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榕树》未端

3、上学

　　家里祖上三代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从来也没有当大地主剥削别人的机会，不过也好在祖上没有地主，要不然哪能讨来这根正苗红的背景。
　　其实如果可以的话，我倒宁愿能做一次剥削农民的地主，起码可以吃白面，啃鸡腿，即便最后被批/斗，也好过当底层贫农被剥削，穷的只能吃窝窝头，最后不过就换来一个根正苗红的狗屁虚名。这么想的确是有点□□，可是我向来只追求实实在在的东西，想象的再好，毕竟摸不着，也是徒劳。
　　阿爸说家里上有老下有小，勉强只能供一个人读书，考虑到我的情况如此，便理所应当的只能让哥哥去读书，当然，这番话自然不是对我说的，这是阿爸一边在门槛上敲烟袋锅子里的废渣，一边跟家里所有人提起的，他的语气散漫悠然，但我们都知道这是一个慎重且言出必行的决定。
　　哥哥是愧疚的，可他还未开口就被阿爸“梆梆梆”的敲击声吓退了，私心里其实我也是很想上学的，因为鲜艳的红领巾很好看，因为对着国旗敬礼的样子很威风，因为会写字的人很了不起，如果我会写字，就可以像正常人一样和别人交流，很多我不明白的问题也可以问。
　　可是我只能装糊涂，看着哥哥有些为难的样子，我只是笑，像个十足的傻子，一场高烧烧坏了嗓子，好像也烧坏了脑子。
　　我一直觉得我装傻装糊涂演的还算到位，可是在哥哥要去上学的前一天夜里，哥哥并肩躺在我旁边时说：“小叶，你也想上学对不对？是哥哥不好，你不要难过好吗？”，他是含着慎而重之的恳切说着这些话，我听着却挺不好受的，原来我的心思竟这般清晰直白吗，那一刻就好像有无数根银针扎向我，精准的直抵心脏，于是鼻子一酸，险些落下眼泪。
　　他等了许久见我没有吭声，便迅速翻身，由平躺变成面对着我，再一次小心开口，“小叶？”，我轻轻地捏了一下他的手表示我还没有睡。
　　“小叶，以后哥哥带你一起去学校好不好，我求求老师一定可以的，我们还是可以一起上学的，好不好？”
　　这样的语气我不知如何回应，一瞬间就哭了，我只能凑过去伸出双手抱住他，在他怀里胡乱的点着头。
　　这是，我的哥哥，哥哥啊。
　　这一天傍晚时候，夕阳如血染红了半边天，哥哥已经放学回家。
　　如今正是农忙时节，家家户户都在忙着收割麦子，可父亲是个木匠，时常要外出接活赶不回来，所以家里的大小事情大多是由母亲来操持的，只是再泼辣能干的女人在体力上终究不济，却也不好难为二老劳力伤神，她只能咬牙坚持着埋头苦干。
　　哥哥看母亲这样辛苦，终究不忍，于是每天飞奔着回家，囫囵吃完饭，然后偷偷去麦田帮忙。
　　其实母亲是知道的，只是感动在心里，不好说出口也不忍心拒绝，便像许多淳朴的农妇一般，选择不声不响的将许多事都藏在肚子里，隐秘又温柔。
　　每次我也会跟着哥哥一起去，起初哥哥劝过我在家里待着，却在我执着的跟随中渐渐默许，哥哥也问过我为什么非要跟着他，我只是抱住他的手臂，极尽依恋不舍的模样，他也就不再追问，或许他以为我只是太过孤独，所以需要谁的陪伴，然而真实的，不能说出口的原因却是――我害怕，我害怕任何迫不得已跟母亲独处的时间，它总会让我忍不住想起去年那件不好的事，即使那件事已经过去了很久，然而每次想起也总会忍不住一阵阵的战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