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毒医生》张不饿

2、医院

　　他们的初遇是在一个令人谈及色变的地方。
　　最之是一名医生。
　　虽然他干的也是救人的事。可怜的是不知为何,妙手回春，救死扶伤这等形容医生的好词儿他可是一句都没听见过。
　　所以，“最之是一名医生”这句话是不完整的，其实应该是这样的：“最之是一名戒毒医生。”
　　周围安安静静的，白色的墙，白色的地板，白色的桌子，到处都是白色，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偶尔混进来的一抹绿色也就一盆假树，在一大片白色中反而变得更加不真实了。
　　他起身接了一杯水，然后坐下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档案，翻开。最新的一页上姓名那一栏躺着两个字：‘三度’。最之觉得这名字还真是怪，都快赶上他的了。纸上贴着一张照片，照片上的男人五官端正，耐看。不是过度的阴柔，也不是糙汉一样的硬朗，他还在笑着，目光柔和友善，给人一种舒服又阳光的感觉。
　　长得还是蛮讨人喜欢的，他喃喃道。
　　当林楚浩走进他的办公室告诉他有新病人过来了最之也没什么兴趣。每一天都会有人来，他见过太多形形色色的因为吸毒而憔悴，瘦骨如柴的人了。吸毒的都是些什么样的人，都是社会沉淀在最底层的渣滓，但是出于他的职业总是要去看看的不是？
　　在病人入院之前总是会担心有人私□□品，所以入院前总是要进行搜身和检查。护士检查毒品的时候他靠在门框上，看见一个干净而又高大的男人很自然地接受检查，显然他的毒瘾不是很深，所以身上没有表现出明显的面黄肌瘦，只是微微面色有些不好。对比他身边耍懒皮声声说着自己非要带着什么玩意儿进去，护士怀疑他私□□品，就在那里大吼大叫的人来倒是显得出淤泥而不染。
　　他在检查的时候发现最之盯着他看，看了很久。
　　三度感受到了一束不强烈的目光扫在自己身上，顺着直觉看去，发现目光来自于一名靠在门框边上的医生，顿时有些受宠若惊。
　　他的第一反应就是，
　　美。
　　他随意的靠着，有些慵懒却自成一种堕落又颓废的美。
　　这是个很干净很白的人，这不仅仅是因为最之皮肤本来就白，更是因为他穿着一身白衬衫，白大褂，整齐而又服帖，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淡淡地却让人一不开眼，手里拿着个黑色的文件夹，全身不是黑就是白，以致于后来他思索起他们的初遇，就感觉满鼻子都是医院消毒水的味道。
　　三度想，从见他的第一眼他就知道他们一是同类。尽管他看起来那么的干净清爽，可是他不需要去证实都知道那之下的是怎样的糜烂。
　　他，和他一样。

　　最之觉得自己这样长时间盯着一个人看显然不太好意思，不管林楚浩的话转身就走了，却不知三度还一直盯着自己看。
　　走时莫名想起想到了某一个专家说过，男人与女人第一次见面，如果男人看着一个女人的时间超过8.2秒，那么他们就很有可能是一见钟情。
　　一见钟情？
　　嗯，一见钟情。
　　什么垃圾专家。
　　最之想到这里，像是想到什么好笑的事情，轻轻地笑了起来。
　　可是啊，最之这儿的一见钟情和其他人心中的一见钟情的概念虽差不了多少却也是有些不一样的。他的一见钟情是不愿意告诉三度的，也消失得快。
　　他这个人有个毛病，就是自己喜欢上什么东西就会立马否认或者放弃，因为他不习惯，不相信自己会喜欢谁，他觉得自己不配拥有爱，或者是不需要。所以他否认自己喜欢三度，当然他也做得到不表露出来，但这并不妨碍将来他对他好。
　　总而言之，三度当初给最之的印象还是蛮好的，他在心中感叹，怎么这么好个人就跑去吸毒了呢？太可惜了。
　　最之待人的态度都淡淡的，冷冷的，但是对着三度偶尔态度还能好点。三度不像其他人有时候会乱发脾气，他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温柔的气息，尤其是对最之，他觉得自己在戒毒医院最大的乐子就是看着最之，看着就够了。
　　很多年以后，三度每每想起自己在戒毒医院的日子就知道自己那个时候有多么憔悴。犯起毒瘾时，大小便失禁都试过。这是他帅气逼人的一生中最难看的时刻，他巴不得将这段时光从最之的脑海里扯出来。
　　他当初犯下的错误是吸毒。如果不是因为吸毒自己就能大大方方的站在这人面前，就不会觉得自己配不上他。他期待自己变得更好，所以努力把毒戒掉。
　　可是如果自己不曾吸过毒，那么他哪里有机会见到他。
　　啧啧，真矛盾。
　　上天真是任性啊。

　　不知道从哪天开始最之看他一眼他就心中就‘小鹿乱撞’，虽然这词听起来……总而言之不是太适合他这一大老爷们，但是他莫名就想到了这个词。
　　晚上总是梦到最医生，醒来的时候只能微微叹口气，又是早上需要洗底裤的一天。
　　就在不知不觉中他感觉自己好像喜欢上这个做什么事情都慢慢悠悠，随性，慵懒的医生了。
　　没错，故事就是这么烂俗。

　　那是一个晚上。
　　他们房一个人死皮赖脸说要打电话给家里，明知前台不同意，实则是在找机会勾搭调戏护士。另一个说是要去方便。
　　不巧此刻最之得空正在查房，这不，查到301才发现只有三度一个人。
　　他们几个呢？
　　三度和他解释清楚，最之就点点头，见他也没事就要走了。三度哎的一声叫住他，最之回头看着他。
　　要……怎么说好呢？怎么说不出口了呢？
　　最之见他久久不说话，抬脚又要走了。
　　你别走。
　　最之微微抬了抬下巴，你到底有什么事，昨天没睡好还是哪里不舒服？
　　明明是关心的话却生生被这淡淡的语气说的不近人情。
　　三度见他真的快没有耐心了，可是话到嘴边不知道为什么又说不出来了，又害怕他离开忙道，你别走。
　　最之也是服了他了，点点头，我不走，你怎么了？
　　你可不可以离我近一点？
　　最之皱了皱眉头，走到了他的床尾。
　　三度略微思索了一会儿，你…能不能离我再近一点？
　　最之嫌他麻烦干脆一屁股坐在他床边。
　　他还是不知道怎么说，但是真的不能再拖下去。过了几秒钟，他抬眼看着最之，他还是那样淡淡的望着自己，等着他的回答。
　　他下定了决心，一把扯过最之的手，另一只手扣住他的头，用力往上一亲！
　　最之明显是没有反应过来。脑袋嗡的一声——
　　三度在强吻他！
　　这个意识过了好几秒钟才通过他嘴唇柔软的触感传递到他的大脑，他愣了一秒钟立马挣扎起来。三度心想自己肯定是完了，算了反正亲都亲了，死都话就索性死个痛快！
　　他把最之抓得更紧，舌头就这样伸进最之的嘴巴里面。最之拒绝他的来临，一口咬住他的舌头，嘴巴里面立即见了血腥味。三度吃痛但是没有松口，反而收紧他后脑勺上的手，另一只手顺着他的手腕一路往上游至肩膀然后扣住，不退反进又舔了舔他的牙齿。
　　最之挣扎了几番换来的只是更粗暴的对待。他被三度按住，动也动不了，夏天两人都穿得单薄，只隔着两层布，他们胸膛紧紧相贴，最之似乎听到了三度的心跳声。
　　很快，很有力，似乎下一秒就要冲出胸膛。
　　他有一瞬间的恍惚，眼睛开始迷离，开始慢慢觉得有些换不上气来，思绪有些飘，也渐渐失了力气，一不小心沉沦在这个漫长的吻里。
　　一吻终了。
　　三度离开他的嘴巴，拉出一条藕断丝连的银丝。
　　最之猛地吸了一口气，然后扶住床沿忍不住咳嗽起来。最之擦了擦嘴，嘴唇又红又肿，都破了。三度的第一反应是看着最之深不见底的眼睛与殷红的嘴唇一阵邪火就往小腹上窜。第二个反应是他从最之的眼睛里看了他一贯就有的不屑和厌恶，心中所有的热情都被一桶冷水浇灭了。
　　完了，最之这么讨厌他，一定不会喜欢他了。
　　最之却好像不打算和他计较，若无其事地站起来走到门边，声音有些沙哑，可是却依然冷漠：“你刚刚不会是想和我表白吧？”他看到三度表情一变就知道自己果然猜得没错，三度张开了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突然猛地一暗，三度还以为是停电了。接着就传来最之的声音。
　　睡吧，小朋友。
　　最之出了病房摸了摸自己有些红的脸，告诉自己这都是缺氧反应，可是心还是跳动个不停。
　　其实他刚开始看到三度的时候他也是很喜欢的，甚至有想过要是这个人是自己的恋人该有多好。三度在医院里的岁月一直都很上进，很阳光。
　　可是他讨厌阳光的人。
　　阳光的人太耀眼。他想，如果自己要找也要找一个不耀眼的人，因为那才是同类。这种不耀眼不是说不优秀，而是骨子里面的东西。
　　性格互补容易吸引，臭味相投才能长久。
　　但是他不得不说他还是喜欢三度的，然而他已经不想去爱。之前一眉常常劝他遇上喜欢的就在一起吧，别想那么多了。可是他现在对三度仅仅只是喜欢，没有爱。他之前认为爱一个人多累啊，如今他甚至觉得喜欢一个人也是累的。
　　如果说三度喜欢他，那么其实应该是他先喜欢上三度的。可是他不打算将这份感情进行下去了。
　　况且三度吸毒。
　　哪怕戒了，他也曾吸过。
　　他哪里会忘记他的家被毒品拆的支离破碎，他从小就对毒品怀有与生俱来的恐惧和厌恶，他从事这个行业就是因为憎恨毒品。虽然他从来都不说，可是他讨厌戒毒医院里面所有的病人。
　　吸毒不是病，但是他认为这就是病。是一种病在心里的病，是一种心灵腐蚀，满目疮痍的病。
　　他不想爱上一个吸毒者。
　　是毒品，毁了他原本应该幸福快乐的童年，是毒品，拆了他的家，是毒品才让他变成今天这个模样，如果不是毒品他怎么会堕落成这般？
　　三度一开始亲他他的感受是吃惊，他松开他时他感受到了愤怒，然后是可笑。最后残留下来的感觉是不过是一个小朋友，孩子不懂事的一时冲动罢了。三度就比他小一些，可是他的行为举止都让他觉得他并没有长大。他挺喜欢三度的，但是三度不够成熟，和这样的人相处必定是要操心的，他不需要在感情上照顾一个心灵脆弱的人。如果用‘爱’来解释三度对他的感情，最之觉得不如用‘依赖’。他现在处在一个戒毒的状态，一个冲动的状态，便把依赖当做喜欢了。
　　于三度而言，这是出于他意料的最坏的情况。
　　三度心里想过最之会骂他，打他，或者破天荒的接受他，可是他唯独没有想到他竟然连放都不放在心上。
　　第二天他没有遇见他，第三天最之待他如平常，好像那一吻什么都不是。他多么希望最之有点反应也好啊，不用是欣喜或是接受哪怕是愤怒、躲藏、指责也好啊。
　　他有些落寞，这代表着他于他而言并不重要。
　　自己认为惊世骇俗的事情人家转眼就忘了。你以为自己有多重要?人家全当你没长大。
　　这种感觉就像是你信誓旦旦的或是一切都准备好了与什么抗争，结果人家对你抗争没有任何反应，连看都不看，你的满腔热情，满腔斗志都被人无视了。他认为自己是在很认真的表达爱，而最之觉得他只是个不懂事的小毛孩。
　　他在医院的日子像流水一般一天天过去，日在好像过得很快，也很慢。戒毒自然是痛苦的，可是最之在他面前晃来晃去才令他更痛苦，在他积极配合治疗下，终于某一天最之告诉他他可以离开了。
　　我可以走了？
　　出去以后好好改变自己，很多人戒完毒都还是有复吸的可能，换个地方住，重新开始。
　　最之今天话有点多，毕竟是他在医院的最后一天。
　　三度莫名有点不舍，啊，自己把毒戒了反而见不到自己心心念念的人了呢。要不然再吸一次重新回来？
　　他才没有那么傻呢。
　　他要真正变成最之喜欢的人。
　　他看着眼前比自己矮一点的人，淡淡的眼睛扫过自己，又是这种毫无内容的眼神。什么时候这双眼睛才会因为自己有所不同？
　　他透过的士的车窗果然没有发现最之来送他。在人家眼里你不过就是一个戒完毒的病人，现在离开了医院在他心里就更不是什么了。
　　亲爱的最医生，
　　现在的你对我毫无感觉，但是请相信我，我一定要让你深刻的记住我，无论如何，无论用什么方式，或者牺牲什么我也要让我刻进你的生命里，成为你心中一个深深的烙印。
　　你带走了我的毒瘾，它是我垃圾一般的人生中快乐的源泉，你把它从我的生命里移除，就像我的心失去了一块一样。我失去了它，必然要取回什么东西。
　　比如说你。
　　等着我吧，最医生。
　　我一定会成为你喜欢的人的。

　　三度慢慢地睁开眼睛，思绪从戒毒医院扯了回来。
　　他看着眼前的两个空纸杯，一个是他的咖啡杯，另一个是最之的牛奶杯。他看着那个牛奶杯，小心翼翼地拿了起来，刚刚最之还喝过这个杯子，那里有一个牙印。他想象着最之刚刚趁着他没有注意的时候咬了下杯口，天，怎么可以怎么可爱？上面还有他的唇印，他笑了笑轻轻地在杯子的边缘上落下一吻，
　　仿佛还有他的气息。
　　好香。
　　他毫无征兆忘我的舔舐起来。
　　是他刚刚留下来的痕迹。
　　但是，
　　为什么，他宁愿亲近一个杯子也不愿意那是我。
　　为什么？！
　　他的眼睛里突然燃起烈火，在须臾间一发不可收拾的烧死了所有的生灵。
　　他起身离去，留下桌子上一堆纸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