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黑渔》山木微澜

1、1

　　炎炎夏日，一个小男孩和一个老者坐在湖边的柳树下，此刻的他们正聚精会神地盯着湖面上那稍微被牵动了一下的鱼浮。
　　树上的蝉儿在嘶鸣，这种聒噪连带着夏日的暑气从地底扑鼻而来，让人心烦。
　　坐在矮凳子上的小男孩稍微动了动，然而即使这样细微的动作，在一旁的老者也尽收眼底。他眯着眼睛笑了笑，然后继续盯着湖面，看起来怡然自得。
　　一阵热风掠过湖面，在这片刻后，小男孩的右腿变得紧绷，眼睛也直得发亮。
　　先前浮在湖面上的鱼浮开始慢慢地倾斜，小男孩已经猫起了腰，在感受到手被牵动的刹那，他迅速地拉动手中的鱼线，然后大力地将鱼竿向后空抛去。
　　他的神情似乎志在必得，在等待鱼钩出现的时刻，他似乎可以预见这条已经让他等了一个多钟头的鲈鱼是如何的健壮硕大了。
　　然而，在鱼钩出现的那刻，他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挫败。钓上来的不过是一堆水草。
　　“哈哈……”在一旁的老者嘲笑的声音不大，但是在小男孩听来却十分刺耳。
　　“征十郎，你呀，太心急了。”老者伸手将小男孩拉在旁边坐下，看着他因为生气或是羞恼而涨红的脸，轻轻地按了按他的头顶。
　　“第一次钓鱼的人难免心急，但是你要懂得比时机更重要的是等待。钓鱼就是一种等待，那弯弯的鱼钩就像是一个问号，你把疑问放进水中，能给你答案的就是鱼儿。如果你没有足够的耐心，那么，就像现在，不是你在钓鱼，而是你被鱼儿钓了。”
　　老者说完继续笑了笑，而一边的小男孩则沉默不语。

　　chapter 1

　　“阿，虎……阿，虎……”一声声温柔又有些焦急的声音响起。
　　每每到这个时候，傍晚的天空被火红色渲染，黑子知道，楼下的欧巴桑又在找她那只猫了。
　　住在二楼，轻轻地推开窗子，黑子可以清晰地看见那佝偻的背影在夕阳下被拉地老长。

　　还好，二号是一只听话又不乱跑的伴啊。黑子在心里感叹，然后看着那只已经足够有一个小孩大的柴犬温顺地卧在那里噗嗤噗嗤地拱放在它眼前的食盒。
　　没有人知道这只柴犬有多大了，反正应该算是很大了。黑子记得高中时捡到它那会儿也只有那么大，还没有小婴儿大。
　　柴犬的体型不大，不过身体的素质在犬类中却算是佼佼者，就算没有这逝去的十多年，它也应该比一般犬类拥有更健壮的身体。不过，也是因为这十来年的光阴，它现在都老了。

　　十来岁对于人类来说可能只不过是一个少年，然而对于犬，就已经是一个年暮的老人了。

　　今天因为和出版社里自己负责的一个作者发生了一些不愉快，黑子的心情有些低落。草草地吃了一点东西，他拿起一本最近一直在翻阅却始终没有心情细读的诗集坐在窗口随手翻了起来。

　　“汪汪～”二号似乎心有灵犀，在黑子正感叹连狗都会有鱼尾纹时，似乎反驳般抬起头来嗷了两声。

　　黑子弯下嘴角笑了笑，二号仿佛对他的笑容很受用，然后又乖乖低下头吞食了。

　　黑子不再看二号了，于是又低下头翻了翻手里的诗集：

　　“我们是沙沙作响的叶子
　　对狂风啊
　　我们沙沙
　　你谁啊，不说一句话？”
　　“我只是一枝花。”

　　这种简短的小诗总是这样的无厘头，什么深刻的内容他暂时还体会不到，果然啊，又没能读得进去。
　　黑子将书放在一边，再次看向窗外时，楼下的欧巴桑已经找回她那只不按时回家的猫了。似乎是找回了一件丢失的东西，老人的脸上还是一如往日那样欣喜。
　　“阿虎啊，你以后可不要乱跑了，我可就剩下你一个伴了喽。”她高兴地摸摸那只猫的头顶，然后又换了只胳膊将它抱在怀里。
　　等到老人走进房间，黑子便听到了一阵急促地电话铃声，然而没过多久，便又是老人那种沙哑的呼叫声。

　　“黑子君，你的电话，黑子君……”
　　“奥，这就来了。”

　　黑子有些意外，因为平时和他联系的人很少。几个以前的朋友虽然偶尔会联系，那也是通过手机，而像现在这种情况，那一定是出版社打来的。自从搬来这里后，他也有意似的避免和过多的人产生复杂的关系，所以他几乎不会告诉别人自己的联系方式。
　　因此，在当地那家小出版社的人事表格上，他只填了自己借助的这家旅馆的联系方式。

　　“喂，我是黑子哲也。”
　　“喂，黑子老师吗。”黑子只觉得电话里的声音有些熟悉
　　“请问你是？”
　　“啊……黑子老师不记得我了啊，是我啊，马蒂，您负责的一个作者。”
　　听着对方的回答，黑子便急忙道：“抱歉，马蒂君。请问你有什么事吗？”
　　“啊，其实也没事啦，不过这么晚还打电话来打扰您，是想跟您说声对不起啦。”
　　“唉？”黑子瞪大了眼睛。
　　“就是因为今天早上那件事啦，对不起，我不应该对老师发脾气的。”电话那头的声音有点微弱，不过道歉的态度却很诚恳，黑子顿时心头暖了许多。

　　这几年他也遇见过那些因为一点点才华而傲慢无理的作者，像今天这样的争吵其实对他来说也不是第一次。他可以理解作者对于自己作品那种犹如孩子般的呵护，但是，作为一个编辑，他所要做的就是让这些所谓的“孩子们”改正自身的缺点。但是，很多作者们往往总是认为自己的作品是完美的，这一点让他也很无奈。

　　马蒂可谓是第一个因为这种事而向他道歉的作者，他觉得很意外，也很感动。

　　“马，马蒂君，没关系，谢谢你的理解。在文学的理解上，每个人可能都有自己的见解，所以，我也向你道歉。”黑子有些紧张地回到，不过，可以确定的是，现在他的心情，的确好了很多。

　　“不，黑子老师，是我错了。你的建议真的很正确，和你发生分歧后，我又回看了一遍我的作品，确实发现就向您说的，在结尾处确实有点仓促了。我本来想造成一种戛然而止的效果，想留给读者更多的想象空间，但是自己再次读的时候真的就像您说的，不仅不能让人理解，而且语言模糊，有种什么都没说清的感觉。所以，很感谢您的指导，并再次因为我的无理向您道歉。”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黑子并不是一个喜欢将所有问题都推给别人的人，因此，在对待马蒂这件事上，他也并不觉得是马蒂一个人的问题。

　　因此，即使在今天早上马蒂在情绪激动时，当众指着他的鼻子吼道：“你算什么？你一个连大学都没有毕业的人又有什么资格来对我的作品指手画脚！”，黑子想了想，觉得他这样说也并无道理，起码，自己大学没有毕业这是个事实。

　　或许是因为这几年的生活的劳累，又或者是黑子天生的一副好脾气，对于一些没有过分激怒他的事，他也可以完全不在意，甚至可以当做没有发生过。

　　所以，第二天他又可以安然地坐在小小的甚至还有些窄的格子间里继续当他的文字编辑，继续帮那些崭露头角或者默默无名的作者们找出作品中存在的不足来。

　　这样的日子似乎一直都会这样下去，就像它已经持续了六年一样，而黑子也从未想过改变。他觉得现在的一切都很好，都是他该拥有的，即使是贫穷也好，孤独也好。

　　他偶尔也会怀念一些人，不过或许是因为日子过得太长了，很多人的身影也在他的记忆里渐渐消褪。一开始是模糊的面孔，后来是声音，再到后来，他发现只剩下一个背影了。可是，除了一直因为某种神奇的原因和他保持着联系的伊月前辈外，还有就是那个人，他一直记得清清楚楚。

　　他和他的联系并不多，一年也就是节日的时候才有几句话，不过，就是这样的几句话，他一直记得很清楚，甚至每次想起来，他都会忽然地觉得全身都有力气。

　　他永远都会记得他那一头张扬的红发，那似乎是一团火焰，为他指明着前进的方向。而能够站在他的身边，和他比肩，是黑子觉得一生要去追逐的梦想。

　　只不过，现在的他，觉得离那个梦想很遥远。

　　这天黑子还是一如既往地下班回家，不过在刚进门口时接到了一个熟悉的电话。看到来电时，他觉得有些欣喜，因为伊月前辈似乎已经很久没有联系过他了。他本来也想过打个电话过去问问，不过又想到伊月前辈似乎在初春时刚接手了家族的出版社，所以顾及对方可能会很忙，自己也就没有打扰。

　　说来，和伊月的结交其实有点匪夷所思。他和伊月其实也就是高中时认识的，当时虽然在一个队里，但是交集并不多，因为大部分时间他都是和火神在一起练习。
　　其实说到这，黑子觉得有时候也不免觉得可惜。前辈们在高三的第二学期就已经退出篮球部了，而在那其余的一年打球时间里，因为各种原因，他们之间的了解也并不多。

　　而和伊月的相遇，是他上大学后在一家书店门口。以前他只知道伊月是一个爱讲冷笑话的前辈，但是那次竟然看到他买那种类似于《言海》的专业词典类书籍。

　　或许出于在文学上因为一部分交集而产生的共鸣，黑子竟然和伊月成了很谈得来的朋友，以至于在他这类似于逃避的六年间，伊月成了他唯一的可以倾诉和信赖的人。

　　黑子将身上的类似于工作服的西装脱下，然后一手接电话，一手给自己冲了一杯速溶奶昔。

　　彼此寒喧了一阵，黑子端起奶昔喝了一口，只是顿时他听到：

　　“黑子，来嘛，我这快忙不过来了。而且，六年了，你也该休息够了。”

　　“前辈……”黑子端着奶昔的手停滞在半空。

　　“我是真的需要人手啦，而且这家出版社也是父亲留给我们唯一的东西，我很想守护好它，所以,我希望你能来帮我。”

　　黑子打算拒绝，但是，伊月的话让他又不忍拒绝。他这些年也是依靠着伊月的鼓励和互动才走到今天的，然而现在对方需要他的帮助，他又怎能坐势不理。

　　于是经过一番的考虑之后，他还是决定接受伊月的邀请。

　　在做这个决定的同时，黑子忽然也感到一阵兴奋。毕竟，那个人也在J城。

　　他沉寂六年了，这期间他们也并没有见过一面，他在想他现在肯定比以前高大了，又或者比以前更加有引领者的气概了。

　　哎，只不过……黑子看着穿衣镜中的自己，虽然个子有比以前拔高一点，但是却更瘦了。原来的腮帮子还是圆鼓鼓的，有点可爱的感觉，而现在却塌陷了进去，只留下两个浅浅的小窝，不能说不好看，但也确实不再可爱。

　　黑子对着镜子叹了口气，然后继续审视着自己的面部。在他看来，自己唯一没有变的就是那双依旧圆圆的，内外眼角没有尖的眼睛。

　　＊说一下关于文中的几个地名。首先D城就是东京啦，包括以后的D大也就是东京大学。J城是京都，赤司现在的所在地。F市，是黑子的家乡，因为想到贤章的出生地是福岗，所以取了首字母。关于不出现具体地名，一来是出于自己在写故事这方面的一个习惯，还有就是因为自己对日本这个国家不是太了解，为了避免一些常识错误，所以就虚化了这些背景