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05 此岸和彼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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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斗先生把我送到学校门口之后被一个电话叫走了。
把伞具收拾好，我走进教室，今天因为下雨的原因比较晚到，已经有很多人在了。我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抬头看看雅实和静子，静子倒是面色如常在自习了，但雅实却低垂着头有些沮丧的样子。
怎么了？我有些担心，走到雅实身边。雅实似乎被我突然靠近吓到了，眼睛睁得大大的，满是惊慌。“对不起，吓到你了吗？怎么了？一副消沉的样子？”我抱歉地笑笑。
“啊……是阿金啊。”雅实好像这时才恍然地回过神来，也对我笑笑，可是笑意很勉强。“啊，是早训的成绩不太理想啦，不是什么大问题，还让你为我担心了，抱歉啊。”
“啊，快到都大会了对吧？没事啦，不是有句俗语叫‘失败乃成功之母’吗？我相信你！”关于体育的事情我也不是很懂，不能给雅实提什么建议，只能说些不痛不痒的安慰而已，作为朋友，我也真是失败啊。
“恩、恩……谢谢，阿金。快上课了，你先回去吧。”雅实露出比刚才更难看的笑容，这次连刚才闪着微弱的光的眼睛都暗沉了下来。这不是起了反效果吗。我很懊恼。虽然更担心了，但我还是顺从地点点头，不想让雅实再为了我勉强笑着了。
*
当上午最后一节课的授课老师说完“下课”后，班级就像沸水一样热闹起来了。我想着刚才老师课上讲的一个知识点，漫不经心地收拾着学具和课本。
静子拉着雅实拎着便当盒很快就过来了，在我的座位边等我。我看见她们才恍然惊觉自己因为昨天的事情而忘记做便当了，“抱歉！我忘记做便当了！今天我去食堂吃吧。”我从桌洞里翻找出饭卡，站起来看着她们不好意思地笑。
“比起这个，阿金的身体没什么事情吧？”静子摆了摆手示意我不用在意，眉毛轻皱，担心地问。
“下课的时候不是已经‘盘问’过了嘛！我没事的！不用担心！”我故意开朗地笑，还弓起手臂做出一个健美先生的动作，表示自己“完全健康”，无意间余光瞥见外面一棵大树上正蹲坐着一位像猫一样，眼睛直直看向这边的夜斗先生，表情顿时一僵。
“哈……”静子半信半疑地发出像叹息一样的声音。“我们陪你一起去食堂吧？”
“不用不用！雅实不是不喜欢食堂的味道吗？”虽然这不是全部的原因啦。我把视线放在雅实身上，却发现她比起早上我和她搭话的时候更消沉了，心下暗叹糟糕，于是故意开玩笑，“她说是‘臭烘烘的和老爷爷腋下的味道一样’！”
“哈哈哈……”静子很配合地笑闹起来。察觉到平时活力满满的雅实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静子有些担心地轻碰了一下她的手臂，谁知雅实的反应却意外地剧烈。她一甩手挥去了静子的手，“啪！”地一声仿佛空气被撕裂。静子捧着被拍红的手，无辜委屈的眼和雅实盛满泪水充血发红的眼对上。
雅实仿佛被那灼热的眼光烫到一般身子一颤，把头深深地埋进阴影里，低低地说了一声“对不起”，狼狈慌张地转身就跑。在她不小心泄露的啜泣声里，我好像听见一声声音古怪的尖叫。
一切发生得太快，甚至我还来不及想出合适的举动，只能喊出一声短促的“雅实”。雅实跑得太快了，头也不回。我收回伸出的手有些无措地看向静子。
静子的手无意识地摩挲着红痕，脸上却完全没有怒意，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担心。我叹了一口气，“让雅实一个人静一静吧，今天中午拜托静子陪陪孤独的我去食堂吃饭好吗？”我故意嬉皮笑脸地假装可怜，推着静子的肩往外走，在静子没注意的地方偷偷给了夜斗一个抱歉的眼神。
“今天周二的话，食堂是鸡排饭打折呢？听说还不错……阿金？”静子转过头来。我赶紧把看向夜斗的目光收回来，揽紧了静子，“啊，是啊，那今天点这个好了，哈哈……”我干笑两声，转移话题，“静子的便当里装了什么呢？如果有我喜欢的我可不客气啦！”
“有天妇罗……”
*
今天的状况不适合我两三口吃完赶紧去和夜斗先生会面。我缓下进食的速度，配合着静子，尽量装作若无其事地聊着天。她很默契地没谈雅实的事情，只是反应比平时慢。我知道她虽然嘴上不提，心里却一直想着。
用完饭，在等静子清洗便当盒的时候，我用手机给夜斗先生发了封短信：“对不起，夜斗先生，有些事情所以中午没法与你见面。我打包了一份鸡排饭，不知道今晚你需要吗？”如果他不要，那就是我的晚餐了。
短信很快就有了回复。我还没来得及打开阅读，下一封、下下一封就接连而至。正巧洗完便当盒的静子招呼我离开，我就先把手机收了起来……结果手机一直在颤抖。
我抿抿嘴，估计了一下午休剩下的时间，在教学楼门口停下脚步，面对静子疑惑的目光不好意思地笑笑，“抱歉啊静子，我突然想起有些事情，你先上去吧。”我待在原地，看到静子的背影拐过转角才急急忙忙地掏出手机查看短信。
“需要！当然需要！”
“忠实信徒当然要一直想着夜斗大人！——”
“为什么不回我？”
“无视？！”
“这是蔑视神明哦。看在你是忠实信徒的份上，夜斗大人这次就不降下惩罚了！不过你最好还是回复我。”
“阿金！”
“阿金！”
“阿金！”
“阿金！”
……
后面的短信都是在叫我的名字。我看着还在不停刷过来的短信无奈地叹气，手指轻巧地按下键盘，“我知道了，请到教学楼背面那棵大树下等我，我很快就到。”
短信发送出去后手机停止了振动，但在我准备迈出第一步时又晃了一下。我漫不经心地重举起手，结果锁屏上的信息着实让我吓了一跳。是夜斗先生发过来的，简简单单的三个字，“我到了”。
飞过去的吗？！——说起来，给他的备注还是“夜卜”啊，下次把他的名字改一下吧，一直用错别字称呼别人不太好。我抿抿嘴，加快脚步跑向目的地。
结果当我撑着膝盖大口大口喘着气累得几乎直不起腰来时，这个害得我如此狼狈的家伙还一脸嫌弃地看着我的惨样吐槽“太慢了”“体力真差”“让夜斗大人如此久等的信徒只有你一个”之类的话，气得我感觉自己脑袋热得在发烟了，要不是我真没力气，我肯定让他见识一下女子高中生的战斗力，我向“伟大的夜斗大人”发誓。
“……那个啊！跟你分享一件超开心的事情！——我，夜斗大人，有新的神器了哦！”尾音上扬，像是撒娇的猫炫耀着。
他突然靠近我，腰弯下来，脸凑近我的脸，温度随着动作粘上了我的皮肤。太近了，近到我看得清他根根分明的睫毛和眼里细碎的光。
砰砰——
砰砰——
砰砰——砰砰——
我慌张地直起身子和他拉开距离，假装若无其事地擦掉额角的汗，视线看向别的地方，但我的余光抑制不住地停留在他身上，在他不解的眼光中故作冷淡地回答，“太热了。”
他不像平时那样做出西子捧心的难过模样。可能真的是很高兴，我这么大动作，他也只是不解而已，接着很兴奋地继续跟我讲他“收服神器”的过程。我缓着呼吸平复着心跳听他讲。
……收服吗。人家刚好失职被他碰上，半推半就地答应做他的神器，能用“收服”这个词吗。也不知道评价他好运还是厄运，这个神器不知什么原因被上一任主人驱逐了，这个缺点就像定时炸/弹一样，而我们不清楚所定的时间；但这个神器比起从未做过神器的生灵又多了经验和阅历，也会避免去刺伤主人。我点点头，总之先露出了为他开心的笑容。
“……然后呢，我给她取名‘静音’，很好听的一个名字吧！化身是超帅气的一把大刀！虽然挥舞的时候重了些啦……”夜斗挠挠后脑勺露出个不好意思的笑容，突然眼睛一亮，我有些不好的预感，“对了对了！现在叫她来给你看看吧！”不等我回答，他就闭上眼睛用意识进行了呼唤。
我有些无奈地闭上眼睛叹了口气，睁开眼睛的时候却着实吓了一跳。一个和我差不多高的女孩子脸和我贴得极近，粉红色的双眼里透露出锐利的光，睫毛长长的似乎与我的睫毛相碰。我反射性地退后几步与她拉开距离，她也慢慢直起身子。
我这才看清这个女孩的全貌：同色的头发扎成了细长的双马尾，五官精致，那双眼睛是她的脸上长得最吸引人的，此刻却发着像剑一样刺人的探究怀疑的光。身上穿着一件紫色和服，不过下摆修剪得短到大腿——可能是方便动作，上面绣着我不认识的花的模样，添了几分秀雅。
虽然是一个很漂亮的女孩子……我看她不善的模样，眼中不自觉带上防备。
她眨了眨眼，眼中的敌意瞬间融化得无影无踪。她轻巧地笑起来，似乎刚才的对峙没有发生过一样，上挑的眼角露着善良温柔的情绪，“这位想必就是金大人了——初次见面，我的名字是静音，是夜斗大人的神器。”
我对她极快的转变反应不过来，期期艾艾地回答，“你、你好，静音。很高兴认识你。”她对我的反应抱以宽容的一笑，却让我感觉浑身不自在极了。
我不会把她刚才的模样当成我的错觉，所以觉得这个人很难相处，但客套话总是要说的。
夜斗先生好像完全没有注意到空气中情绪一瞬间的变化，还为我们之间表面的友好相处感到高兴，在旁边流着眼泪挂着傻乎乎的笑容哭喊“少女间的友情实在是太美好了”之类的话，我有些无奈地别开眼。
突然楼上骚动了起来，然后传来一声惊呼，“喂！你们快避开！”还夹杂着吵闹的议论：“不会吧？真的？”“有人要跳楼？”“好可怕！”“为什么？”“快上去救人！”“谁通知一下老师！”……我奇怪地抬头，却看见了一个让我不敢置信的场景。
——是雅实。
她的一条腿已经跨在了防护网之外，整个身子向外倾着，被大风刮得翻飞的衣服让她看起来摇摇欲坠。离得太远我看不清楚她的表情，但我可以看见她背后那团浓密的黑雾——不，不仅仅是黑雾，在那黑雾的深处，有无数的大大小小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似乎眼角都要裂开；在眼睛的缝隙间有一团团蔓延而出、似乎是肢体一样的东西……那是——
“妖怪！”
夜斗的眼神顿时锐利，发出骇人的冷光，但似乎还有充满怒意的火焰在眼底燃烧。他把手伸向静音，“静器！”静音的身体泛起莹莹的光，身边出现一个用小篆写的“静”字，然后整个人都化作一团光飞快地冲向夜斗的手中，在一片强光中化形为一把刀刃处刻着华丽花纹的锋利大刀。他用力挥舞了一下，周围仍未消散的光点被切割成更细小的碎片。
他勾起一个全无笑意的笑，把重心放低，我猜出他的意图，急匆匆想要开口阻止他莽撞的行为。他好像知道我要做什么，丢下一句“阿金在这里等我就好”，脚下使力，突然一个跳跃便笔直地冲向天台，只留下我在一片狂风中不安地握紧了拳头。
开什么玩笑！让我在这里静待结果吗？！雅实可是我的好朋友！在这么关键的时刻我什么也不为她做不是太懦弱了吗？！我咬咬牙，用尽全身力气奔向教学楼的方向。
我匆忙慌张的脚步与台阶相碰发出的噪音变成了我空白大脑里的背景音。静音变形时朝着我那隐秘奇怪的一笑在我的脑海里不停重复。
她是什么意思？我不想继续去思考这个问题，可就像有人拽着我的头发狠命地把我的头按压进水里一样，我无法停止思考。心中的焦躁似乎要把我逼疯。
雅实！
——我果然还是跑得太慢，还是应该听从雅实的建议好好锻炼、提高体力。
周围的一切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雅实下落的场景在我的眼里好像被人恶作剧一样放了慢动作，我甚至可以看见系在她柔顺的头发顶端，我们一起买的铃铛发饰在空中轻摇，听见它发出清脆的声响；还有缠绕在她的身体上的那团黑雾之中，其中大大小小难看的嘴齐声发出像尖叫一样凄厉的哭喊：“你们又懂我的什么？！”
“雅实——！！”我用发软的腿脚步凌乱地向前迈出几步伸出手想抓住她，却只抓住了一片冰冷的网格。喉咙哽得发痛，但我却在还未来得及掉下的眼泪之中看见一个模糊的黑色身影毫不犹豫地追着雅实跳下！接连的事情让我惊讶得连话都说不出来，只能用力地向外压着网格，眼睛直直地向下望。
——但是，什么都看不见。
他们就好像跳入了异空间一样，突然间就消失了身影。我不信地擦干阻碍视线的眼泪，揉揉眼睛，再睁开，依旧什么也看不……不！我看见了！在空气之中被黑雾笼罩隐约的雅实瘦小的身形以及她背后巨大的、黑色发着不详红光的妖怪，还有夜斗扛着大刀的利落挥舞的姿态。
我甚至来不及去思考为什么我会在一瞬间看不见这场景，就被紧张的战斗吸引去了全部心神。我听见雅实尖利的哭喊，“明明什么都不懂，却还装作很了解我的样子，像说风凉话一样来安慰我！”“前辈为什么就不能打扫场地？！明明知道我需要更多的时间去练习！”“指导老师为什么要对我摇头评论我的极限所在呢？！”“我……我怎么就不能再跑快一点呢？！”
“雅实！……”我张张口想说点什么安慰她，但找不到甚至一个合适的词语。正如雅实所说，我什么也不知道，不知道她的忧虑，不知道她的焦躁，也不知道她对我们的误会，只站在自己的立场上对她指手画脚，乱加评论，还轻松地安慰她“失败乃成功之母”一类的话，却连她已经无法再接受失败的事情都不清楚。我想，我也许没有资格做她的朋友。
“噼里啪啦地抱怨了一堆啊！看来你这家伙有很多不满吗！”夜斗的声音像黑夜里的一道惊雷劈开了我的消沉，“你真的讨厌吗？围绕在自己身边的这些人？我啊，没有前辈也没有老师，所以不知道如果有他们会是什么样子，但我想，即使是说些无关痛痒的话，在自己难受的时候有人陪着的感觉一定超棒！”我下意识去寻找他的眼，却发现里面毫无阴霾，是像雨后的天空一样澄澈干净明亮的蓝，闪烁着坚定的光。
“你又懂得什么？！”
雅实睁开一直紧闭着的眼，泪水依旧不断丛中汩汩流出，却洗刷不掉她眼里裹着疯狂的尖锐。她身后那团阴影一瞬间膨大，遮天蔽日，把他们两个的身影掩埋在深深的阴影中。
“夜斗先生！”我不安地叫了一声，对自己的无能为力感到痛恨，却听见刀剑清亮的嘶鸣声，还有他清朗的声音：“啊，你说的对，我什么也不懂！但你现在的样子真是难看！如果感觉自己不行的话，好好去努力啊！”
在一片血红中，我看见那团狰狞肮脏的东西被切割得四分五裂，那些四散的块一瞬间极缩又一瞬间膨胀炸裂，碎片在空气中结成一个繁复的阵，符咒结成锁链的模样发着圣洁的光。还有他的那双眼睛——
好像是在湍急的河流里拼命求生的人，虽然身体无法自控地顺着流势前往未知的前方，呼吸也被一波一波接连不断打来的浪花折腾得凌乱，但是只要前方出现什么可以阻挡住自己、可以救得了自己的东西，就会一次次坚定执着地向它伸出手。
那样的耀眼。
作者有话说第5章 005 此岸和彼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