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落》无青

9、安排

　　同沈安作完安排后，刀疤走出了屋子，立刻便被外头挤满人的一个角落引去了注意。
　　他向着那儿走了过去，却无论如何也挤不到里面去，只好作罢，随手抓过一个熟识的士卒问道：“怎么回事儿？”
　　那士卒一脸愤然：“沈副将有所不知，那些个插军的头子，是个、是个女人！”
　　言罢，他像是见着了什么腌臜东西似的，狠狠地向着地上“啐”了一口。
　　他这话立刻便挑起身边一个插军的怒火：“女人又怎么？我们家小姐比你们这群糊涂东西厉害得多了！”
　　开口的人，刀疤依稀记得，是总跟在阿桃身边的一个人，好像是叫薛善来着。
　　他这话一出口，自然又引起了一片来自中央军的怒火，于是一场骂战就此展开。
　　刀疤正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中央军的眼睛压根儿不屑于放在插军的身上，又哪里会注意到他们的头子是个什么样的人，这事儿后头还有学问。
　　就在刀疤犹自疑惑而不语的时候，有人先出了声。
　　“薛维，把刘善拉出来。”
　　阿桃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一众人的边上，神情淡漠，只静静地吩咐着。
　　于是那个薛维也记不得要反驳几句中央军了，他一下便挤进了人群里面去，将个梗着脖子红着脸的壮汉拖了出来。
　　场面一时还有些乱，刀疤本想向阿桃解释些什么，然而他才一张口，阿桃便已转过身离开去了。
　　薛维同那刘善虽还剩了一腔的怒意，却也只能压制下来，默然带着人跟了上去，全不理会后头的那一片哄笑。
　　阿桃同她的人说了些什么，刀疤不得而知，左右在接下来的两天中，从中央来的人每每遇见那些个插军总是要羞辱上两句的。而那些插军呢，却是不恼也不怒，只很冷淡地笑上两声，便侧过身走过去，做自己的事儿去了。
　　在这场闹剧里，中央的人自讨了个没趣儿，却又不想如此收场，于是只好十分勉强地维持着表面上的不屑，形成了一种不可收拾的局面。
　　就在气氛越发变得不对的时候，沈安的一道命令遏制住了这样一种境况。
　　在刀疤同阿桃出城去寻小守的当天，沈安曾写了一份密令交于何满，让她领着一队人去寻随后赶来的大部队。现在她已出色地完成了任务，所以，也是时候与大部队汇合了。
　　启程的命令已下，明日便要动身，阿桃那边却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意思，这让刀疤无论如何也放不下心。
　　于是，夜半时分，他钻出了屋子，向着阿桃那里摸了去。
　　外头很静，风都不响了。
　　明日之后将是一场苦行，所有人都在抓紧时间养精蓄锐，只城楼上偶有灯火闪烁，再有便是……阿桃屋里透出的光亮了。
　　阿桃还不曾歇，屋子里通明一片，从门缝里望进去，只瞧见乌压压挤了一片人。
　　“那么，我最后问一遍，你们说不走，到底是不想走，还是不敢走？”
　　阿桃的话一个字、一个字地传了出来，很清晰地落入了刀疤耳中。
　　“不想……也是不敢。”
　　“为何不敢？”
　　“小姐，你知道的！若是由您和大哥带头，什么地方我们不敢去？可那所谓的‘沈将军’，哼……而且，西夷那边，是他们的皇帝御驾亲征，气势便压了我们一截，我们……”
　　“明白了。”阿桃忽地出言，打断了一片嘈杂，“我虽不能同你们一起走，但并不代表我不能同你们一起作战。那个西夷的皇帝，就交由我来解决，如何？
　　“我知道，你们从不曾信任过将军，所以我也从不曾打算要将你们交给他，我举荐的是另外一个人。明日，你们只需去找刀疤先生，我想，他会明白的。”
　　刀疤只是呆呆地立在门口。
　　如果真是到了明天早上，这么些人突然跑来找他，他是决不能明白阿桃的心意的。
　　但此刻他明白了。
　　于是他一把将门推开，大步走了进去：“不用等到明天早上了，现在就把人点清楚吧，也好叫人能睡个放心的觉。”
　　屋内，阿桃被一众人围在正中央，只是冷着一张脸遥遥地望着他，但她的眸却是在不经意间染上了些许笑意的。

　　虽是一夜未眠，刀疤却是一点也不觉得困。
　　他本想在出发前再同阿桃见一面说些话的，然而对方迟迟没有出现，刀疤也不可能一直等下去，于是他只好就此作罢，领着队伍出了城去。
　　出了城门，不经意地一转头间，刀疤便愣住了。
　　城楼上隐隐约约现出了一个白点，虽是连个影子都看不清楚的，但刀疤就是能感觉得出，那是阿桃，她正在看着他们。
　　他平复了心绪，眼前却是浮现出了另外两张素净的脸……
　　不自觉地，他便握紧了拳，小守的一恨，林山头的一仇，他不会就让它们这么算了的。

　　行了两天的路，两日的昼行夜不休，一群人终于见到了失联了许久的大部队。
　　何满同负责率领大部队的任丁、任达两位在城外恭候着，将沈安的人接近了城里去。
　　直到这时候，这一群人才是当真放下了心来，再不怕西夷军的突袭了。
　　沈安放了所有的人去补了个好觉，自己却是不愿放过自己的，才刚把马拴好，他便又急急忙忙地去寻着何满他们了。
　　反攻的计划是早便定好了的，眼下要做的，不过是将任务分配下去而已。
　　推门前，沈安还将预备要说的话在心里过了一遍，确定无误后，他才走了进去。
　　何满、刀疤与任丁、任达正围着张桌子，对着个画得精细的地图瞧得仔细。
　　主位被让了出来，是留给他坐的。
　　“在看什么？”
　　沈安走了过去，何满赶忙站了起来，帮他拉开了椅子。任丁与任达也站了起来，刀疤则起身随手将那样东西递了过来。
　　“地图。将军看看？”
　　沈安接过那东西瞧了瞧，眼睛忽得便是一亮，但很快地平静了下来：“这地图可靠吗？”
　　“我来之前描好的，只要这几年内没有割出一块地去，想来是不会有问题的。”刀疤叉着手站着，声若洪钟。
　　既已确定了这地图的来源没有问题，沈安心中有了主意，毫不犹豫地便将订好的计划推翻了，转而重新安排了新一轮的作战计划。
　　“刀疤，你带人从正面引战，想办法引一部分人出城带到这一道峡谷后就派人把大门堵死。
　　“任丁、任达，你们从东西两侧进攻，把人带到这里来后，就在城门处放把火。
　　“何满，你领一队人从峡谷后面的山上上去，到那里埋伏，等所有人都来了之后再用滚石把他们困在里面。主要是要唬住他们，不用奋力苦战，让他们逃几个人回城，再带着援兵从后门出来。总之要尽量撤去城内的兵力。
　　“等他们出来以后，你们再各自领人从后面追，不求胜，只将他们赶远些。
　　“到时候，我再带人进城去，把那些粮草、伤药与冬衣尽数运出来。”

　　沈安从未想过要正面与西夷军对上。
　　他很明白，他带的这一群富庶之地中操练出来的将士，对上已完全习惯了边塞风沙的西夷军，是没有任何优势可言的。
　　所以，他的目标也很明确，那就是劫去西夷的粮草、伤药与冬衣。
　　天气已开始转凉，前两天夜里行路的时候，他骑在马上整个人抖得跟糠筛一样，所以他很明白，缺少了这些东西的后果会是什么，而刀疤所带回的线报更是叫他坚定了决心。
　　何满是个聪明的，一听着沈安的话，便懂得了他的意思，然心中却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儿。
　　于是她面上很赞同版的不住点头，在跟着刀疤他们一同出去后一会儿却又折了回来。
　　沈安仍旧是坐在桌边，却用一只手支住了头，竟是已经睡了。
　　直到何满走过去，在他身边站定时，他才猛然惊醒，抄起桌上的东西一脸警惕地望过来，却又随即在一瞬间放松了神色。
　　“何满？有什么事儿吗？”
　　“将军……边塞这边的地图，我们国家里，是没有详细资料的。”
　　沈安皱起了眉。
　　其实，边塞的地图，并不是没有，而是只有一份，握在皇帝手中。
　　然而，这份地图，皇帝连他都不曾交付过，刀疤他——又是从哪儿抄来的一份？
　　“何满，明天行动的时候你跟着刀疤，埋伏的任务，我会交给别人去做的。”
　　“是。”

　　刀疤躺在床上，呆呆地望着墙。
　　虽然身体已经很是疲惫了，但脑子又是十分清醒的，所以他这时候无论如何也睡不去。
　　“叩叩。”
　　门被不知道什么人敲响，刀疤滞愣了很久，才木讷地转过头去，问了句：“什么人？”
　　“沈副将，是我。”
　　又是这个生疏的称呼啊……
　　刀疤叹了口气，走过去，拉开了门。
　　一阵寒风吹去了屋里的些许暖意，何满站在外头，手中提着的灯笼在风中摇曳着。
　　已经天黑了啊。
　　刀疤抬头看看阴暗的天，苦笑了一声，侧过身让何满进了屋。
　　“有什么事吗？”刀疤关好门，在桌边坐定。
　　“将军说，我还没有领好一支队伍的能力，让我跟着沈副将一起行动。”
　　“得了吧，将军那么信任你，如何会认为你没有那个能力？他是叫你来替我的吧？”
　　何满听了这话，只是低着头，默然不语。
　　刀疤翘起了嘴角：“也罢，就交由你来带队也无妨。左右，我是相信你的能力的。”
　　这话却是出乎何满的意料了。
　　她抬起头时，正好撞上了刀疤的目光，一时竟是不敢与之对视的，于是她急忙便将脸撇过去了。
　　“好了，就这么定了吧。事情已经交待清楚了，何副将还是请回吧。我也该休息了。”
　　目的已达成，逐客令已下，何满走出了屋子，听着门在身后“嘭”一下关上，又“啪嗒”一声被插上了门销，心中竟像是落下了把铜锁似的，沉得发慌。
　　她深深吐出一口气去，也不觉得身上冷了，迈开步便离开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