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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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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夷正纪》
晋新七年十月三日,夜袭,得鞏、新、允三城。
廿四日,大央以调虎离山为计,失鞏城。
沈安掣着刀,只一合便将冲过来的两名小卒斩杀于马下。
□□的白马从他们的尸体上踏过,沾染着血水的马蹄停步于一扇上着铁锁的门前。
“将军,各处的西夷军已尽数剿尽。”
听着手下人的禀告,沈安只是抿着唇,不发一言。待那人退到一旁时,他才举起刀,狠狠地向着那把锁劈去。
锁头应声而落,早有小卒上前一把推开了门。
里头竟站了个人。
在看到那人的一瞬间,沈安的脸色便冷了下来。
这人,却是他们的粮草监军——曹济。
“曹大人,好久不见。”
曹济本是站在门前的,士卒一推之下,门板便撞到了他的脸上,一时眼中金星乱跳,什么都看不清了。但声音他还是听得出的。
于是他嘴角浮起了一抹很不屑的笑:“呵,原来是沈将军。”
“真没想到,竟会在这种地方见到曹大人。”沈安亦是冷笑着。他提起了刀,刀尖正对着曹济的脖颈。
“沈安,我不想同你废话。”曹济抬起头,对上了沈安的目光,在触及到沈安眼中的滔天怒火时,他心尖虽是一颤,语气却是不软的,“既然已经落在了你手上,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沈安不说话了,只是他那抵在曹济脖间的刀止不住地颤抖着。
他记得父亲说过的,十几年前动乱之时,眼前这个人曾是如何地将国视为生命之最,如何拼了一条命只为护国之安,但如今——
“为何叛国?”他哑着嗓子问道。
“不为什么,就想为自己找条出路罢了。”
“一定要以这样的方式吗?”
“不然呢?”
沈安的刀入鞘了。
“此处敌军已剿尽,搬东西吧。”
就在沈安转身的一刹那,一柄短刀划过他的脸侧,携着一缕他的短发,直直没入了曹济的胸膛。
曹济连挣扎都没有,便如块铁石版砸在了地上,只在身下蔓延出一片鲜红。
“刀疤!”沈安一瞬便红了眼。
刀疤坐在马上,面无表情地望着倒在地上的曹济,在他身旁,一个被夺去武器的西夷军缓缓瘫在了地上。
“叛国者,当诛。”他漠然地说出了这句话,目光在四周的人身上扫了一圈,最后停回在了沈安身上,“敌军既已剿尽,将军还不吩咐他们搬东西吗?”
一阵死寂后,何满突兀闯入的马蹄声打破了沉寂。
沈安到底是忧心西夷军会回来,只得退上一步,下了“搬东西”的命令。
“将军……”何满骑着马到了沈安的身边,“如今大敌当前,不是窝里斗的时候,待到战胜之时,该定罪的,自然都逃不掉。”
沈安向着她挤出个笑,伸出手,在她肩头拍了拍:“不用这么花心思安慰我的,我都明白。话说回来,你们两个为什么会回来?”
“刀疤把队伍交由我带,自己却走了。我放心不下,便跟过来看看。到这边之前,他还到过不少其他的仓库看过,好像是在找什么东西,不过应该还没有找到。”
“这样吗……那么,你继续完成你的任务就好。”
沈安同何满对视了一眼,后者露出了个会心的笑,随即便策马,有向着外头赶去。
待视线中再也寻不着何满的影子了,沈安才将头转回来,向着那仓库看去。
士卒们有条不紊地向外推着粮车,轻便结实的车身上刻了一个个的“央”字,车上堆着足有几人高的粮草。
刀疤正混在这些人之中,空着两只手,垂了个头,显出点颓败的样子来。
沈安狠狠地皱了皱眉,他是越来越看不懂刀疤这个人了。他转头看了眼陷在尘土之中的曹济,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却只能很快地平复下心绪,驱马,赶到队伍的前头,默然领路。
《西夷正纪》
晋新七年十月廿七日,大央以火箭为势攻城,得忍城。
廿八日,大央借地势,使滚石,宜城守军死一百二十人,伤三百一十人。
廿九日,大央得宜城。
十一月一日,大央夜袭,得犁城。
六日,大央截断徵城水源。
九日,大央得徵城。
十二日,王临新城,摆阵作战,大败大央于新城。
沈安伏在草丛中屏住了呼吸,写满忧惧的眼眸中映出了草丛外一片阴沉的天。
外头的西夷军显然也是注意到了山后那渐渐逼近的低沉雷鸣,也顾不上将这草丛搜得仔细些,匆匆地便鸣金收兵了。
沈安松了一口气,默然从草丛里爬了起来。
这些天推进得实在太过顺利了些,以至于他都放松了警惕,今日更是不等刀疤同何满感到便急不可耐地带了人冲过来,于是便得了这么一轮的惨败。
“将军!”何满一眼便瞧见了坐在地上的沈安,眼见四周没有敌军,她一面喊着一面便冲了过来。
沈安这时才确定了安全,站起身来点起了幸存的人数。
西夷搜索过的地方无一人生还,满地的草被染上了鲜红的颜色,放佛本来便生于血泊中一般。
还好,要下大雨了。
但是……
望着头顶那一片阴沉的天,站在冷风中的沈安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这座城,他之所以如此急迫地想攻下,也是因为这天气变得实在太快了些。
即将到来的是一场大雨,他们所处的却正是个低洼之处,只有那座城占据着高位,若不想在风雨中受寒,便只能找这个去处,然而……
沈安握紧了拳头。
“将军不必忧虑。”何满不知何时下了马,轻轻地走到了沈安的身边,“也许,坏事也能变成好事,也说不定?”
“什么意思?”沈安望着何满,皱起了眉。
何满抬头望着他,眼眸中含着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这新城的城墙可谓是固若金汤,但也正因为如此,排水很是不畅。西夷军当初占了这个城之后,立刻便屠尽了一城人,自然不晓得其中底细,所以,也许他们会因此吃个大亏——也说不定。”
“可是——我们也无处可逃,不是吗?”
“沈副将在城西寻到了几处地洞,很是空旷,也还算牢靠,至少是淹不进水的,权且一避。将军,你看如何?”
“刀疤寻到的?”
“是。”
“将人叫上吧,先去瞧瞧看。”
狂风袭过,卷起漫天的沙砾,打得人脸生疼。
何满眯着眼,费尽力气才将队伍集合起,立即便又马不停蹄地带头向那几处地洞奔去。
等到他们这一行人赶到那地方时,个个都被淋了个透,左右再差也不会差过被狂风卷走,沈安也不再迟疑,何满一打开暗门,他便带着人钻了进去。
外头狂风暴雨,里面风平浪静。
很宽敞的一个地方,零零散散坐了百来号人。
看见沈安进来了,所有人都站了起来。
只是刀疤并不在其中。
两个插军在正中间搭了个人梯,一个驼着另一个,后者将耳朵贴在了顶上,似是在倾听外头的动静,而刀疤正站在边上看着。
“这是在……”沈安看向了身旁的何满。
何满只是低着头,摆出了恭敬的样子来。
“将军,他们还不甘心。”
沈安有一瞬间的滞愣,随即嘴角漫出些许的笑意。
“全军备战!”
他以响彻这整个地洞的声音下了命令。
回应的声音由此处响起,一点一点传应开去,直达到了相邻的几处地洞里。
于是,又有了更为响亮的回应从远方传回来,唬得整片大地都开始震颤,差点将那两个插军吓得摔落下来。
将士们各个摩拳擦掌,却又不敢惊了那倾听外头动静的人,于是只好取出兵器,坐在一旁,默默地将它擦得光亮。
雨势越来越大,泼进城内的水竟渐渐涨漫上来,没过了脚踝。
眼看那水丝毫没有要退去的势头,西夷军自己便乱了自己的阵脚,但是王还没有下令,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王,敌军已退,我们还是弃城走了吧。”
西夷王听着王后的劝诫,只轻轻地皱了皱眉,然后便绕开了她,很自在般地在那榻上躺下了。
“你过来。”
他向着立在一旁的女子勾了勾手指,女子立刻便顺从地走到了他的身边,跪在了及踝的水中,双手奉上了一壶热茶。
“依你看,如何是好?”
“奴婢不敢说。”
“说吧,王后不会怪你失言的。”
“……奴婢想着,王后既然如此深爱于王,让她为王而死,应该也算是一份荣耀吧?”
“王后,你可听见了?”
王后面色一白,随即便是一阵轻快的笑。
她向着她的王重重地磕了个头,溅起的水花直飞到了身边跪着的女子脸上,被女子轻轻抚去。
“能为王而死,妾不胜荣幸。”
“那么,你便去吧。这个,便算是我的赠别礼了。”
王踩着水走到了王后的身边,将手腕上一个木镯退下,俯身放在了她的手掌上。
王后很欣喜似的将那镯子带上,抬起头,向着她的王露出了一个明艳的笑。
看着王后的身影逐渐消失在了暴风雨中,王转过身来,灼灼的目光仿佛要在那女子的身上烧出个洞来。
“你很有意思,但孤只需要忠心的东西。”
女子微微一笑,从靴中取出把匕首,轻轻放在了桌上。
沈安以为他们这边的士气已经足够旺盛,却没想到西夷军拼将起来竟会是如此地不要命。
他们根本不是为赢来的,只是来求死的。
与何满对上的这一个人,胸部与腹部连中了三刀,却还是不愿就此倒下,好容易再次举起手中的刀,背后却又中了一枪,终于轰然砸在了地上,抽搐了两下,再没了动静。
一场恶战从暴雨中升起,又在西风中落幕。
雨水虽冲刷去了一地的血污,但如何也许不去残留的罪孽。
沈安领着得胜的队伍冲入城中时,那儿已是一座没有人的空城了。
一时间,所有经历恶战后困苦的心都受到了鼓舞。
沈安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时机。
他登上了点将台,掷地有声地喊道:“各位在这边塞待得也够久了,想必这西北风喝得也够多了吧?
“现在正是转凉的时候,西夷与其本国的物资运输通道已被任丁、任达两位带人阻断,只要再攻下两座城池,便能将西夷困在我们的包围之中。
“届时,天寒地冻,西夷没有冬衣御寒,胜利便指日可待。各位也想带着荣耀回京,同家人一起过年吧?”
何满第一个出声应和,随即便席卷出一片声潮来。
刀疤站在人群中,只冷漠地看着,一句话也没说。
他摸了摸自己的头,那儿已长出一层薄薄的发,硬刺般地立着,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在这鬼地方待得也够久了,他在京中虽没有家人能够一同过年,但也不想在这里做除旧迎新的事,况且……他暗自握紧了拳。
下一场战,只许胜,不许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