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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郎骑竹马来 ...

  •   小孩子总是健忘,沉重如生死这样的话题,短短一夜时间便不能再令她迷茫分毫。一早起来,小丫头都不用爷娘领着,自己熟门熟路地就摸进了隔壁小院子。
      “阿——婆——!!”嫩嫩的童声惊起了栖息在树杈上的雀鸟,扑棱了那罪魁祸首一头的绿叶枯枝。
      小院东北角传出来一声笑,老妇人撑着扫把的身形慢慢显出来,大概是刚刚打扫完,肩膀袖口还落了些灰尘没来得及掸去。
      可阿莲却不想管那么许多,看见了人,就直接扑上去,把自己挂在她胳膊上挂好,才有心思开口讲话,“阿婆,阿莲又来听故事了!今天你就讲一个小孩子的故事好不好!”
      老人家撑不住阿莲几十斤的份量,又怕摔了孩子,只能一手拎着扫帚一手拎着孩子赶紧找地方坐下,把人踏踏实实地按在小凳子上,而后再逗她玩:“可是小孩子也是要长大的啊,阿莲不每年都会长大一岁吗~”
      对哦……小姑娘眨眨眼,可……哪里似乎还是不太对?但小孩子就是要长大的呀!
      “不对!”她突然反应过来,从凳子上气呼呼地跳起来,双眼瞪得溜圆,两个小拳头用力攥着,“阿莲是要听小孩子的故事,和长大不长大没有关系!”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阿婆!!!”
      “好好好,给你讲给你讲,”小孩子还不识逗,逗急了就麻烦了。她擦擦笑出来的眼泪,慢慢将呼吸平复,顺便清点自己还记得的人和事,“讲一个……小男孩和小女孩的故事吧。”
      “我以前的那一军比较穷——不是克扣军饷,而是因为我们负责守卫京畿,非大战不出,所以缴获的东西比较少,日子就过得紧巴。”
      阿莲就仰头问:“阿婆,什么叫克扣军饷?什么叫缴获?”
      “克扣就是故意不给或者少给,比如所你每顿可以吃一碗饭,但我只给你半碗,就叫克扣,缴获呢……”
      仲秋的风温柔地拂过枝丫,带走了白日里的燥热,树下老人孩童相依相偎,世人记忆之外的故事缓缓流淌在小院之中,有人在好奇,有人在回忆。
      大唐四大家族唐杨柳叶,其中有两家都以铸造术闻名于世——或者可以这样说,叶家兴起之前,柳家锻造术独步天下。但终究那都是之前,不管有心还是无意,现在提起铸造,更多的人还是首选叶家,尤其是需求量巨大的天策军。
      为此,将军们想出了各式各样的法子以求减价。
      比如这次,前来交易的是刚刚出师不久的小校尉章璐,带着他小小的小师弟章慎。为什么带小师弟?他们的师父临行前是这样交代的:“记得到之前把自己弄得惨一点,风尘仆仆的,衣服旧一点,不要带任何饰物,还有!少带银两多带通宝,这个一定要记得!为什么?废话,不然怎么让人家知道咱们穷的没饭吃怎么给降价!”
      于是乎,章璐捡了自己留作纪念的开元套,绾了五六折套在了师弟身上,用麻绳胡乱充作腰带系上,自己则拿了师父洗得发白的旧衣裳,一样地系了一条麻绳,两人双骑扛了两麻袋通宝就出了门。
      “阿慎,别给师兄拆台啊!”迈进藏剑山庄大门时,章璐第五十九次嘱咐小师弟。
      “知——道——啦——”章慎第五十九次,有气无力地回答。什么啦,我小可是我不傻的啦!坏蛋师兄╭(╯^╰)╮
      当年,据章璐说,负责商谈的是二庄主座下首徒叶芳岑,这人第一眼看过去那真是衣袂飘飘步履从容,讲话见礼时是声如环佩进退有序,端的一派君子如风。
      但这人谈起价格来就一点君子风都没有了。
      “根本就是个笑面虎!”对于谈起了买卖的叶芳岑,章璐是这样评价正在讲价的。
      “不过有一点啦,因为我咬死了不肯松口,叶芳岑也没有权利能做更大的让步,所以我们俩就获得了留宿藏剑一夜的机会啦!”那人叼着炊饼把话讲得含混不清眉飞色舞,“我早就打听好了!”他咽下一口,吐字清楚了不少,“叶芳岑少年丧父紧跟着丧母,妹妹是遗腹子,他母亲拼了命生了这个孩子,没过周岁人就没了。可能就是因为怀胎时悲伤思虑过度,这孩子打生下来身体就不好——差得和叶六庄主有一拼那种,活了七八年从没出过院门,别说往远处去,从他家,就是主楼边上那座小楼,走到天泽楼,这孩子没准就得晕过去!阿慎平时不是会玩吗,我带着他去那孩子身边,叶芳岑看见妹妹开心了,万一就给降价了呢!”
      正说着,袖子被扯得厉害。
      “怎么了?”老妇人低头问阿莲。
      小丫头有点不开心地皱着眉:“阿婆还有多久才能讲到小男孩小女孩?”
      讲了很久吗?
      “已经到了。”李云绮放弃了继续讲述他的师弟师侄,直接跳到了两个孩子相识的部分。
      “那天晚上,章璐为了降价,吃过饭就把师弟丢去陪叶芳岑的妹妹了。那孩子叫做叶芳雅,我后来见过她,乖乖巧巧的,就像西湖的水,温柔,但内心也藏着一股力量。他们俩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小慎心不甘情不愿,叶问雅没心情更没精力。七八岁的小子正式闹腾的时候,能想到的好玩的也大多是什么上树下河和泥烧火撵狗追鸡,别说那病弱的孩子了,正常小姑娘都不可能陪他一块玩,结果可想而知——”
      “阿慎被骂了?”故事之外的另一个小女孩起了好奇。
      “当然被骂了,还被骂的挺惨的呢!那天我正好在,小慎别提多可怜了!”
      “师兄坏蛋!大坏蛋!最大的坏蛋!!比克扣的人还坏的坏蛋!”具体怎么挨骂还没开始讲,这边的听众已经先一步替根本没见过面,甚至差着好几个辈分的“小伙伴”打抱不平了,气鼓鼓的,像只刚掏出来的小狼崽,眼睛才睁开就奶凶奶凶的示威。
      “其实阿璐骂的也没错。”作为亲身经历了那段过往的人,李云绮为师弟讲了一句公道话,“小慎知道叶芳雅没法像他那么玩还故意折腾给人看,这不是该骂吗。”
      小孩子想了想,勉强点头表示认可。
      于是老人家可以继续讲下去了,“也是缘分吧,小慎小时候这么折腾这么闹,谁成想,多去了几次之后……唉,那孩子从小长到七八岁没见过外面的天,小慎就好比一扇窗,让芳雅因为他而知道了许多本来没有机会知道的事,即使不能亲眼去看,听过也是一种安慰。就好比你生病的时候,是不是总想让爷娘陪着?小慎和芳雅就是这样,一个浑然不觉,一个芳心暗许。青莲诗仙说得好啊,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等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自然而然地就生了恋慕了。”
      这长长一串话对于阿莲来说有些过于难以理解了,她摇摇头晃掉脑袋里晕乎乎的感觉,问道:“阿婆,我不懂,叶芳雅为什么心悦阿慎?就因为他给她讲故事?可是阿婆也每日同我讲故事啊。还有,为什么叶芳雅身边没有旁的人?阿莲年纪小,可也是有几个朋友能一起玩的,她身体不好就不能有朋友吗?阿慎为什么那么闹她她还会恋慕他?”
      老人家只能叹气:“所以说是缘分啊!”谁能想得到,多少年都没过的事居然让这一对倒霉孩子干上了。不过话说回来,六庄主不也差不多吗,卫栖梧陪着她走江湖,她便许了那人一生。
      缘分二字实在好用,阿莲听长辈们说过很多,隐隐约约明白,那些谁也没办法掌控和猜到的事情就叫做缘分。大概是说谁也猜不到那两个人会互相喜欢吧。小大人又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那后来呢?他们有没有像我爷娘一样成婚生宝宝?”
      “有。”李云绮回答的很快,“他们成年之后就成婚了,生了一男一女两个孩子,一个姓章一个姓叶,一个跟着舅舅学剑一个跟着父亲从军。”
      “哦!”阿莲小小地发出一声感叹,似乎是想到了自己和小朋友们过家家的场景,幸福极了。
      恰是时,炉灶上传出了水开的声音,老人家轻柔地把阿莲从怀里推开,起身,慢慢走向灶房。
      “阿婆你干什么去!”小孩还没反应过来,迈步就要去追。
      李云绮却道:“火边上危险你小孩子别过来,我去给你做蛋羹,免得你小祖宗肚子饿!”
      “好!!谢谢阿婆!”阿莲听话地收住了脚,还哒哒哒跑去水桶边上洗了手,才坐回了小凳子上乖乖等吃的。
      灶房昏暗,只一豆灯火摇摇曳曳挣扎着不肯熄灭,灯边灶上一口锅,锅里蒸着的是两碗稻米饭。这东西是稀罕物,以前做天策的时候还能隔一段时间落到一点,如今可真是要碰运气了。
      “真不知道该说你们俩运气是好是坏!”李云绮瞪着那两碗饭,一步一晃地把它们捧到窗台下,在牌位前面敬上三炷香,“吃吧!两个大小吃货!我自己想吃的时候就买不到,年年到了你们俩忌日居然就一直能买到稻米,你俩是有多馋?!还说什么死了之后要把牌位供在灶房,看看,烟熏火燎的,名号都快看不见了吧!还有,今年再跟你们说一遍啊,不是我不带着芳雅,芳岑根本不让我把她带回来,说是没完婚就还是他们叶家人,不跟着你们俩穷当兵的遭罪,那我有什么办法?别再托梦来烦我了!!”
      一枚鸡蛋被磕进小碗里,加了盐巴葱花,再放回锅里,李云绮回头接着骂,“不许看,不许碰,那是人家小丫头的听见没!”
      灯芯噼啪响了两声,李云绮心满意足了。
      一刻钟后,蛋羹出锅,小丫头也无比准时地跑来叫门:“阿婆!我闻到香味了!”
      “好了好了,回去做好,我给你端过去!”老人家带着笑的声音隔着门传出来。
      门外,细碎的脚步声快速远离。
      蛋羹被人迅速挖了一角丢在牌位下。
      “……阿婆?”
      老人家面不改色:“出来的时候灰落进去了,吃了会闹肚子,我就把那一块丢了。”
      “哦哦哦。”
      隔壁忽然传来找孩子的声音,阿莲捏着勺子的小手一抖,仰起头,嘻嘻嘻地笑。不用问,肯定是这孩子并不知道找了什么空子跑出来的。
      “这边呢!”李家院子里的声音回应了陈家父母,找孩子找得满头大汗的两口子终于还是没忍住,照着自家小闺女的手心拍了两巴掌,弄得明明知道是自己有错还是觉得委屈了的熊孩子包了一包泪要哭不哭可怜兮兮地被父母领回家去了。
      …………
      晚间,陈家娘子过来道谢。李云绮看她一眼,没说话。陈家娘子也不多留,只为道谢,道过了谢便自回家去。
      陈家娘子走后,李云绮合上了握在手中的书。
      或者说,是她写的记事集子。那一页记的正是白日里她曾提起的三个人——开元二十八年十一月十日,吐蕃扣边,西宁虎贲鹰扬三营几全军覆没,XXXXXXXX章璐、章慎战死,慎得叶芳雅生死蛊复生,后又战死。雅束青丝结缨予慎,言:愿为枪魂,伴君征战四方,守君安康。然只得黄土一抔,永埋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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