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一物》久罗

3、第二章

　　系上短领带，扣好小马甲的每一粒扣子，将袖子挽起两三折，最后对着镜子抹一抹已经束起扎紧的头发，才踏上阶梯。
　　仿真花树的灯渐次点亮，昏黄吧台中各色酒瓶闪闪发光。打开冰柜一一检查完毕，开始动手调制第一杯鸡尾酒——今天进了新鲜柳橙，就做杯加州宾治好了。
　　取器具，加满8分冰块，榨柳橙汁，量好的白朗姆酒倒入，再加入苏打水混合搅拌，柳橙片与红樱桃镶嵌杯口，放入调酒棒，最后置于杯垫上。敲敲吧台，老板娘便晃过来端起酒杯——每天第一杯酒，总是给老板娘调的。
　　等到老板娘慢悠悠喝完这一杯酒，吧台里也就收拾得整洁齐全，四周花树灯光已放，音乐从隐藏的小播放器里飘散出去，门外也就渐渐有了客人的脚步声。
　　这家名为“风停”的小酒吧，外观很普通，夹杂在半新不旧的商业街里，招牌一角垂着主人懒于修剪而长得放肆的吊兰，只有晚上亮起霓虹，才能看到龙飞凤舞的中英文店名。据老客人说，原本的英文名直译过来其实叫做“风的港湾”，可老板娘嫌四个字太多，做起招牌来费工劳神，索性就自己写了个名，振振有词地表示，反正都一个意思。
　　小酒吧面积不大，吧台和小小的舞台之外，只有五张桌子供人围坐，进三四十人便显得拥挤了。而老板娘并不肯扩展店面，甚至营业时间也乖张得紧——每天开到零点就准时送客关门，周末也不延长一些，这便让很多人敬而远之，酒吧里便从来都坐不满。
　　尽管如此，仍有客人三三两两流水似的光顾。原因嘛……
　　老板娘是个很美的女人，初次见到她笑容的客人无不眼前一亮心跳加速，于是便有那起见色起意的，涎着脸言语调戏，结果撞进老板娘虽带笑意却波澜不惊的眼底，全都似是被浇了冷水，本能地退缩下去；也曾有几个不知死活的借酒装疯来纠缠，却都被老板娘手一抬，招了吧台里的小酒保出来，几下就被抓了手腕脖子，也不知被使了什么手法，不到几秒都骨软筋折，形象全无地瘫倒；更有熟客言，本城道上的某位大人物本是想来找茬的，被老板娘请到店角的大座儿坐了五分钟，从此竟恭恭敬敬再无生事。
　　有了这些个先例在前，自是再没人敢胡来。老板娘倒是一如既往，对哪个客人都是一样的温和有礼，高兴了还会上台唱一首老歌，引得满场掌声雷动。
　　客人的八卦，最终自是落在老板娘的单身上。虽说多少惧着她不知何处的来头不敢往下三路猜，却也疑惑竟没个男人来找的，又不见她外出约会，越发神秘了。偶尔大胆的客人问起，老板娘便打哈哈，久了不由人脑补许多故事。凄美的有说异地恋，阴损的说外室，甚至有猜测那身手了得的小酒保是老板娘的孩子——毕竟，小酒保眉眼与老板娘颇像。
　　可纷纷纭纭的八卦再热闹，总不过是一笑而过的下酒话，说过便忘了。风停依旧是这城里最不夜店的夜店，酒依旧好，那就行了。
　　“这可不行啊——”
　　把最后一个酒杯放进消毒机，关门擦手，哀号就飘进了耳朵里。
　　“嗯？”晃出厨房，正看到老板娘瘫在沙发上。
　　“青青……”
　　“霞姨您别叫我小名行不？有事说事。”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说多少次了叫姐！迈克刚跟我说，他下礼拜回国，明天开始就不来了。”老板娘生无可恋翻菜单。
　　确实不是小事，“把简餐停几天，找到新人接班再说。”
　　“这么急，能从哪抓个手艺跟他差不多的？”
　　无语。迈克的手艺是风停的卖点之一，如果接班的不过关，可是砸招牌的事。
　　“……先在网上发聘书吧。”
　　老板娘恹恹点头，“打一份出来，明天我顺道出去贴。”
　　拖过笔电噼里啪啦敲键盘，老板娘倒了两杯热水过来坐下：“白天姜家那小姑娘又来找你了啊，趁早跟她说清楚，下回我可懒得挡了。”
　　“哪个？”头也不抬。
　　“什么记性你。上礼拜，补课回家碰上小混混，让你顺手救了的那个。”
　　“有什么好说的……不是吧！”敲键盘的手指停下来，“她又跑来做什么？”
　　“她想做什么你不知道？”老板娘坏笑着一个爆栗敲下来，“自己惹的桃花自己收拾。”
　　“花个鬼。”头痛，“早跟她说了我不是男的。”
　　“谁叫你也不像女的。”老板娘的坏心情似乎从戳别人痛脚上得到了极大安慰，笑容越发恶劣，“我看她倒比以前那些要痴心，要不你干脆试试？”
　　“试什么试。”瞪她一眼，被爆栗威胁住，又气呼呼扭头去敲键盘，“不过喜欢我这张皮罢了，要来真的，跑得比飞还快。”吃过几次亏了还往直钩上凑，又不是傻子。
　　“那我不管，你总得解决了。小姑娘明年高考，真念着你不撒手，她家里能放过你？”
　　“我（哔——）”把打完的聘书往老板娘眼前一推，跳起来就走，“行行行知道了，明天就解决！”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轻车熟路。
　　掐着时间从酒吧出来，在街口等着人补课回家，然后把人带到路灯底下，趁着四周没人，递过去一罐热饮然后说个明白——不过就是戳破幻想罢了，把小姑娘不爱听的说教重复几句，就足够让她觉得索然无味，熄了原本热切崇拜的目光乖乖走人。
　　不过如此。
　　仍是，不过如此。
　　回到酒吧的时候，甚至还没有新客人要点酒。
　　对了，今天周二，文艺主题日，来的客人都是零零散散的，各自占据着桌子读书或是画画，轻音乐流淌，台灯盏盏亮，越发的不像夜店了。
　　一闲着就觉得有点儿饿，悄悄进了厨房才想起迈克不在，试着搜寻一番，冰箱里只剩几根胡萝卜，几个鸡蛋，连点儿隔夜饭都没有。烦躁地转了一圈，抓起胡萝卜还是啃不下去，怏怏而出，磨磨蹭蹭回到吧台里想着要不要削个苹果吃算了，往吧台下找小刀时，忽然发现吧台角落放着个小小的纸袋子。
　　袋子里是乳白的裱花纸包，扎着金边绿丝带的蝴蝶结，提起便有细细的奶香味飘出来。底下藏着张小卡片，打开来，竟是很精致的印花卡，钢笔字迹清秀工整：
　　乌衣巷炼器师
　　千淘万漉虽辛苦，吹尽黄沙始到金。
　　友 晚轮回贺

　　纸包里是装得满满的曲奇饼，香气扑鼻，勾得馋虫几乎要爬出来。忙忙捞一块丢进嘴里，黄油和牛奶的滋味层层漾开，葡萄干和坚果碎裹在金黄的饼干里，一点点持续不断的酸正好中和了曲奇本来的甜腻，哪怕配着白开水，也能吃出最好的味道。
　　一口气吃得只剩两三块，差点打出个饱嗝，才想起应该找人。
　　老板娘刚好给客人当完临时模特，心满意足地握着素描画像晃过来炫耀，却是还没开口就被人抢了先。
　　“她人呢？”
　　“哪个？”
　　“送这个的那个！”举起纸袋子问得急了些，有客人看过来，又连忙压低声音，“她什么时候来的？怎没等我？”
　　“急什么。”小心地卷起画像，老板娘毫不客气地抓了一块曲奇饼笑吟吟吞下去，“第一，她下午来的，你那时还在上课；第二，人家是良家子，得回家做饭。”
　　迅速把纸袋一收，阻止了老板娘再偷一块的邪恶企图。没能得手的老板娘撇撇嘴，反手就想一弹，却被迅速躲开，还想再出手，目标却抱着纸袋子仓鼠似的飞快退到小厨房里去了。好气又好笑地瞪厨房门一眼，也就罢了手，继续去招呼刚刚踏进门的客人。
　　打烊的时候，那袋子曲奇早被吃得渣都不剩。老板娘半真半假地撵着跑，逮着就把那一脑袋半长不短的浅棕毛揉成鸡窝，闹了好一会，挣出来的人跳到沙发后头躲开她的爆栗子，认真地对她道：“霞姨……不是，姐，我推荐个人，可以接迈克的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