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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上. ...

  •   零.
      抒夏坐在月色里,窗台冰冷而坚硬。她蜷在那,手指在玻璃上游弋。月光就好似一尾长脚的银鱼,爬上她的手指,再周游她的身体。
      “渐闻语笑寂,空剩雪霜痕。”

      “宝贝,正常人在月亮下都不会作诗的,”瑞半撑起脸,看着反着光的抒夏,他声音低哑,慢慢吐出句号,“他们都□□。”

      抒夏侧过头去,阴影里瑞的身体散发出苹果的气味。她看不清他的脸,只好从声音里分辨。
      “你在想什么?”瑞接着问。他看着抒夏,身上散发出微凉的光芒,肤色好像不是凡人。
      抒夏隐约看见瑞的轮廓倒映在眼前,从城市灯光的影子里缓缓走出来。
      “我在想……夜深了……她还在等你的吧?”抒夏转过身来,对瑞微笑着,催促他穿衣服。
      那是她心爱的瑞,她偷来的瑞,她天亮之前要还回去的瑞。

      很多东西无从比较,不能分享。

      “抒夏,你为什么不留我?”瑞环住她的腰,在颊上留下一个吻。
      她不能回答。伸手拢了头发,替瑞拉挺衣领,她说:“你路上小心。”

      他们拥抱,然后分离。

      抒夏坐回窗边,看着瑞在人行道上越走越远。渐闻语笑寂,空剩雪霜痕。她重复的低喃,然后,环抱住冰冷的自己。

      有些人,在人生路上,爱了一个人,就会一直爱下去,直到,放弃了自己。那叫自作自受。

      苏苏听到开门关门的声音,揉着眼睛醒过来。“瑞,抱抱。”
      “不要起来,天冷了,小心着凉。”瑞带着被子抱住苏苏躺回床上,边听着小朋友说梦事,边分心挂念那位朋友,抒夏,你有没有好好休息?然后,想不想念他。
      他现在想念她了。

      “瑞,你不专心,你在想什么?”瑞怀里的娃娃吵闹了起来。
      “瑞,你还爱我吗?”
      “爱,”瑞从喉咙深处吐出这个字眼,仿佛是叹气一样低沉:“苏苏,我爱你。”
      “我也是,”苏苏直视他的眼睛,大声回应,然后,钻进瑞的怀抱:“相爱好难得的,对不对?”
      “好。”又像是一声叹息,瑞深吸一口气,胸口有些闷。苏苏是他的娃娃女朋友,是他用心爱的人,是比朋友更重要的人,是,不能失去的人。

      苏和抒,他分辨得清楚,只是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一.
      没有预告的暴雨把抒夏困住了,在陌生城市的公共汽车站。
      如利箭直下的雨柱隔绝了视线,马路对面色彩斑斓的大火柴盒房子也好像只在童话书里出现过,唯一的公车要驶去的地方,抒夏不知道。

      沿着这条路走,下一个路口右拐,然后一直走,能看见那个红耳朵老鼠招牌的咖啡馆。
      她还不想去,抒夏承认被那种世界末日般紧急的电话叫来这里,是她不得不做出的妥协,她不喜欢。
      抒夏甚至还没来得及告诉瑞,她要离开一阵子。

      手机没带,她只能坐在千里之外的陌生公车站安静的思念他,希望他快乐,不要生病,一切都好。
      剩下那些未曾说出就消失在唇边的话,她从来也不想对瑞讲。
      这世上太多说也说不清的事情了。

      雨还在下,抒夏站起来,轻轻拍拍自己的脸颊。深吸一口气,然后冲进大雨里。
      该来得躲不掉。
      她还有一个和她一样固执的人要见。

      “莲见,我回来了。”推开写着‘准备中’的牌子,抒夏走进店里,不意外看见那个风韵依存的女子,好整以暇的一边看书一边煮着茶。
      “来得正好,”那女子抬起头,相似的五官柔和的一笑,“新煮的菊普,尝尝看罢。”
      仿佛天地之间突然被压短了,抒夏听话的坐下来,手心开始微微冒汗。

      莲见和抒夏之间的剑拔弩张,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

      莲见是开咖啡馆却卖茶的老板娘,是抒夏的母亲。她从来知道自己教导女儿的方式很残酷,在她看来,如果生活的不幸一定会来,那么晚不如早,不如自己亲自动手。
      所以,她总是有意无意的一直逼迫着自己重感情的孩子,替她规划生活,该穿什么衣服,在哪里吃饭,和什么样的人交朋友,什么时候说什么话。
      直到,她栽下的莲花终于开成一片夏。
      抒夏问,你的爱为什么不能像别人的妈妈那样?
      那时侯,她回答说,抒夏,亲情由不得人选,所以没有任何为什么,你可以恨,但是你不能不要。
      那天起抒夏就不再叫她妈妈了,她失去一个女儿,看见一朵怒放的荷花。

      莲见合书,倒茶。
      抒夏转动着茶杯,眼神聚焦在莲见的手指。她有一双遗传自莲见的好看手指,修长白皙。
      好像钢琴家的手。那个人这样说过。
      当时自己怎么回答的,抒夏已经记不清了。
      模糊而遥远的回忆,没有细节,只剩下心里甜甜的气味,以及,这个季节特有的冰凉。

      “我们约定的时间并没有到。”抒夏抬头,轻声说着。

      莲见只是笑,她看见眼前女子眼里有着困惑和隐忍。“告诉我他的十个缺点。”
      “我们约定的时间并没有到。”抒夏稍稍大声的重复了一遍。
      “抒夏,你是一个闹钟响起就会起床的人么?”莲见合上书,她把抒夏变成一颗越拧越紧的螺丝,所以她有些担心,抒夏会被拧进不合的螺母里,进退两难。
      “我现在都会在闹钟响之前醒过来。”
      “你神经衰弱。”莲见叹气了。
      “我会为我的神经多操点心的。”

      莲见笑了,她一口喝完杯子里的茶,“花草茶能帮你。而你,能帮我,我需要外出一周。这里,暂时交给你。可以吗?这也是我们约定的一部分。”

      “我……没有带手机。”
      “店里有电话,宝贝,只是一周。包括今天。”

      抒夏失踪了。
      她从来不曾这样,她从来都会和他分享生活的。
      二十小时了,还不用报警。她应该没事的。瑞这样想着。
      掏出手机,他逐字按着——你,在,哪,里?
      瑞盯着手机看了半天,又按住消除键,恢复空白一片的屏幕。

      好安静,你在哪里?我有些想念你。

      二.
      莲见说走就走了,这个人永远像一阵风一样,有时温煦有时强烈,不变的果断,让人不能阻挡,拒绝不了。
      抒夏穿着米色围裙,站在柜台后面,满意的看着分类整理完毕的咖啡豆和擦洗干净的咖啡机。
      莲见不卖咖啡,她卖。
      百分百迁就莲见,才会宠坏她。抒夏这么想着,嘴角不自觉的撇起来。
      她拿过小黑板写起来——
      TODAY’S SPECIAL :KENYA
      Cappuccino & latte free refuel
      写完,她顺手画上老鼠式微弯的小胡子,把小黑板挂去门外。
      九点整,就开始营业了。

      一整天了,手机关机,座机没人接。
      瑞早晨路过那条街时,撇见窗户窗帘紧闭。墙上的藤蔓不动声色得变换着颜色。
      阳光依旧灿烂,天气有些变凉了,他突然觉得心情复杂,不知道是挂念还是担心她。
      如果她就这样不回来了……抒夏,你会回来吧?几时回来?

      九点整,打烊了。
      生意比预料中要清淡,不知道是不是这附近的人都被莲见养刁了口味,还是说自己煮咖啡的技术退步了太多,抒夏觉得有些心虚。
      她看着空荡的咖啡厅,发现窗边角落里还坐着最后一个客人。他专注地敲打着笔记本电脑,过长的刘海搭在额头上。抒夏定定地看着他,然后走过去坐下,她问,“喝了一天咖啡,你也不怕咖啡因中毒么。”

      “莲见说,我已经没有救了。”他的声音闷闷的有些哑。
      “她荼毒了你多久?”抒夏又问。
      “三个月。”说完他掏出一张名片来,头也不抬,递到抒夏眼前。

      霍海斗。抒夏翻过来也没有看到第四个字。
      “祸害如斗?”她又问。
      他定了一格,“你还真像莲见。”
      “哼,”抒夏冷笑起来,“这句可算不上赞美。”
      他也笑了,“她也没说需要赞美你。不必要的开场白对你们都是浪费时间。”
      抒夏撑住头,接着问,“那……莲见有没有告诉你,我只收现金?你喝了一天咖啡,我现在要结帐。”
      海斗关起笔记本,他眯起眼睛一笑,站起身,从口袋里掏出皮夹,直接扔给对面的人,“这些够一个礼拜的帐么?”
      抒夏抬起头看他,完全扬起的嘴角,和那个人一点也不像。
      “我走了,明天再来。”
      抒夏挥了挥手,挥不走悄然而至的思念。
      那个人笑得时候,就仿佛世上没有值得烦恼的事情;让在身边的人也不自觉会微笑出来。
      那个人的手轻轻盖上双眼,说出晚安的夜晚,就一定会做好梦。
      那个人的肩膀削瘦……
      那个人的脊背挺拔……
      那个人……
      那个人……

      记忆对她就像不断挑衅的蛇,缠绕着她的身躯,吐出冷血的信子。抒夏抓过电话,拨出一连串号码,手指竟然抖的厉害。
      嘟……嘟……嘟……嘟……
      “喂?瑞,我好想念你。”抒夏发现自己的声音干涩到自己都听不到。
      “你打错了。”对方的阿姨毫不留情挂掉了。

      嘟……嘟……嘟……嘟……
      “喂?”
      “瑞,吗?”
      “嗯。”他听起来和以前没什么两样。
      “我,莲见有事找我,那个,我手机没带。”
      “哦。事情顺利吗?几时回来?”他的声音听起来怎么和她的心一样凉。

      瑞,你好吗?瑞,我好想见你。抒夏想说的话,就这样卡在喉咙里,吞下去原来这么苦。

      三.
      瑞这几日,总在梦里,看到当年的抒夏和自己。
      隐约记得第一次见面是大学隔壁班的同学要开的个人画展,硬拉着瑞也要画点什么充数。他推辞不了,就胡乱就着夕阳涂出堆叠的色块。瑞最拿手的就是画云,云看起来最变化莫测,可是变来变去,还是能寻到轨迹。关键,画云从来没有像不像之说。

      展览那天,他才发现,自己的云被挂在大门正对面,瑞的脸不自觉的僵了一把,尽量不把校友偷笑的脸看在眼里。

      那就是一堆蛋白和一坨咸蛋黄嘛!

      那是谁的评价,瑞忍住给毫不掩饰大声笑的校友一个白眼的冲动,他走过去,要知道是谁给了他的画这么“实在”的评价。

      那是……将舒未舒的曙光才对吧。接住对话的是一把凉凉的女声。
      瑞有些愣住了,那明明是一句讽刺,为什么传到耳朵里,却让他觉得世界突然安静了。居然有人的声线,可以这么冷漠,好像世界上的快乐都与她无关,即使在笑,也是没有温度的语音。

      他看见,一双霜做的手捧着展览的资料,头发顺从脖子的曲线柔软着,眼角微翘藏在金属丝眼镜的后面。

      将舒未舒的曙光……那是什么。

      那其实是三只咸蛋被一起肢解后的现场。他听见自己的声音了。然后,不出所料的,她转过身来,灵巧的打量了瑞,然后又转回去,对她的女伴唏唏嗦嗦地说了什么,换回一阵偷笑。她们看了一会儿就走了。之后的之后,瑞才知道她说的是,那得叫三辆救护车来。

      画展一周后圆满结束了。
      瑞兜里揣着手机,校友叫嚣着要庆功的短信息声,淹没在地铁的运作声里。他坐在人群里,从对面的窗口望出去,脚手架无处不在,几个月或者年余之后,它们会变成摩天大楼框住白领男女们的身心,又或者进阶成商品房,直接套住那些人的银行账户。城市里的人总是忙忙碌碌,无暇关心抬头能看见的天空被分割成碎片,连声感叹也不会有。瑞的心像秋后的冷蜂,真不知道还有什么可恋,苏苏在那边有爱她的全家人,有她从小到大的生活的所有点点滴滴。如果她不来陪自己,那么自己去不去陪她?盘算着将来的事情,谁知道,他自己也茫了。

      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离开市区很远了,轻叹了一口气,瑞站起来,侧身走向门边,等待下车,那里靠着一位女孩,手掌微微撑住车门,白玉修长的手指,指甲微微泛着光。

      如果那时没有抬头看她一眼,那么,可能……
      如果,这是个太虚无的词,如果的事,不提,也罢。

      他看了她一眼,深棕色的眼睛里,有种叫打量和微笑的东西。
      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他问了。
      她笑了,用这招来搭讪已经过时很久了。她明显摆出来嘲笑瑞的脸,让他窘了。
      他咳嗽着掩饰了一下,我是说真的,我觉得你很眼熟,我是瑞,你真的没有印象吗?
      怎么会没有?她笑开了,因为你的关系,我一个礼拜不敢吃咸蛋呢!
      抒夏看到他的脸明显的红了,她眯着眼伸出手去,我叫抒夏,很高兴认识你。
      我是瑞,我也很高兴。他们握了手,算是相识了。抒夏在瑞的嘴角,看到相似的弧度。

      地铁到了站,开门,他们只是笑,没有动。门又关上了。
      我要去市图书馆,你要去哪里?抒夏把头靠在门上,看着瑞的眼睛,她试着打破两人间的静寂,开口提出问题。
      我要去哪里……我忘记了。瑞脱口而出,顿时脸上闪现出大片的懊恼。成年之后,他还从来没有这么不会讲话过。
      抒夏忍不住笑出声来,晶亮的眼睛里,瑞看见自己无措的脸,他心颤了。
      瑞,要不要去喝杯咖啡?

      猛地一震,瑞猝然醒过来,分明能感觉到自己的心如同梦境里一样猛地地跳跃。窗帘上端透出街道的不安份。他感觉到怀里苏苏小口小口地吐纳,宠物一样的乖巧,他看着黑色的天花板生出漩涡来,慢慢把自己淹没,像融入咖啡里的糖似的。瑞直直看着,他真的对抒夏动过心的,他才是那个,混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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