，要当成回事，这是面子，马虎不得的。”
　　欧阳薇让她这一番快节奏的上海普通话轰得喘不过气来，看了一眼戴旭伟，他笑呵呵的给他妈倒茶：“妈妈，说得是，我看也是这样。小薇，按妈说的办吧。我看就五一吧，你们家也不用准备什么，到时候来人就行了。你放心，婚礼在上海办，到时候我会寄机票过去，你们当地的风俗就免了吧，顺便让你父母来上海玩儿一趟，他们也不会说什么的。还有小半年的时间，你要减肥了。”他笑起来：“今天改个口吧，爸妈好不容易来一趟，再见面就要等到婚礼了，让二老先高兴一下吧，他们封了红包呢。”
　　那个迷人的笑让欧阳薇打了个冷战，从第一眼看见这个笑容，她就沉沦其中不能自拨，这半年下来，屡输阵仗，败得一塌糊涂。
　　“那我回头跟父母说一下。嗯，伯父伯母，请喝茶！”
　　无论戴旭伟怎么冲她使眼色、瞪她，欧阳薇打定主意装作一概无知觉。

　　“无耻”，张敏小声嘟囔了一句：“你们部长大人可真行！想钱想疯了！他年薪不少啊，跟你们一帮小兵争这点钱，有意思么？看他笑得，哎，没法儿看！他有什么业绩？还不是你们拼死拼活的业绩算在他头上？要按这个弄法，干脆公司不要走这个过场了，直接拿钱出来奖各部门主管就得了，费这么大事！”
　　“你别说了，我还没气呢倒气着你了。这也不是人家自已要上的，大家选，大多数人都要巴结头儿，或者都不愿意看着别的同事拿奖吧，反正不管怎么样也轮不上我这个新人，我犯不上，你更犯不上。”
　　欧阳薇拿起盘子里一块芝士蛋糕咬了一口，她现在最恨减肥了。
　　“该我们部了，看，小张，小伙儿帅吧？”
　　“我没眼花吧？怎么不是你们那个林头儿？”
　　“都跟那没出息的人一样啊？！”张敏白她一眼，看着大厅那头的主席台。这是公司一年一度的收尾兼庆功大会，平时的大礼堂临时改为自助餐和酒会大厅，头头脑脑们在主席台下餐桌边聚齐，倒是一帮小兵可以自由活动。
　　“林头儿说了，小张虽然是新来的大学生，可是非常敬业，一年来加班无数，做出来的东西正宗，下工地更是没说过二话。同事们有事让他帮忙从没推辞过，无论工作还是待人接物，今年都是部门里最努力的了，为了鼓励新人一把，大哥大姐们给加个油、发扬一下风格。我反正是服，他干活儿也是有目共睹，人挺不错的，他说今年请客算他的，倒不小气。”
　　台上的小伙子腼腆地笑着，主持人介绍他的情况时，不时地冲台下鞠躬。欧阳薇有点羡慕，想想自己也是兢兢业业工作，原本应聘过来时是定为经理助理的，文职，可是因为人手紧，就被打发去一线了，她当是一种煅练，没说过什么。虽然房市很火，可售楼先生和小姐的工作强度更大了，业绩考核也更苛刻了，明年，后年，――不知什么时候自己的努力能像这个小伙子一样被人认可。女人啊，也许真的干得好不如嫁得好？可是，戴旭伟，你们一家，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啊？！她觉得愁绪满怀，回忆起跟他认识的情形。
　　――那是在公交车上，她赶时间，拿着一杯热咖啡牛奶挤上车，站定后，刚插上吸管准备趁机打发了自己的早餐，后面两个人因为拥挤争执起来。那个女人凶悍地一拳打来，男人一躲，拳头倒落在欧阳身上，她往前一倒，杯子挤破了，液体从破缝和吸管里涌出来，流在她和旁边一位女士身上。这下可炸了锅，相关不相关的一干人等皆叫起来。那位女士抓住欧阳薇大有把她吞下去的架势，眼睛瞪得牛一般咆哮起来。别看刚刚车里还挤得插脚难下，一旦有人打闹起来，忽地就空出了一块地方供他们角斗。双方纠緾到下一站时仍理不出头绪，刚上车的戴旭伟看了一会儿，突然过来英雄救美――他掏出五百块钱递到那个怒目圆睁直嚷让欧阳薇赔她的法国时装的女士面前，凑近她的耳朵说了几句，女士接过钱，恨恨地甩了她一眼，扭过头去不再说话。
　　到站下了车，正晕头转向地看自己的裙子，他说：“不跟我说句谢谢吗？”
　　猛得想起那五百块钱，忙拿出皮夹，取出信用卡：“那边银行有柜员机，我取给你。”
　　他一笑，那一笑，比阳光更明媚，比美酒更醉人……
　　“哎，想什么呢？”张敏碰一下她的胳膊，她猛地回过神来。
　　“林头儿家里有事来不了了，要不让你看看，什么叫儒雅瀟洒。你想什么呢？”张敏看了她一会儿：“脸都红了，想你的王子呢吧？甭想了，明年就是人家的人了。我得催催海东了，看能不能跟你一起办事儿。”
　　“别添乱了，人家正烦着呢！没人性！”
　　“不是我说你，你太懦弱了，他们的做法根本就没把你放在眼里。结婚这么大的事，双方父母都没见过面，就能定下了？况且，我看他们也没想跟你父母见面吧？国王和王后当然不会把我们那不起眼的爹妈当回事！要是顾海东敢这么跟我说，我——‘咔、咔’，”张敏把右手在脖子上比划一下：“你好好想想吧！少奶奶不是那么好当的。”
　　欧阳薇不作声，怔了半晌，看着周围欢声笑语的同僚们，呼出一口气：“什么时候结束啊？我想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