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忆风起昭阑》玉琅执

4、『贰』空断肠

　　“令和公主？”
　　父皇身边的迎公公见我一副疯狂奔跑后的狼狈样子，不禁一震，正要开口，便恍然大悟一般，悄悄在我耳边轻语。
　　他的话如同魔咒，轻而易举将我震慑，往日的活泼、淘气、倔强、固执，一揽全无，只留下不可置信伴着我坚强伫立，支撑着我等下去。
　　“公主……请恕老奴死罪。”
　　心已凉，我深知迎公公并非见风使舵之人，他一向待人和善，从不多话，这次告知我真相，必有他的原因，想必他在父皇身侧也屡屡劝告。他知道我今日必会入殿，所以与其听父皇亲口对我说起此事，还不如现在就告诉我，让我有个心理准备，去面对不得不面对的一切。
　　“陛下，请您收回成命吧！”
　　那是，母后的声音……
　　“皇后，你要知道，如不和亲，后果将会是怎样？”
　　“陛下，臣妾深处后宫，朝堂之时事不敢逾越，臣妾深知身为皇后，要以大局为重，可是陛下，臣妾也是一位母亲，阿璎还小，她只有十五岁啊！”
　　“朕会即刻下旨，于明日举行册封礼，阿璎将成为我朝第一一位和硕固伦公主，从此身份尊贵，无人可比。况且阿璎已行过成年礼，剩下的，也不劳皇后操心了。”
　　“陛下，您觉得阿璎那孩子会在意这些莫名的虚荣吗？她若是知道了她的父皇竟如此无情地对待她，她会如何想？您让她在其他兄弟姐妹中如何抬得起头？难道要让全天下知道，她只是一个被自己父皇遗弃利用，只为成全她父皇大业的公主吗？”
　　“放肆！”
　　又是一声怒喝……
　　垂眸，淡淡看着裙上交错鲜艳的花纹，怎觉如此可笑至极！
　　额头轻贴在雕花门框上，明明是温和的红木，为何此时竟如此冰凉……
　　我只觉自己像个傻瓜，这里所有的人都知道，却唯独我还抱着一丝侥幸，天真地在期待些什么。
　　我很清醒。
　　手，轻抚上胸口，这里住着一颗受伤的心灵，可我却感觉不到一丝血性，空落落的，仿佛一切如梦初醒，迷茫，找不到拯救自己的浮木。
　　一滴温热，滑落稚嫩的脸庞，浇洒在手臂上，如岩浆滚烫，好似下一刻就能将一切化为灰烬。
　　我还能做些什么？
　　我只是一个女孩，一个豆蔻少女，一个仍然活在懵懂无知中的小公主。
　　我也需要父母的呵护，我也想做被父亲百般宠爱的掌上明珠，我不愿独自承受伤痛，我还不想离开我的亲人们，我的兄弟姐妹们，我，还不想挑起报国的重担。
　　“阿璎，你真的长大了。”
　　霍然抬眸，殿门依然紧闭，透过薄薄的明纸，依稀可见母后瘦弱的身影，她的背影，我还是第一次这样郑重地端详——那样无助，颓唐，悲凉……
　　眼底温热不断涌上，我知道我必须忍，我知道我不能在她面前露出半分软弱，只因我是令和公主，是我绍贞国皇后的女儿。
　　“公主……进去看看吧……”
　　迎着阳光，我第一次看清眼前人的面容，深陷的眼眶中一双炯炯有神的双眼，好似能安慰任何一个绝望的人，让他们重燃生命的信心！
　　岁月果然是无情的，从我记事时，迎公公就一直侍奉父皇母后，那时的壮年意气风发，早已被时光抹去，雕刻成一道道深邃的皱纹……
　　果然，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时光飞逝，物是人非，那些曾经，都变了……
　　微阖双眸，手背拂去面上泪痕，泠泠。
　　深吸一口气，既已决定，说什么都不会改变，我宁愿相信这是不可逃脱的宿命。
　　“儿臣令和，求见父皇！”
　　一墙之隔，盈盈下拜，我定定望向殿中高座上的男子，这么多年来，我敬他，服他，顺从他，竟没想到，小心翼翼维护起来的父女之情竟就此破裂……
　　再无“情”可言……
　　“宣！”
　　余光瞥见迎公公复杂的目光，微微一颔首，或许，这一次，再无回头之路……
　　殿门缓缓开启，我不自觉昂起头，径直向着高座上的中年男子——我的父皇——缓缓走去。
　　我看见我的母亲，堂堂一国之后，颓然坐在冰冷地面上，自责地目光炯炯，向我投来。
　　殿中的嫔妃均起身，得意，惊讶，不屑，悲惜……
　　种种目光，交错，落在我身上。
　　行至殿中，我的目光始终放空，不敢也不愿去看他，去看她。
　　“公主殿下是否得了消息，看这满头大汗的。”
　　一个娇媚的声音响起，正是站在嫔妃首位的皇贵妃，五哥和八哥的生母——韩氏。
　　接着奉承哗然一片，众妃连连掩口，都不禁感叹我这个不得宠的皇长女，竟落得……和亲的下场……
　　只有一个人，始终淡淡注视着我。
　　贵妃娘娘……
　　众妃笑声不断，抬眼望向高座上的人，竟没有一丝的不满，眼神依旧平静如常，是仿佛女儿受辱，与他无关，就好像……我不是他的亲生女儿一般……
　　他，是我见过最无情的父亲。
　　心中不甘之意蠢蠢欲动，但我的理智占了上风，再一次委曲求全，向着他行了大礼。
　　“儿臣给父皇请安，父皇万安。”
　　高座上的人微微转动目光，我亦抬眸凝视他的面容。
　　十五年，即便他忌惮母亲家族的势力，即使他不喜我的淘气倔强，那么是否也该为这浅薄的父女之情，做点什么？
　　他起身，亦命我起身。
　　“令和，你是朕的独女，是这绍贞国惟一的嫡公主，和亲北临……的确是势在必行。”
　　他面无表情，喜怒不形于色，只是定定看我。
　　“即便日后让你恨朕，怨朕，朕，亦不悔今日抉择。”
　　我呆了。
　　母后亦是一震。
　　在坐众人不禁倒抽一口冷气……
　　我苦笑，泪水已是夺眶而出。
　　再按捺不住任何，凭泪水滑落，心中酸苦铺天盖地地袭上周身，寒意彻骨……
　　我昂首，毫无半分惧怕妥协。
　　“如果，儿臣不愿意呢？”
　　语出，一瞬间，一道道凛冽而不可置信的目光向我投来，直穿人心脾，可我却没有半分动摇伤痛。
　　一道凛冽尖锐的目光，来自那高高的王座之上。
　　“你岂敢抗旨？”
　　“陛下！”
　　母后奔到我身旁，向父皇重重跪下，“皇上，阿璎是您亲眼看着长大的女儿，亦是臣妾惟一的子嗣，阿璎纵使有顶撞您的地方，请您念在她还是个孩子，有什么过错就责罚臣妾吧！”
　　她俯身向父皇磕着头，周围唏嘘声不断，净是些落井下石的人！
　　母在我的记忆中，母后从未如此无助过，在任何人眼里，她都是我绍贞最尊贵的女人，一国之后，竟受此羞辱……
　　我扶住母后，用力将她拉起，同她一起站起。
　　既然，已经到了这般田地，终是无法扭转的，黯淡，垂眸，终究，你还是这般无情！
　　“最是无情帝王家”，如今，我也尝到了这撕心裂肺之痛！
　　擦去面上清泪，或许，是最后一次了。
　　双手平举齐眉，双手交叠，屈膝，跪在冰冷的金水砖富丽堂皇的大殿之中，俯身，朝着那拥有至高无上权利之人行三拜之礼，从此，相见亦难，惟有回忆相思缠绕心间。
　　再一次，直视，他的冷漠面容。
　　“儿臣，愿为父皇分忧。唐子媛，愿和亲北临，请父皇成全。”
　　恭恭敬敬地拜下，一闭上眼，脑海中尽是儿时的画面，温馨，融洽，和谐，欢乐……
　　“这就是父皇送给孩儿的，十六岁生辰的最好礼物。”
　　还有一个多月，便是我的十六岁生辰。
　　可惜，再美好的时光，终究，是被这场和亲，摧毁地不留踪迹，自此，只有梦中想见，梦中留恋……
　　我不愿看到任何一个人的神情，那样只会让我懦弱，我要变得坚强，阿璎，你，真的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