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蛊惑》最爱元元

26、第十三章——北风（中）

　　李特道：“五毒乃世间至毒之物，等闲毒药在五毒跟前绝讨不了好去，小旭还是就此罢手，免伤你我两家和气。”

　　“和气？”烟雾中金丽旭的笑声有些奇怪：“汝南金家与李府可还有和气可言么？”

　　李特一窒，心下生出些许黯然，冷淡语气不由得软了下来：“我确是知晓金家已然灭门，然此事绝非我所为，你我可否就此停手，待我救出小海他们再与你详加解释可好？”

　　金丽旭未再答话，但周遭红白毒雾在五毒黑烟的抵制下渐渐由浓转淡，不片刻便消散殆尽，露出二人身形。金丽旭仍是晃荡着双腿坐在怪石顶上，面上甜笑依然：“特哥哥是如何知晓我家灭门之事的呢？”

　　“这……”李特迟疑不决，金丽旭却似不等着听他的答案，自顾接着道：“汝南与京城相隔千里，你我两家来往不多，特哥哥却对我家中事知之甚祥，可是奇怪呢。”

　　“……”

　　“即便是特哥哥怨恨我给小海种下牵机之毒，一人做事一人当，特哥哥也该只找我一人，金家上下几百条人命又与此事何干，特哥哥的心狠手辣真真世间少有！”金丽旭说到激动处，双眼通红，语声凄厉，然面上笑容不改，令李特顿生疑惑。

　　“小旭你……为何是这副模样？”

　　金丽旭歪头，指指面上笑容道：“特哥哥是否觉着小旭模样怪异？”

　　李特沉默着点头，金丽旭发出“咯……咯……”的古怪笑声，右手拉起左手衣袖自面前滑过，李特蓦地瞪大了双眼，在皎洁月光下，金丽旭的面孔竟在衣袖滑过之际变得青黑，似戴了一张铜制面具一般，面色绝非常人所有。

　　“你……竟将自己……炼成毒人？”饶是李特平素沉稳冷静，眼前所见也令他不由心底发颤，金丽旭为了报仇竟对自己下如此狠心，莫非真个是要不死不休么？

　　不死不休……李特一凛，手比脑子更快地在胸前点下，接连封了几处大穴，金丽旭见他举动，“咯咯”笑道：“特哥哥觉着还有用么？”

　　李特面沉如水，并不接话，直至将通往心脉的穴位尽数封住方才放下手来，然，心中明白知晓，今日自进入这太子府那刻起便已落在陷阱之中，此时任何补救举动皆是白费。

　　“毒人”一物于李特记忆中仅见于药史典籍，乃是将活人浸泡于天下各种阴毒之物中，毒液经由发肤进入血脉经络，流遍全身。需泡足九九八十一日，足日之时，那人莫说毛发血肉，便是呼吸之间便可杀人于无形。难怪今夜太子府内连半个人影也不见，定是全避了开去，免遭池鱼之殃。

　　然常人身躯怎经受得住如此多毒物的侵入？莫说浸足八十一日，便是只沾一指也要皮开肉烂甚或命丧当场，且那些毒物必须经过精心调配，万不可有与之相生相克之物混迹其中，否则抵消了毒性，“毒人”的功效便大打折扣了，是以非于毒之一道有高深造诣者不能为之。

　　在如此苛刻条件下，珍藏着全天下各种至毒而又久浸此道的，除了蜀中唐门，自非汝南金家莫属。然李特实难想象，即便金丽旭乃金家嫡系传人，他又是怎样在那毒液中辗转煎熬过八十一日的，那滋味……非亲身尝试之人不可得知！

　　看着金丽旭面色青黑却带着熟识的天真甜笑，李特泛出丝丝怜悯，但立刻又将之压在心底，原来地上的五只毒虫此刻已不再吐出黑烟，而是各个大翻了白眼，口涌白沫，出气多进气少了。

　　这金丽旭还未动一根手指，只谈笑间便夺了“五毒蛊”的性命，李特平生第一次有了俱意，幸在方才只由“五毒”对阵而自己未曾妄动真气，否则毒气随真气运转走遍全身，此刻早去了幽冥鬼府点卯，谈何救人？

　　李特自忖在这太子府内待了近一个时辰，必定中毒已深，且自己凡胎肉身怎能与金丽旭正面硬拼？只有想法子退出此地，日后再寻机会相救希澈他们了。

　　心念已定，李特拔出“如钩”，雷霆一剑刺向石顶上的金丽旭，待他闪躲时突然飞身而起，朝太子府围墙射去。原来此招乃是虚招，旨在脱身罢了。然金丽旭却并不追赶，只带着诡笑看李特背影如流星划过庭院。

　　李特拼着一口真气，堪堪踏上墙头之时，眼前突然闪出一只雪亮剑尖直直刺向眉心，仓促间反手用“如钩”横挡住来剑，一股阻力将自己飞在半空的身形推回，翻身落在围墙下的地面上。

　　脚跟与地面接触时，勉强提起的一口真气恰好用尽，李特咬牙沿着对方剑尖倒转“如钩”，自下而上斜刺向前，不在攻击只求退敌，果然只看到银光自“如钩”脊上划过，“叮”的一声，两人各各反向旋出三丈有余方稳住脚步。

　　喘息中抬头看去，对面正是金钟云，手执随身“赤阳” 剑，静静地，眸光比月色更凉。

　　“还道今夜为何不曾见你出现，却原来你早有准备。”李特话中有淡淡嘲讽，却不知是嘲人或是自嘲：“看来在下出门之时忘了翻翻黄历，竟是要丧命于此了。”

　　金钟云居然点点头：“不错。”

　　“那便来吧，是单打独斗还是你二人联手？”

　　金钟云淡淡道：“你来此意在救人，他们就在地牢之内，若你能胜得过在下，任你将人带走，在下绝无二话；若你胜不过在下，便把命留下，任由在下处置。”

　　论武艺，金钟云虽不及李特，然李特却也不易轻松得胜。且金丽旭先令李特中毒，一旦运行真气便有丧命之险，再由金钟云来断李特后路，这以二敌一，手段之卑鄙令人不齿，李特却并不废话，“如钩”斜指地面，对着金钟云道：“速战速决！”

　　金钟云道：“正有此意。”话未毕，人已飞扑而至，“赤阳”剑以万钧之势刺向李特，李特脚踩七星，身法飘忽轻灵，自“赤阳”剑边缘避过，回手一剑毫不手软直指金钟云心窝。

　　李特封了胸前大穴，真气运转不畅，招式虽看着狠准，功力却只得五成，金钟云硬接下来，立时便明白李特此刻情形，冷笑中一招疾过一招地朝李特身上招呼而来，似笃定了要与李特打持久战。

　　李特面色如常，内心却如烈火烹油，焦急不已，本就中毒已深，又因心绪不宁，拼斗不过百余招，脚下一个踉跄，便被金钟云横剑于颈边，他，输了。

　　两人隔着“赤阳剑”默默对视，冷冷月光下，李特清晰瞧见金钟云眼中不同以往的漠然，是为着汝南金家的几百条性命，还是为着金丽旭？李特不知道也不愿去想，此刻脑中只余一个念头：输了……小海怎么办？

　　漆黑一片的太子寝殿内突然亮起幽幽火烛，渐渐地，灯火通明。房门仍旧紧闭，内里传来李特熟悉至极的声音：“特儿，你输了。”

　　李特极力控制着自己不要颤抖，慢慢地，牵线木偶一般扭转了脖子，看向太子寝殿，烛火将内里的人影映照在窗纱上，金冠束发，身形修长，那是即便化成了灰也能一眼认得出的影子。

　　良久，李特张口，喉咙干涩至极：“我输了，你便如何？”

　　门内似微微低叹：“我便如何？特儿，你我相交多年，你何苦逼我至此？”

　　李特想大笑，笑不出；想长啸，却无声，最终只剩冰冷目光盯着窗纱上那个人影：“要如何才肯放了小海，说出你的条件！”

　　人影肩膀耸动，无声地笑：“放了他，倒也容易，不知特儿欲以何物交换？”

　　李特长吸一口气：“你想要什么？”

　　“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房门内曼声低吟，慵懒腔调直令李特由指尖冷进骨髓，金英云，当初你将我弃如敝履，如今又不甘了么？我李特岂是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人？

　　“特儿如若不愿，也无妨，当初毕竟是孤负了你，只可怜了东海……”

　　李特闭眼，全身的轻颤渐消渐止，再睁开，眼中弥漫着冰的灰色，金钟云有刹那的错觉，眼前此人在方才的一瞬间，体内有什么东西死掉了。

　　“我答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