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蛊惑》最爱元元

25、第十三章——北风（上）

　　夜幕低垂，打更的声音自玉笙巷口远远传来，伴随着嘶哑叫喊：“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铜锣混浊一响，竹梆连敲两下，已然一更二刻了。

　　李府大门无声开合，台阶上闪现一个人影，如漆墨发，苍白脸颊，一袭黑衣包裹着纤瘦身躯。那黑衣也不知是何种布料所制，于朗月之下竟泛不出一丝光辉，将整个人都融入了墨色夜幕中，衬得面色比平日更白了些。

　　李特立在阶前遥望打更老汉沿着青石板路漫漫走远，老汉手中所提灯笼渐渐凝为如豆大小，双手一抖，展开一方黑色面巾蒙住口鼻，倒翻上房顶，越过重重屋脊如履平地，朝城北奔去。

　　京城人口密集，高低起伏的屋脊如绵延不尽的山峦，然李特的速度比之回府之时要慢上许多，似不急于赶路一般。足有三炷香长短方跃下落在一条狭窄胡同之中，前后查看一番，便顺着左侧墙根直走至底，前方是一堵厚厚石墙，并无其他去路。

　　右掌伸出按上石墙，借此一按之力凌空拔起数丈，身在空中，眼前所见便是太子府偌大院落。石墙后乃是一幢二层小楼，虽不算高，立于其上也能将太子府大致布局纳入眼底。

　　庭院正中是一方波光粼粼的湖泊，月光下仿佛一块墨玉，被四周假山怪石衬着，形成“众星拱月”之势。绕着湖泊，有数座精致轩亭，再远些，环着围墙伫立亭台楼阁无数，正北方一座飞檐高翎奢华殿宇，便是金英云居处了。

　　将庭院中情形尽数记在心底，李特却背过身子，就这么躺在冰凉瓦片之上，拿眼去瞧漆黑夜空。

　　皓月皎洁，如水光华荡漾无边，令得满天星子尽失了颜色，一眨一眨仿似情人幽怨眼神。

　　“你为何不把功夫授予小海？便是只学些防身之术也是好的。”日里，金希澈在回廊中如是问。

　　“有我在，小海便不需烦心这些事。”

　　那一刻，小海的双眼比满天繁星更清澈明亮，柔柔眼波直漾入心底最柔软之处。

　　李特的手死死抠住身下坚硬如冰的琉璃瓦，闭上眼耐心等待。

　　时间静静流逝，明月无言，唯余伤心者黯然销魂。

　　李特衣襟发梢间凝满冰冷露水，他只蛰卧在房顶上，连指尖也不曾一动，如一柄亟待出鞘的利剑，锋锐冷冽。

　　城中打更的梆子声隔了无数重屋脊传入耳中已不甚清晰，却仍分辨得明白，寅时了。天际将明未明，玉兔若隐若现，正是人们睡意酣畅之时。李特悄悄翻身，又伏在瓦片上查看片刻，方飞身落地。

　　地牢在庭院北侧偏僻之处，希澈他们若真是被金英云掳了来，定是身在地牢之中。甫落地，李特未有片刻迟疑，立刻提起真气，朝北掠了过去。

　　于屋顶之上时只觉那庭中人工湖泊占地颇广，未曾想身处其中时竟如同天地自然造化一般，周遭假山怪石尽皆与人等高，且数量密集，恍若巨石园林，穿梭其中竟一时间不能寻得出路。

　　李特在巨石间行的不耐，方欲跃上石顶，只听身后轰隆怪响，蓦然回首，一块巨石已迎面砸了下来。施展身形急速后退，那巨石砸了个空，倒在地上，孰料竟又自地上弹起，循着李特退却路线追了过来。

　　李特心下雪亮，这园林乃是一座巨石阵，若不破了阵法定难全身而退。也不多想，反手抽出“如钩”，照着追至身前的巨石砍将过去。“如钩”乃李特成名利器，虽轻薄如纸，销金断玉却如切豆腐般容易，只一剑，巨石便被拦腰削为两半，倒在地上滚了开去。

　　无意间后退半步，肩膀撞上一块巨石，那石块立时便朝李特压下。李特力贯双臂，左掌向后挥出撑住石块，右手倒转剑柄，“如钩”在空中画个半圆，直直刺进石中，借这一刺之力，李特腾身而起，身随剑转，瞬息便将巨石搅至四分五裂，散落一地碎屑。

　　石屑飞出去击在周遭石块上，竟将它们击得全动了起来，有的弹上半空，有的贴地滑行，似欲一举将李特立毙阵中。李特再不怠慢，双脚连踏，升至得观整个巨石园林全貌的高空，只一眼，便半空折身，朝阵法边缘处一块毫不起眼的石块扑下，自上而下以“如钩”齐齐切开，只听“叮铃”一声，石中插着的一根铜栓也被切断，阵眼已毁，石块自半空摔下的轰隆声响不绝于耳，满园巨石便只是死物了。

　　如此动静，照理太子府中人应早已惊醒，然整座府邸仍悄然静寂，只黑暗中一声轻笑清晰入耳。李特收了“如钩”，也不言语，只静静立着，暗自调息。

　　笑声落地，发笑之人施施然自隐身的阴暗处步出，明朗月光照在他面上，李特瞧得清楚，不由惊愕，竟是金丽旭。

　　“丽旭……为何会是你？”

　　金丽旭满面甜笑，乍看去与以往在李府中做客时并无不同，此刻二人却同处太子府庭院，成对峙之势，端的诡异莫名。

　　蹦跳着坐上一块怪石顶端，金丽旭晃荡着双腿对李特笑道：“特哥哥别来无恙否？”

　　此时李特尚蒙着面巾，然金丽旭开口便唤出他名姓，似早在此等着一般，李特了然，自己已然落入他人掌控之中。李特心思电转，忆起当初金在中临终遗言，明了金丽旭出现在此的缘由，这件事一时半会儿解释不清，只得取下面巾温言劝道：“丽旭，特哥哥有要事在身，我们之间之事容特哥哥稍后向你解释，可好？”

　　金丽旭只坐在石顶上歪头看着李特，撩起鬓边一缕发丝把玩：“我们之间之事？小旭与特哥哥之间有何事需要特哥哥解释的呢？”

　　李特哑口无言，这要叫他如何开口？难道说你们汝南金家灭门之祸不是我所为？只是，此事若非经手，自己又是如何得知的？李特实不愿在此刻将金在中抬出来为己开脱，却又无两全之法，便左右为难。却未料他的踌躇落在金丽旭眼中便是心虚模样，冷笑道：“特哥哥可是调息好了么？这巨石阵蠢笨无比，自是不放在特哥哥眼中，只不知小旭家传之术可能得特哥哥青睐否？”

　　丽旭话已至此，李特明白二人眼下势同水火，不分出胜负高下定无法脱身救人，便也不再摇摆不定，负手而立，淡淡道：“小旭想要如何比试？”

　　金丽旭慢慢伸出双手，袍袖滑下，露出一双小巧莹白手掌，也不看李特，只细细端详着自己的手：“特哥哥擅蛊，小旭擅毒，一炷香之内分胜负，如何？”

　　李特点点头：“甚好。”

　　金丽旭自指缝间瞟一眼李特，诡笑：“这便来了。”话音未落，双手挥出，宽大袍袖随风鼓荡，两只袖筒间涌出一红一白两股烟雾，瞬息间便将二人包裹其中，不见踪影。

　　这烟雾仿佛流水，在二人身周摇曳流淌，却不被夜风吹散分毫。李特眼前如同筑了一堵红白交杂的烟墙，除了自己，再也看不到旁的东西，只有金丽旭稚嫩嗓音响在耳际：“这烟尘红名‘腐心’，白名‘蚀骨’，闻名知意，想必便不必小旭多费口舌了罢。特哥哥带了些什么珍奇之物，快些施展开来，也好叫小旭一开眼界。”

　　就在丽旭言语的片刻中，烟尘已漫至李特周围不及一尺距离，李特心知若沾上一星半点便是挖骨剜肉之痛。屏了呼吸，也一甩衣袖，一团金光落在身前，“呱呱”一声嘶鸣，烟雾立时退却些许。

　　金光散去，地上是一只金线蟾蜍，个头仅有茶盏大小，背上三道金线直如足金打造，锃亮无比。蟾蜍鼓胀双眼，大嘴开合，“呱呱”一声便是一道黑气涌出，那黑气直直迎上红白烟雾，两相角力中稳占上风，烟雾渐渐被逼退开来。

　　金丽旭笑道：“五毒之祖果然名不虚传，有趣！”

　　红白烟雾突然晃荡一下，留着正前方与蟾蜍口中黑气硬拼，李特身侧与身后的烟雾加速汹涌而来，“金线蟾蜍世间难寻，特哥哥手中应也只得这一只，护得住面门而已，可又护得周全么？”

　　李特淡笑，袍袖甩动间，红、蓝、白、黑四团光芒被甩落于地，分别乃是一只通体赤红的蝎子，一条皮带幽蓝花纹的小蛇，一只洁白如雪的蜘蛛和一条泼墨乌黑的蜈蚣。这四只毒虫与先前的金线蟾蜍形成五芒星方位，将李特围拱在内，各各盘踞一角，头朝向外，圆睁怒目，如临大敌。

　　“五毒蛊？”金丽旭语声中有了些微的慎意：“特哥哥果然有备而来。”

　　五毒不待李特吩咐，早各自吐出浓浓黑烟逼退周围毒雾，园林中烟尘缭绕，红、黑、白三色错综交杂，所过之处寸草不生，唯阵中二人相对立着，恍若无事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