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星》斯人如菊

18、18

　　翻一个身，欧阳掖一下背后的被角，舒服地咂咂嘴，世上最幸福的事之一，就是寒冷的天气里钻进热乎乎的被窝里睡大觉吧。摸出枕下的手机看看，三点半，嗯，还可以再咪上四个钟头呢，幸福！她原本应该就这么没心没肺地再睡过去，直到雄‘机’一唱天下白。可是十分钟后，她意识到自己失眠了，至少是有这个倾向。似乎哪个地方还亮着灯，昏昏黄黄，抬眼看看四周，感觉睁着眼和闭着是一样的，什么都看不到。再翻一个身，后背上泛起一阵凉意，把手从脖子下面伸过去，拉住被角的同时，她知道自己为什么失眠了。
　　手机屏幕亮起的光有点刺眼，赶忙把它放进被子里，同时也蒙上自己的头。
　　重新看看那两个字：“晚安”，自己是晚安了有几个小时了，他呢？事业对男人来讲究竟重要到什么地步？真值得为之牺牲一夜夜的好梦安眠？！让人钦佩又费解，敬服又心痛的人啊！觉得脸上有点发烫，自己凭什么心痛？不知道。可是看到他生病时苍白的脸，会心痛，像现在这样设想他还没有休息时，会心痛。这感觉是真实强烈的，从横膈膜的深处窜上来的异样一路奔向头顶，让她连打了两个寒噤。
　　即使是王兰霞第一次来找她的那天晚上，闷闷地洗漱了躺下，流了几滴泪，也是没过多久就睡着了。可是今天，这分了两次一共就五个字的短信，二十几年来，第一次，让她睁着眼看着窗帘一点一点变浅变亮。
　　向部长交待了一天的工作安排，他改了两处，看看她：“晚上没睡好吧？你的工作我很满意，不要有太大的压力。”
　　部长现在很少再凶她，她也觉得工作越来越开心了。下意识地摸一下脸，不好意思地笑笑：“谢谢，我先出去了。”
　　关上门的同时，手机在口袋里震荡，看一下，满脸狐疑地回到自己位子上。一篇文件打完，还是有些摸不到头脑，复又拿出来看——“老房子着火”？！欧阳薇挠挠自己的耳朵，不明白他这是什么意思。耸耸肩，继续工作。
　　张敏叫她吃饭，走进餐厅，没看到他。
　　“你们头儿不和你们一起吃饭吗？”
　　张敏心不在焉，这几天她一直是这种状态，欧阳问过好几次，她要么就沉默，要么岔开话题。想想她也不见得什么都要告诉自己，加上跟顾海东闹别扭，情绪低落也是正常的，就不再多问。
　　“他说有什么灵感，画图呢。”
　　电话铃响起，张敏看一下，掐掉，又响，又掐掉，往复几次，她索性关了机。看到欧阳的目光，苦涩地一笑：“是顾海东。”
　　“奉劝你，有什么说开了的好。顾海东高大英武，不愁没人要啊！”
　　“谁稀罕谁要。你说，他一个大男人，每天活得比我们还轻松，像话吗他？”
　　“你还嫌他轻松？”欧阳停下筷子：“人家一年到头儿好几个月出差在外，还轻松？！没病吧你？”
　　“可是除了出差，你知道他都干什么？第一是打球，第二是看电视，第三是泡吧，第——，不知道第几才是工作。”
　　“难道你让他忙成你们林头儿那样儿你才安心？！”
　　“至少林晖把事业当成正经事，男人，没事业，还有戏吗？”
　　欧阳薇想起自己的心痛，无法理解她：“换是我，宁可他天天到时间就走人，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那是你那个富家公子哥儿的生存之道，普通老百姓，能靠什么？只有靠自己的努力而已。我要是这么跟他结了婚，看他碌碌无为度过一生，自己都会让憋死了。”
　　欧阳无言，不知道该怎么劝解。
　　吃完饭，趴在办公桌上愣了一会儿，按捺不住，发个信息给他：“不吃饭吗？”
　　“抓兔子呢。一起吃晚饭吧。”
　　这算是——约会？！左右看看，同事们大多没回来，当然没人看到她绯红的脸。

　　墙上的挂表看了又看，正在踌躇，就看见他到了办公区的大玻璃门边。抓起包飞快地跑过去，看看他，觉得自己掉进那个笑容里，一点点的下沉。
　　“老房子着火是什么意思？”这个悬疑不除，今天晚上还得失眠。
　　林晖的脸上闪过一抹——羞涩？旋即一转头走向电梯。欧阳看得呆了。
　　他一只手支在下巴上，一只手指着菜单说：“先点菜吧。”
　　菜上好了，他呷一口茶水：“说了，你无论怎么想，告诉我实话，这很重要，好吗？”
　　“好的”，她连连点头。
　　“钱钟书说的，‘上了年纪的人动爱情，就如同老房子着火，不可救药。’”
　　欧阳薇觉得自己像上了岸的鱼，干张嘴，吸不到空气，过了一会儿，一片灼热的洪水又淹没过来，终于可以呼吸，却呛出眼泪。
　　“是我？”
　　“——是的。”
　　“那……你打算怎么办？”
　　“这要看你，只能看你。”
　　“新房子也可以着火。”
　　空气在头顶盘旋，汇成强大的涡流，欧阳薇觉得有点眩晕，无意识地把餐巾搓成一团，又几乎把茶壶盯出一个洞来，才有点镇定下来，抬起头看向对面。他的眼眶里波光涌动，她怀疑那眼泪都会是黑色的，屏住气，又呼出去。
　　他的手伸进外套里，掏出一个蓝色丝绒盒子，打开放在她面前。
　　欧阳捂住嘴，否则又哭又笑的，实在太有损形象。
　　现在想想，那天晚上逛街，晕晕乎乎走了一路，大城市的物质海洋里，似乎只有那巨幅广告上极富东方美的女人斜倪的凤眼她还有点印象，谁说只有男人才会爱看美女？她就常在人流中向各色美女行注目礼。那古典美人的耳中明月珠现在就放在自己眼前，清高幽雅的光辉让她不敢直视，又不忍移开视线。
　　“挺老套的吧？有点。”
　　他把玩着茶杯，像是不知所措：“没有什么特殊的意思，就是，那天见你，可能喜欢它吧，就买下来。如果，买错了，嗯，可以送给你的朋友。”
　　过了半天，似乎有点恢复平静，欧阳薇取下耳朵上的小银扣，把珍珠一一别好，冲他一笑：“你的兔子抓到没有？”
　　林晖愣了一下，明白过来，爽朗地一笑：“当然，我是个好猎手。”
　　“你们都管灵感叫兔子吗？”
　　“这是一位师兄发明的称呼，很形象，大家就都跟着说了。——吃饭吧，我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