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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二喜 ...

  •   胡杨跑了一趟长途后,这次回来是准备歇两天的。

      没想到计划落空,阿华家里的奶奶突发疾病,于是他的送货工作接下来都由胡杨来接手。

      可是突然出了点状况,今天送的是立品广告公司的物料,但是错件了,这事源头出于厂家,他负责的是配送箱数,并不负责物料的样式核对。

      原因是这样的——

      之前这批样品物料有些出入,所以厂家提供的出品有两批,恰巧今天拉过来的是有误差的一批,胡杨到南阳大厦楼下才得知这个消息,问了解决办法,便是要掉头回去装上对的一批,再拉过来。

      胡杨当下便准备掉头回去。

      然而铃声乍响,是陌生号码,划开接起。

      “你好,请问是长宏厂家的配送司机吗?”电话那头响起轻柔的声音。

      胡杨霎时一愣。

      “是的。”随后答道。

      “是这样的,物料不用回头置换先,等下我会下去和你交接。”

      “好的。”

      “那麻烦稍等一下。”

      说罢,电话挂断。

      胡杨放下手机后,下车打开后备箱,由于广告公司的样品物料较少,所以一般由面包车来配送。

      须臾,南阳大厦门口走出一个人影来,步伐徐徐。

      纤瘦,面淡。

      是他熟悉的人。

      杜朊一来便立马开展工作,并不做任何多余废话,开箱检查无误,便和胡杨签了收据,她接着又拿起手机在屏幕上快速打字,像是汇报工作,后而又两个男人下来,帮忙把其余箱子的样品搬上去,三人并行离去。

      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胡杨这时是真的觉得,阳城真的很小,小到可以几次三番遇上同一个人。

      虽交集不多,但是那么地有存在感。

      杜朊下来时的确有些诧异。

      如果可以的话,她并不是想和胡杨有再多的其他接触,他在她的记忆中有着不可忽略的印记,他的出现像是一种惊醒,时刻揭示往日种种。

      所以她面不改色,详装淡定,有条不絮地做交接、核对。

      忙碌有时可以填补心中的恐慌,逃避虽可耻但有用。

      年少不更事,深埋在心中的不堪和遗憾,有时会揪着人不放。

      所以她只能选择避而不见。

      *

      胡杨今天比往常开得快一些。

      阿华奶奶今天出院,可是阿华前两天去跑长途,这接人任务便又交给他。

      办理好出院手续后,收拾好住院时的一些衣物,他和奶奶慢慢走去电梯处。

      片刻,电梯便到三楼。

      他和奶奶退到一边等里面的人出来。

      人群之中,他又看见了她,面上倒不再是那副淡定的表情,带着惊慌,发丝凌乱,连同脚步都着急起来。

      怔神之余,奶奶问怎么了,他摇头示意无事,随后扶着奶奶进入电梯。

      杜朊速度上至三楼烧伤科,是杜霖被烫伤了。

      被鉴定为二度烫伤。

      杜朊匆匆从公司赶至阳城人民中心医院,签了清创手术后,和林姨坐在一旁等着。

      “林姨,谢谢你,要不是你这么及时,我都不知该如何是好。”声线夹着一丝颤抖。

      “这孩子烧了壶开水,给自己倒水时候,一不小水壶掉了,那滚烫的开水就淋到手臂处,得亏他后面跑出来,晓得来拍我房门,我知道后就立马送到医院了。”

      林姨握着她的手详细说明情况,由于先前情况紧急,这才把该补充的说完。

      “林姨,谢谢,谢谢……”

      杜朊大概觉得力度不够,所以一直重复着,她冷清又嘴笨,不会说太多的台面漂亮话。

      唯有如此,她才能抒发情感。

      她不懂二度创伤是个什么程度,她只知道杜霖疼,她会疼,杜霖哭,她会哭,她可以不在意自己,但不能委屈杜霖。

      爸妈把杜霖托付给她,她要负责的,她也心甘情愿。

      这世上,她就只有这么一个亲人了,她害怕,她这个世界就剩下她,所以杜霖一点事都不能有。

      “林姨,您先回去休息,杜霖这边有我照看着。”杜朊平复好心绪,软声劝慰。

      “可这……”林姨犹豫。

      “没事,您先回,等明天我再给你报平安。”杜朊给她做保证,她知道林姨喜欢杜霖。

      “那行,有事务必联系,你也要注意休息,不然霖霖醒了看到你这样也会难受的。”林姨又拍拍她手嘱咐,心叹都是好孩子,奈何命运多舛。

      胡杨送回阿华奶奶,车又转回医院方向开去。

      有关于她的事情,他貌似总会在意,关注,他完全克制不了自己。

      不管从前,还是现在。

      该怎么形容他们之间的关系,也仅仅是曾经高中同学而已,一场同窗,要论及感情,并不深厚。

      可是他偏偏此刻就站在病房门口。

      她看起来有些憔悴,头发显得有些凌乱,坐在病床边,瘦小的肩膀不像之前他见到那样挺直、笃定,反而因为突如其来的变故收缩,卑弯着

      就是这么小小的一只,像是孤立无援的兔子。

      惹得他想靠近,想为她做点什么。

      杜朊起身拿起方才置办好的洗漱盆,打算给陷入沉睡中的杜霖擦拭身子,一回头,就看见站在门口的胡杨。

      她心中不免有些惊讶,不过后面想想这是医院,出现任何人都不足以为奇,于是也不再做多想,径直走去热水供应区。

      胡杨见她又是一副不认识他的模样,霎时生出一股莫名的郁气。

      闷得他胸口生疼,不爽。

      所动随心,他跟了上去。

      看她安安静静接上热水,再接上些冷水,调合成温水,最后回到病房,给床上的人擦拭着,动作仔细,力度轻柔,神态温和。

      想到她对他从未这样过,瞬间舌尖发涩。

      杜朊结束后,本想坐下,奈何一股视线悬在她身上,实在躲避不开,只好走出病房,再走到胡杨身旁,两人无话,于旁边静立着。

      “你,有什么事吗?”最后还是杜朊打破僵局,她悄悄攥了下后边的下衣摆。

      “没事,”胡杨想了想,最后还是解释道:“我见你在这,所以过来看看。”

      “我弟,杜霖。”杜朊也稍作解释。

      “他怎么了?”

      “二度烫伤。”

      ……

      又是一阵无言。

      杜朊觉得他们之间气氛真的很奇妙,她寡言,他少话。每一次的相处都像是在勉强,像是硬着头皮在对应着,那种不自在、拘束、不安,总会涌上她的胸腔,凌迟着她,折磨着她。

      就在她心烦意乱时。

      胡杨突然和她道别,继而阔步离去。

      而往后几日,他都会适时在门口走廊处出现,离开,两人也不曾交汇。

      可待他人去,杜朊凝视着他的背影,脑海深处的画面会喷薄而出。

      连根拔起,又无法斩草除根。

      *

      “他是谁?”今晚林姨又过来探望杜霖,心生困惑已久,这下忍不住了。

      “高中同学。”杜朊给睡着的杜霖挪了下被子,再把他不太规矩的手摆好。

      “仅仅是同学吗?”

      “嗯。”杜朊顿住,眉目中漏出几分坚定。

      “那干嘛不请人家进来?”

      杜朊闻言一时失语,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或解释。

      “挺好一小伙子。”林姨见此大抵也懂,视线往他们身上轮回了一遍,最后不忘称赞道。

      杜朊睨目看向他,他每次来都不会去找旁边的椅子坐,就站在门口,有时待个十来分钟,有时半个小时。

      每每像棵白杨似的直立着,坚韧挺拔。

      他长得不错,高高个头,顶着个敞亮的寸头,浓眉秀目,长腿阔肩,早已经惹得旁人注目或者低声讨论,只是他不怎么注意这些罢了。

      他不在意,但她在意。

      “可以帮我个忙?”杜朊踌躇须臾,最后还是认输,服从内心。

      “你说。”胡杨倒也不废话。

      “帮我把林姨送回家可以吗?”依旧平淡,但脸色稍显柔软。

      “可以。”胡杨像是受到蛊惑般一口应下。

      送林姨回家,胡杨一路倒是得知了些关于她的事。

      了解到杜朊现无父无母,只身一人带着13岁的弟弟,虽然日子清苦,但也没有生出不满或抱怨,就是性子寡淡了些,没什么亲朋往来。

      说到最后,语气越发怜惜。

      胡杨是第一次听到他人对杜朊的正面评价。

      不曾知是怎样的变故,才能造就如今的她,为生计奔波,为五米折腰,吃得了路边摊,收得下剩菜。

      原来那淡漠的姿态,一而再无视他的出现,所谓的坦然、忽略、不在意,都像是在试图逃避着过往,才作出的无畏态度。

      毕竟人最大的不堪之一,便是被揭穿,继而无处遁形。

      更何况他们是旧同学。

      成学一中谁人不知当年的杜家,朱门绣户,富埒陶白,养得女儿娇又美。

      而大成一中的奖学金也一度靠杜家赞助,他就是其中之一的受惠者。

      车又停至医院门口,胡杨熄火。

      他坐在驾驶座,降下车窗,任由深夜的风灌注到衣领处,微微凉意爬上脖颈处,似乎带着痒意,来回周旋,骚动入髓,吹起片片涟漪。

      稍滞片刻后,他拿出手机看了眼。

      紧接着利索停好车,走去医院门口旁边的小摊,买了碗皮蛋瘦肉粥加两个鸡蛋,再买了一袋苹果,大步迈去三楼病房。

      胡杨这段时间经常想不通自己的所行所举,奇怪,但又心甘情愿。

      明明人家浊泾清渭,他却总想着越界,他暗自较劲着,无声争取着。

      胡杨是第一次走进这间病房,杜霖睡得香甜,伤口也渐渐恢复,他把手上的吃食放置好,示意杜朊拿出来食用。

      “我不饿。”杜朊不由蹙眉,只见他寻了个凳子,坐在一旁,再自然不过了。

      话尾刚落,她肚子就咕噜作响,眉间怨念散去,而腮边却抹上红霞,赧色慢慢沿着耳边度去,漫延的热度渐渐烘得她难为情。

      隐约中听到一声轻笑,不免又生出些恼怒。

      “吃吧。”胡杨又起身把粥和鸡蛋拿过来,他把盖子掀开,香味扑鼻。

      “只有一碗吗?”杜朊迟疑。

      “还有两个鸡蛋,”胡杨又敲开蛋壳,骨节分明的手利落剥出个光滑的蛋,在灯光下显得软弹可口:“我不饿,等下你要是不饱,就接着吃这个。”

      杜朊恍惚中又想起那个掉在地上的鸡蛋,脏且烂。

      不过她也不再啰嗦客气,毕竟是真的饿。

      此刻,胡杨倒觉得她有了些人气,是和他一样的活气,接近生活,有烟火味。

      只见她一口又一口,满足状地填饱肚子,可惜她胃口不大,粥吃一半便吃不下了,于是把粥碗推至到桌上,剥好的鸡蛋也不动。

      “我饱了。”她抽出纸巾抹抹嘴角。

      “嗯。”胡杨应了声,起身拿起她吃剩的粥,两三口便吞咽入腹。

      这下换杜朊惊了,里头可是她吃剩的。

      “你……”

      “我什么?”

      “既然饿了,干嘛不买两碗?”

      “不饿。”胡杨把垃圾收好,面不改色补充:“浪费食物不好。”

      杜朊说不过他,脸上还裹着片片彤色,不知道是被刚才食物热气染,还是因为他的现举。

      反正有点窘迫的感知,所以她想掩饰这份不适。

      她想了想,出门洗了个苹果,往隔壁床位借了把水果刀。

      小时候杜父总说吃苹果好,所以她爱吃,现在爱吃,则是寓意平平安安,太难的暂时做不来,就简选择先。

      没啥可报答他的投食,只好分享自己所喜。

      白皙的手腕,拇指和食指钳着刀,另一只手掌托着苹果,一圈圈地转,一寸寸地挪,动作精细。

      最后一气呵成,削出一条长长的薄皮。

      胡杨心想,同一个动作,他做起来就是随性,她做便是一幅画,柔光下的她,内敛安静的她,专注认真的她,无疑是好看的。

      怪不得以前,大家有时会因她这张脸,而产生包容,与其这么说,还不如说恰恰是因为颜值,人们偶尔会降低自身的底线,放松对他人的规范。

      “吃吧。”杜朊伸手递向过去,接着把刀子还回去。

      胡杨接过几口吃完,抽了张纸巾擦干净手才作罢。

      *

      一顿操作完,空气安静流淌着,气氛又略显局促。

      杜朊试图找些稍显建树的话题,搜肠刮肚无果,随口寒暄于他们而言也不大合适,但是此刻氛围过于沉默,无声中如坐针毡。

      她又开始攥下衣摆。

      “你把那个鸡蛋吃了吧。”胡杨忽地出声建议。

      杜朊摇头,她真的吃饱了。

      可胡杨并没有因此放弃。

      “没有蛋糕,只有鸡蛋,我以前生日,都会吃水煮鸡蛋的,”他走近了些许,嘴角一抹弧度又正声:“生日快乐,杜朊。”

      他的眼睛是莹亮的,如同天上繁星。

      杜朊这才记起今天是十月十六号。

      杜朊长大后对生日已经没有了执念,一是工作忙碌起来她忘记,二她长大后逐渐对这类节日缺少仪式感。

      她不知道他如何得知,不过他的细心,也的确让她动容。

      关于她的生日,胡杨是课后暴雨那天知道的,所以才选了鸡蛋给她,她不领情是因为之前通话中,杜父出差来不及赶回来给她庆祝,恰巧碰上他,于是他成了这位傲娇公主的撒气桶。

      她通话时的语气又绵又长,又急又娇,嗔怪尽显。

      也就是那一次开始,女儿家家的千姿百态,让他不由自己。

      杜朊默不作声接过鸡蛋,眼角凉凉,低头咬了满满一大口后,又剥了另外一个递给他。

      两个人就这样静静吃完,也很有默契地不作寒暄。

      没多久胡杨便道别,杜朊送他到一楼处,恰巧又是三个阶梯,她站最高处,他立于阶下平底处。

      就像再遇的那天。

      他身姿挺拔,星眉剑目,下颚线条分明,一身健康的小麦肤色,刚壮有力并不粗砺。

      “谢谢你,胡杨。”分别之余,杜朊收回视线垂眉,这才迟迟道谢。

      谢谢帮我过生日,杜朊在心里补了一句。

      半响无言。

      她以为出了什么事,于是抬头。

      这一刻,又是四目相对,光亮明透,仿佛宇宙运行秩序顿停,万籁无声。可无声胜有声,所有的情绪都在对视的眼神中,交洽、汇聚、相通。

      像是一种安抚,像是一种平息,带着魔力,往杜朊的眼中钻去,深深刻下。

      “你的谢谢,都是光说不动练嘴皮那种吗?”胡杨目光赤热,毫不掩饰。

      “方便留个电话吗?”

      “就你上次打的号码。”

      说罢,他扬长而去。

      杜朊盯着他的背影,站在原地翻回之前的通话记录,带着期许并认真地输入备注:胡杨。

      人总是如此,于某种不知名的思虑中,会暗自生出希翼。

      来作为调剂,来中和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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